敗了。
徹底敗了。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滯，在被楚浩一記升龍拳正中靶心，雙腳離地飛上半空的時候，陵辛便便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敗；而當自百米之高掉落地面，如折翼之鳥般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之時，失去了所有反抗力量的陵辛則是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坦然地接受了敗給楚浩的事實。
“咳，想不到你竟然能夠解析出我的靈壓，精準地打斷我虛化的過程……”
凝視着楚浩一步一步的走來，此時躺在大坑中的陵辛已然是重傷在身。事實上他此時還能夠勉強動彈身子，都是託了虛的強大恢復能力：“你贏了，也做到了……楚浩。”
但是楚浩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望着陵辛。而片刻之後，他慢慢地舉起了自己的右手，朝向了面前這位狼狽不堪的兄長。
見狀，陵辛非但沒有半分懼怕，反而是笑了笑道：“想要殺了我嗎？也對，畢竟我欺騙了你和李岡雷那麼久，一直將你們矇在鼓裡，你們肯定非常恨我這個哥哥吧？”
楚浩的面容依舊如冰封般毫無波動，對陵辛的話語置若罔聞。而陵辛見狀也不以爲意，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也罷，你現在正處於'上帝模式'的絕對理性狀態，情感、道德這些凡俗的羈絆都會被徹底剝離，剩下的只有冰冷的利益權衡。“
“既然如此，那就殺了我吧。既然你說服不了我，我也說服不了你，那麼從純粹理性的角度來看，消滅異見者反倒是最優解。就像當兩個人的意見與道路截然相反時，毀滅掉對方的肉體，有時候用死亡來終結分歧，反而是最簡潔明瞭的解決方案……“
“啪！”
突然之間，楚浩做出了一個令人訝異的動作——他甩了陵辛一個耳光。
這個青年用力是如此之大，以至於陵辛本就佈滿裂痕的金屬面具應聲碎裂，半張面具直接崩飛出去。強大的衝擊力讓他的左臉瞬間紅腫起來，嘴角甚至滲出一絲血跡。
但更令人訝異的，則是陵辛的反應。他既沒有暴怒，也沒有痛呼，而是僵在原地，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死死盯着楚浩。那目光中混雜着驚詫、困惑，還有一絲難以名狀的希冀，就彷彿在無盡黑暗中跋涉的旅人，突然瞥見了一線曙光……
“你那麼看着我幹什麼？就那麼想死嗎？陵辛。”望着陵辛那複雜無比，不可思議的眼神，楚浩冷冷地道。
但與之前不同的是，如若說先前的楚浩語調如同萬載玄冰般毫無生氣，完全聽不出所謂的“感情”這種東西來；那麼現在的他語氣雖說仍舊冰冷，卻已然能清晰感受到某種壓抑的怒意……一種明確指向陵辛的怒意！
“在你的眼中，我就是個會因爲選擇不同，理念不合，就對自己兄長痛下殺手的冷血怪物嗎？”
楚浩的聲音，如同悶雷般在空氣中炸響。
明明那副眼鏡還好端端地帶在鼻樑上，處於冷酷無情的“上帝模式”之中，但楚浩在這一刻卻好似無視了相應的副作用，不僅說話的語氣語氣不再機械單調，每個字都飽含着激烈的情感波動，就連話中的那股怒意也是越來越掩飾不住，彷彿陵辛剛纔所說的話對他是一種極大的侮辱：“回答我，陵辛！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我……”
陵辛的嘴脣微微顫抖，面對楚浩的質問，本來還想要詢問楚浩爲何能夠在上帝模式下表露情感的他只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便再也說不下去……是啊，他究竟將楚浩當作了什麼？
在所有的O6成員中，楚浩明明是感情最豐富，也是最注重情誼與羈絆的那個，而現在自己卻要用死亡來逼迫他，從而把楚浩向着絕路上，向着那種太上忘情的恐怖深淵之中推嗎？
念及於此，陵辛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做的，是要親手扼殺楚浩身上最珍貴的人性光輝。這個認知讓他如墜冰窟，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根本不敢相信這居然是自己能夠說出的話。一股強烈的自我厭惡感突然涌上心頭，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對不起，楚浩，我……”
但還沒等陵辛繼續道歉，楚浩又是重重一拳打在了他露出的那半張臉上，這一拳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於讓他腦袋所躺着的地面上都下陷了一段距離……如若陵辛不是解開了第四階基因鎖，經歷過數次基因優化，身體也算皮糙肉厚，那麼這一下估計起碼也是個中度腦震盪了。
“你不該向我道歉！”
又給了陵辛一拳之後，楚浩冷冷地道：“你應該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隊友，你身後的人，以及你所統領的，叛逆者組織的成員，以我們世界中及千千萬萬被你保護的民衆們……你身上依然有這麼多責任，你卻想要主動尋死？”
“咳，咳咳……你說得對。”
又被楚浩連續揍了兩拳，陵辛頓時又咳嗽了好幾秒，但與他的狀態相反的是，這個青年的眼神似乎清明瞭許多。
待到將喉頭的淤血吐出後，陵辛纔有些口齒不清地道：“你說得對，楚浩，我的確不該向你道歉……但你現在的狀態，究竟是什麼情況？”
上帝模式，亦或者同化模式，陵辛自然也能夠進入到這種狀態當中。但他之所以不進入的原因，便是因爲這種狀態本質上是使用感情換取思維速度與佈局能力，每進入一次便會導致感情缺失就會越加明顯，而且這種轉變是不可逆的……而現在，楚浩居然在上帝模式下，表露出瞭如此激烈的感情來？
這正常嗎？這根本不正常啊！但不是壞事就是了，因爲無論是陵辛還是李岡雷，都不想要看到楚浩變成一個冷血至極，做出選擇拋棄人命而毫無心理負擔的無情者，只是他現在表現出來的情緒，似乎和往日大相徑庭……
“因爲，我很討厭啊！”
在陵辛“你真是我弟弟嗎”的眼神之中，楚浩冷着一張冰塊臉，居然就這樣張開了自己的雙臂，做出了一個擁抱世界的動作來，而他的語氣更是慷慨激昂，全不復處於上帝模式下的冷淡之意：“我很討厭我所遭受的一切苦難，討厭我們自出生起便身處於看不見希望的地獄之中，討厭我們的世界時刻要遭受模因的侵襲……但我最討厭的，還是那些在背後將我視作棋子擺弄的人啊！”
“你能夠明白吧，陵辛？”一邊說，楚浩一邊像是要將自己所經歷的一切怨氣盡數抒發出來似的大吼道：“我們的出生，便是由於一場意有所指的實驗，由於他人的佈局與計劃。而即便現在，我們還身處局中，而那個製造了我們的人還隱藏於幕後，只是將C組織與X組織推到臺前來應對我們……換句話說，只有我們戰勝了C組織與X組織，才能夠擁有站在他面前的資格！”
“你真的覺得，將我拉入到天神隊中，就能擊敗甚至已經可以入侵主神空間麾下世界的C組織與X組織嗎？你真的覺得做這些事情，就能夠拯救我們的世界嗎？”
“我沒辦法啊！”
在這一刻，陵辛也終於忍不住，吼出了自己埋藏在心底的想法來：“沒有人比我更清楚C組織與X組織的可怕，也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口中那隻‘看不見的大手’。或許在他的眼中，我們現在做的一切仍然沒有超脫他的計劃，就連進入主神空間這種事情都是他所佈下的局，爲的就是達成某種我們現在還不知曉的目的……”
“但……我沒辦法啊！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真的已經不多了，如果不將你拉入到天神隊之中，那麼很多事情就……”
一時間，二人竟是都不再說話，只能聽見互相的呼吸之聲。而直到數十秒之後，楚浩才重新開了口。
“……你怕了，陵辛，你變得軟弱了。”
突然之間，楚浩的嘴裡跳出了一句話來：“你和我一樣，只是累了……爲自開始以來，那種無時無刻不疲於奔命的感覺所累，爲那種被他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覺所累，爲那種不得不做痛苦的選擇題，在‘壞’與‘更壞’之間做二選一的感覺所累。”
“即便我來到了這個有着無限可能的主神空間，我依然感覺到有着無數雙看不見的眼睛時時刻刻盯着我，想要把我塑造成他們想要的樣子……但是，陵辛！”
楚浩的聲音忽然之間又拔高了一截：“你，居然打算以自己的死亡來彌補曾經犯下的錯誤？你打算以逃避來解決問題嗎？你真的不知道，這樣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嗎？”
“回答我啊，陵辛！”
“我……”
陵辛的嘴脣微微顫動，卻終究沒能繼續吐出反駁的字眼。楚浩的話語像一柄利刃，精準刺入他內心最脆弱的縫隙……是啊，斬魄刀的卍解便是他的信念，既然他敗給了楚浩的“超負荷狀態”，那份動搖便早已深植心底。
自己的信念，是錯誤的嗎？
自己“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的想法，以及據此命名的卍解與覺醒的心靈之光雛形，是錯誤的嗎？
“我是來打醒你的！”
面對陵辛顯而易見的動搖，楚浩第三次舉起了自己的右拳，作爲勝利者，他毫無迷茫地道：“我啊，一直以來就很討厭‘命運’這種東西，而現在，我終於在他人的幫助下，獲得了這份足以挑戰命運的力量。”
“雖然不知道還能夠走多遠，但在這一刻，我所掌握的力量已經足夠打破陵辛你身上的枷鎖，讓你肩上的擔子不至於如此沉重，所以……”
“好好睡一覺吧，哥哥！”
最後一拳，也是最重的一拳，是楚浩將自己的迷茫，痛苦，以及憋屈盡數打出的一拳！
“轟！！！”
在震耳欲聾的爆響中，陵辛的頭部如同隕石般被轟入地面。蛛網狀的裂痕以落點爲中心瘋狂蔓延，下半身還在空中微微抽搐，而上半身已經完全沒入龜裂的地殼之中……而這位天神隊的隊長，也不出意外的昏迷了過去。
做完了這一切後，楚浩才靜坐了數秒，用自己沾滿陵辛鮮血的右手摘下眼前的平光眼鏡，將它顫抖着收入了自己的懷中。而做完了這一切之後，徹底退出了“上帝模式”與“超負荷狀態”的楚浩瞬間蒼老了許多，而他只是擡頭望天，喃喃自語道：“我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謝謝你，楊雲……”
與此同時，楚浩瞳孔深處的那一抹青色光芒也是放大，放大，再放大，將他的視野盡數填滿。明明以他的角度什麼都看不見，但這一刻楚浩的目光彷彿穿越了地精王國的層層巖壁，看到了外圍楊雲與接引戰鬥時的景象……
“去吧……幫助楊雲他，取得勝利吧。”
就在楚浩話音落下的瞬間，一道細若髮絲，卻璀璨奪目的青色光芒驟然劃破天際，宛如黎明前的第一縷曙光，徑直去往了楊雲的方向。而耗盡最後氣力的楚浩，身體如同斷線的木偶般向後仰倒，他的眼眸中最後映出的，是那道漸行漸遠的青光，以及驟然開朗的世界——
陵辛，你曾經對我們叛逆者組織的所有成員說過，你要拯救這個世界，這就是你的夢想。而這，同樣也是我的夢想……
抱歉啊，陵辛，這一次站在了你的對立面，但我不會後悔。因爲我很清楚，與以往那些不得不犧牲誰的抉擇不同，我這一次所做出的選擇不會有人死亡，也不會有人犧牲……這，應該也算是一種成長吧？
那麼，陵辛，我的成長，以及我現在現在做的事情……可能夠讓你驕傲了？
深坑之中，楚浩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土地上，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他的面容異常安詳，彷彿只是陷入了短暫的沉睡。不遠處，陵辛同樣失去了意識，兩人就這樣相隔數米，卻又像隔着一整個世界。
而在他們身側，那道璀璨劍光終於徹底壓制了猩紅血芒。張恆混身焦黑地癱倒在地，就像一根燃盡的蠟燭，湯姆和奧奇手忙腳亂地爲他處理着傷勢，當看到張恆的嘴脣微微蠕動時，兩人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這個總愛插科打諢的傢伙，果然又要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玩笑話了……
而呈大字型仰躺着的楚浩與陵辛，他們的這一覺睡得很沉，很沉。明明身受重傷，但他們的面上，卻還帶着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