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不只是我誤解了啊。”
見得那縷於虛空中消隱無蹤,再不留絲毫痕跡的青芒,被直球挑釁了的裴羲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
楊雲既已離開魔戒世界,接引的意志也重歸本體,此時的裴羲自是完全知曉了先前發生的一切,也清楚了二人之間因爲信息差而造成的謬誤。
在先前的對話中,裴羲說的“膽大”,自然指的是接引爲了達成自己的目的,竟不惜在有關於昊的事情上請動一位皇級聖人出手遮蔽因果,遮蔽了自己的感知;但在接引的角度看來,裴羲全程則說的是他昔日以夢世大法佈局,令米爾寇成就初級聖人,此刻又將這枚埋藏了許久的棋子起出,爲的就是用在此處。
這之前驢頭不對馬嘴的對話之所以能成立,皆是因爲身在局中與身在局外的視角完全不同。一來裴羲被遮蔽了因果無法掌控全局,二來接引也不知道裴羲的目光無法觸及此處,於是二人就形成了一種陰差陽錯的信息差……結果,就是導致他們最後反而都沒能達成自己的目的,被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亂入者贏到了最後。
“……有意思。”
想明白了這一切的前因後果後,裴羲笑了一笑,停下了掐算的手指:“先前還以爲是后土出手……真是有意思。”
“怎麼了,哥哥,還是算不到嗎?”
突然之間,在這片連聖人都無法輕易存在的多元宇宙虛空夾縫當中忽然漾開一道漣漪,接着一位身穿宮裝華服,氣質高貴典雅,容貌更是絕世無雙的美女便從中走出。
與毫無異狀,彷彿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普通人的裴羲不同,來者的氣息涵蓋天地無極,涵蓋宇宙萬方,當真是風華絕代到了極致。此刻,這美女同樣凝望着青芒消散之處,輕聲問道:“會不會是哥哥你的位格原因?如果這樣的話,就由我來——”
“不,媧,這不是位格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
裴羲笑着搖了搖頭,阻止了身旁美女試圖代替他繼續推演因果的舉動:“竟能以非聖之身遮蔽因果,令我都算不出他的絲毫來歷,此人當真是不簡單。”
說着,穿着普通休閒服的裴羲摸了摸下巴,令人意外的是,他非但沒有因爲先前的中指而生氣,話語中竟透露出了些許的讚賞來:“不畏天不畏地,舉手投足之間全憑本心,即便面對我這個人皇,亦無一絲尊重與懼怕……這種性情,還當真有可能是‘他’回來了啊。”
“哥哥,你說的是……九頭氏嗎?”
當“九頭氏”三字出口的剎那,女媧周身流轉的聖道輝光突然爲之一滯。明明是她本人所說,但作爲成就皇級聖人的至高存在,她那本該亙古不滅的記憶當中,此刻卻突然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以至於下一刻,女媧纖指輕按太陽穴,絕美的面容浮現罕見的困惑之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可是哥哥,若他真是九頭氏,爲何我竟想不起半點與他相遇的具體場景,僅有一些模模糊糊,如霧裡看花的記憶……?”
“因爲你忘記了啊。”
提及這個話題,裴羲先是嘆了口氣,這才喃喃道:“不止是你,有關於九頭氏的事情,就算是我也無法完全記憶,而或許現在還記得九頭氏的人,全多元宇宙最多也只不過二三十人,還都是從開天戰役之前便留存下的老人。”
“倘若不是接引位列其中,又情急之下於神話形態脫口而出擾動因果,使得那無窮無盡,連我也覺得麻煩的大因果尋得了方向,那麼此刻的你恐怕連這三個字都想不起來。”
“……連皇級聖人都不行嗎?”女媧皺了皺眉道:“既然有這種認知抹除類的特性,難不成是模因污染?而能夠影響到整個多元宇宙的模因污染,最起碼也是幻想級的模因……”
“還不能夠確定,但其中定然有大秘密,也有大危機。”
這一次,裴羲罕見地沒有反駁,只是沉重頷首。他目光深遠,彷彿穿透時光長河,回望那段被塵封的歲月:“你我都清楚,當初的人皇之位合該由九頭氏登基纔對。我雖是人族修真體系的奠基者,但九頭氏……他纔是自昊之後,第一個系統推演出人族文明發展軌跡的智者。”
在這一刻,虛空彷彿隨着裴羲的話語泛起漣漪,映照出古老的畫面——那時河圖洛書尚未現世,修真之道更是無人知曉。九頭氏卻已預言人族未來必將必將有符文修真體系與聖人體系並重……這等洞見,便足見其智慧如淵了。
說着,裴羲又嘆了口氣:“單是這一點,便有大功於我人族,若非他聲名不顯,怕不是可與第二鈞並稱於世,更不必說他在人族最黑暗時期的那些犧牲與奉獻。在我們誕生之前,他就已是衆望所歸的人皇之選……“
說到這裡的時候,裴羲難得的停頓了一下,而心有所感的女媧也當即撫上了裴羲那微微顫抖的右手:“沒事的,哥哥,都過去了……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站在這裡嗎?”
“是啊,都過去了……”
對於那段沉重的歷史,以及自右手上傳來的血脈相連之感,即便此刻心中不再會升起那股恐怖至極的殺意,但想到那股銘刻在真靈深處的戰慄,裴羲還是長舒一口氣,彷彿要將沉積在時光長河中的陰霾盡數吐出。沉默了半響後,他才重新回到了方纔的話題上:“不過,我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另外的問題。”
“他……真的是九頭氏嗎?”
“或者說,他真的不是僞裝成九頭氏的‘其他人’嗎?”
“哥哥,你爲何這麼說?”
此話當真是語出驚人,即便是女媧,也未曾想到裴羲會突然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來:“接引的辨認,引動的因果,還有能以非聖之身隔絕因果追溯的手段……”
“就像我之前因爲信息差導致出現的紕漏一般,接引也是一樣的道理。事實上我想他也沒有絕對的證據,證明那勝了他的神秘人就一定是九頭氏。”
伏羲的目光穿透無數位面望向虛空某處,似是要看穿這迷霧之中的真相般:“而相應的,倘若是精通因果之道,那麼主動揹負因果也並不算什麼難事;而至於隔絕因果追溯,就像媧你剛剛說的那樣,可能是由於幻想級模因的作用……”
“最重要的,倘若那人真的是九頭氏,那麼在最後的時刻,他絕不應當對我做出那般舉動纔是。”
憶及對方毫不遲疑豎起的中指,那充滿敵意的姿態昭然若揭。裴羲眉頭微蹙,沉吟良久後終是輕嘆一聲:“媧,九頭氏是我畢生的摯友,與我情同手足,我確信他亦視我爲知己。可方纔,他卻對我流露出如此深重的恨意……“
“……彷彿,我曾親手殺過了他一次般。”
裴羲話音方落,虛空驟然陷入一片死寂。連女媧周身流轉的聖道輝光都爲之一滯,彷彿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可是哥哥,若你當年正是與他一戰之後方纔登臨人皇之位,那你的確曾親手斬滅過他一次吧?”
聽到裴羲這沒頭沒尾的言語,即便女媧聰慧至極,卻也理不清楚其中的邏輯關係,只得帶着幾分困惑問道:“倘若如此,如今他歷劫歸來對你心存怨懟,豈非理所當然?”
“不,媧,你理解錯了。”
裴羲搖了搖頭,又是嘆息了聲,但他的目光卻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彷彿穿透了時光長河,回到了昔年的回憶當中:“雖說當年的事情我已經忘記的七七八八,關於最後的那場戰鬥更是一點記憶都無。但我惟一能夠確定的是,我與九頭氏之間的分歧乃是大道之爭……不存在任何私怨,僅是立場相悖。”
“正因如此,即便最後是我獲得了最後的勝利,他也斷不會因此對我心生怨恨,最多隻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爲謀……”
說到這裡,裴羲忽然停頓了一下,似是在權衡自己方纔所說的話語。而過了數秒,這個看似平凡的青年才搖了搖頭,苦笑道:“不,我也不能確定,畢竟轉世之說多有變故……若是說他在這無數年的轉世之中又經歷了什麼,導致自己的性格發生了些許改變,那也是相當正常的一件事。”
這一次,裴羲的話中透着幾分自嘲,似是感同身受:“就連我本人去往負面多元宇宙走了一遭後,也是變化頗大,更何況無數年不現於人世間,早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轉世的九頭氏?”
聞言,昔日與眼前之人同行的女媧也是整個人沉默了起來,一時間二人都沒有說話,連帶這片虛空中的氣氛也顯得格外沉重。而過了好一陣子後,裴羲才勉強笑了笑道:“當然,這些也都只是我的單方面揣測,沒有任何證據,當不得真……虛虛實實之事具體如何,還要等待對方下一步的動作,才能夠更準確的判斷了。”
“不,哥哥,我當然相信你的判斷。”
女媧蹙起了自己好看的眉毛:“可,那人如果不是九頭氏的話,那究竟會是誰呢?”
“好問題。”
面對女媧的提問,這一次裴羲的回答速度就要快得多,只見這個青年雙手一攤,以一種再標準不過的姿勢回答道:“最佳答案,我也不知道。”
“哥哥……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吧?”
見狀,女媧頓時翻了個白眼,以一種無語的表情看向了身邊的青年:“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你就別用對付通天他們的方式賣關子,打機鋒了。”
“……通天如果知道你單獨把他拿出來舉例,還diss了他的智商,那他一定會生氣的。”
見女媧兩眼一瞪,大有種“你如果敢說出去我就和你沒完”的樣子,裴羲連忙連連擺手示意自己絕不會訴諸於口,同時又把話題繞了回來:“如果真要我說一個大致的概率,那麼他會有接近七成的可能性,就是九頭氏本人。”
“……你明明剛剛說過他不是來着?”
“別急啊,媧。”裴羲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露出一副頭疼的表情道:“我之所以說有七成概率,是出於邏輯性上考慮的。”
他指尖劃過虛空,帶起一縷縷因果漣漪:“你我都清楚,'九頭氏'這個名諱早已被時光長河徹底埋葬。此名承載之重,非尋常存在所能肩負,但凡神智清明之輩,誰會平白無故自承此名?”
說着,裴羲突然冷笑一聲,眼中閃過銳利鋒芒:“‘九頭氏’之名雖說有大機緣,卻也涉及無窮綿延因果……說句不中聽的,無論是洪荒天庭還是洪荒萬族都不會樂意見到有這麼一個人出現,這簡直是與整個多元宇宙爲敵。”
“……確實。”
女媧也頗爲認同地點點頭:“天庭那羣傢伙早就不爽哥哥你的存在很久了,而在哥哥你尚未重臨洪荒登位的如今,洪荒萬族那邊自然也不會願意多出一個攪局者,而他更是哥哥你的宿敵……這麼說來,說是‘舉世皆敵’也不爲過。”
但說着說着,女媧突然覺得不對:“等等,這不是更證明他是真的了嗎?哪有白癡會做出如此愚行,平白擔下這麼大一樁因果?”
“所以說,倘若那人真的不是九頭氏,就只能說明對方所圖甚大了。”
裴羲嘆了口氣道:“應許之時將至,我作爲道標不得輕動,而此時此刻又有九頭氏現世,更是將整個多元宇宙的目光全部吸引了過去,當真是多事之秋。”
“不過,萬變不離其宗,不管對方是貨真價實,還是假借身份,那麼必定繞不開一人,也繞不過即便我已從伏羲成爲裴羲,也依然銘記於心的那句話——”
裴羲眸光微動,虛空中頓時泛起陣陣漣漪,時空在他意志下自行展開一幅畫卷……
那是在一個名爲第三新東京市的城市之中,伴隨着喧囂的人聲,一個頭戴破舊草帽、衣衫不整的鬍子大叔正哈哈大笑着和自己的隊友們開着宴會。而此時此刻,這個大叔雖然醉眼朦朧,眼中卻閃爍着驚人的神采,他以一種豪氣干雲的態度舉起酒杯,醉醺醺地道:“你問我爲什麼這麼做嗎?”
在這一刻,這個男人的聲音彷彿穿透時空,與裴羲吐露出口的話語重合在了一起:“因爲啊,人的夢想……”
“是永遠也沒有止盡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