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宋延忽然停下身形,掃視周邊,漆黑虛無的周邊,這裡距離最近的星域還有些距離,但是他的神識忽的被極大壓縮了。
他身形頓落,一翻輿圖,卻見輿圖上的神識標記也消失了。
對進行星空旅行的修士而言,沒了神識相當於沒了眼睛,沒了輿圖相當是在海上失了羅盤。
可宋延並沒有慌張。
他早已知道這大千世界中羲聖詛咒覆蓋面極廣,而“封鎖神識”、“抹去神識圖”都是這詛咒所帶來的正常現象。
不僅這些很正常,還有一些注意點。
不能動用任何時間類,占卜類物品或寶物;
不能去想自己將要做什麼.
否則,那就不僅僅是“神識封鎖”了,而是會被篡改命運,固定命運,且不可逆轉。 шωш⊕ttκΛ n⊕CO
若是正常的羲聖,定不至如此;可瘋了的羲聖,卻已經變成了浩劫,災禍。
“呼”
宋延乾脆放空大腦,雙手張開,躺在漆黑冰冷的星空中,然後純粹地給自己施加了一道力量,再不管自己去往何處。
他在離開紫霄天前就已經預料到了這種情況,而人界宋延則是利用媧聖之力給他一個祈禱————你會有好運。
在羲聖的詛咒領域裡,除非用另一位聖人的力量去對抗,否則效果不大,而那又註定他會捲入新的複雜局勢中。
所以,他放空自己,隨波逐流。
他想看看“好運”會把他帶向何處。
“呼”
“呼”
躺在星空上,不會飢餓,不會死去,只給自己施加了一道往前的力,然後就這麼漫無目的地飄蕩。
忽的,宋延腦海中出現了一道恐怖的畫面:小白虎撕開了他的肚皮,破開了他的神魂,從他身體裡鑽了出來,然後用帶着鉤刺一點點舔舐着他的臉。每舔一下,他臉上的血肉就被扯下一層。很快,他的眼珠子被舔了出來,通過神經掛在臉頰上,他的骨頭被舔了出來。小白虎在吃着他的時候,身形慢慢變幻,化作一團巨大的陰影,那陰影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終於.出來了。’
宋延急忙試圖去掐滅這想法。
這很明顯是羲聖區域中的詛咒在試圖“誤導他的命運”,一旦他真的那麼去想了,那原本不是這樣的命運也會發生。
但是,想壓下這想法並不容易,只因它在不停往外冒着,起初如清泉涌動,逐漸增強,仿如火山爆發。
宋延苦苦壓着
他拼盡全力地壓下。
他從沒覺得自己這麼累過。
那念頭飛快地往外冒出,猛不丁地突然浮現,而他需要及時將其壓下,卻又不能利用別的念頭去壓。
不知過了多久
嘭!
他撞在了一顆虛空碎星上,又轉變方向往另一處而去。
“小白虎吞噬他化作媧聖”的念頭終於被狠狠壓了下去,宋延竟感到疲憊無比,有種“作爲凡人時因爲牙疼痛得一整晚沒睡,然後到了凌晨稍緩”的感覺。
他有些迷迷糊糊,甚至有了強烈的睏意。
而就在這時,又一道畫面在他腦海浮現:他隱約看到一左一右一中三道黑影出現在他附近,他想急忙起身,卻如做了噩夢、被鬼壓了牀般魘住了,徹底動不了了。他很清楚地認識那兩道黑影。左邊的那個乃是五靈天魔宮宮主,右邊的那個則是古漠寒,中間的那個乃是寧道真。三人都陰惻惻地看着他,嘴角慢慢浮現出笑,然後同時伸出手,往他抓來。“道果.”“道果!”“道果!!!”
宋延猛不丁又清醒了,又意識到自己被羲聖詛咒影響了。
於是,他重新開始維持清醒,重新將每一縷生出的念頭給壓下。
周而復始,如落無間
看不見未來,尋不到希望,只能不停地熬。
這種事,他已經很習慣了。
事實上,雖然煎熬,但並沒有多久。也許只有數月,也許是一年,數年,宋延感到神識恢復了,也感到了一片璀璨的星域
他往那星域墜落過去。
他未曾抵抗,也未曾使用任何力量和神識,只是順着這種墜落感而去。
他很想知道“媧聖”的祝福會將他送到何處。
嘭!
清澈的湖水濺起水花。
“有人跳崖啦!”叫聲響起。
沒多時,就有人迅速跑入水中,雙手開劃,然後將正緩緩沉落的少年給拉了出來。
一陣壓腹之後,宋延吐出幾口水,睜眼看了看外面。
青山綠水,高崖聳立。
而他正是落在懸崖下的深水中,所以纔會被人誤以爲是自殺。
“娃子,有什麼事想不開啊。”老者聲音傳來。
他看向這老者,心中思索着:‘這是什麼好運?’
老者白髮,瘦弱,皺紋滿臉,一襲灰衫,乾淨卻不奢華,顯只是普通人家.
見他醒來,老者緩緩擡起手,笑道:“這麼俊的娃兒,死過一次,就好好活下去吧。”
宋延道:“我我是誰?”
老者愣了下,緊接着一番詢問,發現這少年竟然失憶,於是便又帶着他去官府,好一番盤查,好一番等待,卻也沒能找到這少年姓甚名誰。
官府讓回去等消息,便催促兩人速速離去。
老者便將宋延帶回了家中,然後看定他,許久嘆息道:“許是天意,老夫一生無子嗣,在我臨死前卻將你送來小子,我便把這一輩子的手藝傳給你吧,雖說不算什麼,可你若學會了,卻也可以賺個生活。”
宋延點了點頭。
他心中有些嘀咕:這老者總不會是某位玄黃七境吧?但也不至於,因爲如今他完全收斂力量,凡人眼裡他也只是個凡人。
“看好了,這黃豆需先浸泡,天熱時間短一點,天冷則長一些。我這邊已經泡好了。之後則是磨漿,來.搭把手。”
“對”
“對”
“力氣不小啊。”
“之後把渣滓過濾掉,我們把漿汁盛入桶中。”
“加柴火,煮熟。”
“看好了,把上面的泡沫撇去。”
“然後啊,加點鹽滷,小半個時辰就凝固了。”
“凝固之後,用布包起來,放入這個箱子裡,用木板壓一壓,嫩一點一兩炷香時間便好了,老一些呢也就半個多時辰。”
老者耐心地教導着。
宋延認真地學着。
然後,他終於明白自己學了個什麼。
他學會了做豆腐。
這老者就是一個挑着豆腐挨家挨戶去賣的普通人,不過有時候,他也會留在屋裡等人來買。
老人名叫王錦明,宋延因爲“失憶”,則被老人稱爲王青崖,名字乃是因爲他所跳之崖名爲“青崖”。
王錦明未曾成婚,亦無子嗣,既收了宋延,便視其爲子,盡心教導。
轉眼便是數年過去,老人一日暈厥而倒,宋延匆匆請了大夫,卻被診出乃是頑疾,無可醫治。
宋延耐心盡孝,同時肩負起了做豆腐、賣豆腐的事兒,每日起早貪黑,但凡賺了些銅板,除了買豆子之外,便是買些肉煲湯去給老人喝。
鄰里們看在眼中,都說“王老頭有福,臨了還收了這麼個兒子”,而宋延在當地也有了“孝子”的稱號。
因爲宋延勤奮,模樣好,又孝順,周邊不少紅娘都盯上了,只是暫還沒人來說親,原因很簡單——都在等着那王老頭死,否則女兒嫁過去了,說不得還得跟着貼補些王老頭的醫藥費。
宋延則是自制牌匾,簡單地書寫了“王記豆腐”,張貼在自家屋門上。
他的字銀勾鐵劃,一看便是名家,衆人在聯繫到他的失憶,只覺他失憶前必是大戶人家。
在牌匾上了屋後,原本還在觀望的不少人家開始讓紅娘過來了。
宋延只是以需要照顧王老頭爲名而拒絕。
他有一種在虛空飄蕩的感覺。
他在等待。
他在想着好運在哪兒。
他甚至沒有動用半點神識去探查這個世界,而只是維持着普通人的模樣耐心等待。
慢慢的,宋延不再賣豆腐,轉而製作豆腐腦,豆腐花。
時值夏日,冰涼爽滑的甜豆腐花很是受歡迎。
再加上他生的乾淨,文質彬彬,王記豆腐的來客着實不少。
這一日.
清晨。
鬧市。
王記豆腐前不少人零零散散而來,有喊着“來一碗甜豆花”,有喊着“來一碗鹹豆腐腦”,宋延服侍了病榻上的王老頭後,便獨自人前人後地忙碌着。
在這種忙碌中,他有一種心情寧靜的感覺,有一種與天地間的因果正在緩緩淡去的感覺。
凡人爲螻蟻,螻蟻又豈會被天地注意?
他的因果本就乾淨無比,乾淨到只有人界宋延知道他是誰,如今還未和旁人接觸,就已和凡人攪在一起,可謂就徹徹底底是一個凡人。
正忙碌着,忽的一道聲音從旁傳來。
“我家小姐要一份甜豆花。”
熟悉的聲音。
宋延下意識側頭,卻見個白衣丫鬟正站在他面前。
這丫鬟.竟然是汪素素。
他失神地看了兩眼,汪素素沒有絲毫意外,因爲她早習慣了男人的這種注視。
當日,她未曾來得及離去,而被血河門人抓住,之後陰差陽錯,幾番翻覆,竟因和一個人存在因果,而被送到了那個人身邊。
汪素素打死也沒想過那個人居然是許多許多年前的丘憐月。
除了汪素素,一起被送來的還有魚玄薇。兩女自然都變成了丘憐月的丫鬟。
“小哥,我美麼?”汪素素調戲着這凡間的小傢伙,她聽過這孝子的名號,如今看着模樣,不知爲何也挺中意,於是想着開開葷,和這小傢伙滾滾牀榻也不是不可以。
宋延急忙低下頭,道:“姑娘,甜豆花這就好”
很快,他調好了甜豆花,親手端送向遠處,然後就看到了那位被汪素素稱爲小姐的存在。
他瞳孔隱晦地收縮起來。
‘丘憐月!’
怎麼可能?!
幾乎在看到丘憐月的那一剎那,他就想到了無數事。
這是他初到異界時第一個擁有的爐鼎,也是一個無法修煉的凡人,這凡人的一生都有始有終,根本沒有半點讓人懷疑的地方。
可現在看來?
絕非如此。
丘憐月難道是從一開始就察覺了他,並且在他身邊的玄黃七境強者麼?
可若是如此,她爲何什麼都沒做?
宋延心中震撼,難以想象。
丘憐月也打量着他,然後忽的擡指掐算起來。
那一指撥弄虛空,仿是撫過因果之線,須臾間就能將一人徹底看透。
蔥白長指撥弄三兩下,又緩緩收起,指了指對面的位置,道了聲:“坐。”
宋延低着頭,雙頰發紅,不敢看她。
汪素素在旁嘻嘻笑着,用騷裡騷氣的聲音低聲道:“大孝子,坐呀,這可是丘府的丘二小姐。”
宋延侷促地坐下,訥訥道:“是丘.丘二小姐。”
丘憐月吃了兩口甜豆花,道:“你做的豆花我很喜歡,剛好我也聽說了你的事,如此我打算收你入丘府,讓你去膳房專門做豆花,豆腐腦,可好?”
話音落下,周邊響起譁然。
議論紛紛皆起。
“丘府,那不是丘大將軍的府邸嗎?”
“愣小子,還不快答應?”
“快答應啊,這可是一步上枝頭的好機會啊。”
平日裡,宋延品性不錯,周邊鄰里也是希望他好的,於是有人開始催促他。
宋延沉默了下,道:“我還得請示一下父親。”
丘憐月點了點頭。
數月後,初冬
丘府。
夜黑風高,小雪飄散。
丘憐月褪了衣裙,將美麗的胴體裹入暖暖的棉被,爐炭散發淡淡松香,薰暖寒室,只不過爐中炭並不多,顯然這位丘府二小姐在府中乃是被打壓的。
而就在這時,一道黑影突兀至極地出現在她面前,並且直接將手掐在了她那雪白的脖頸上,然後嘶聲從黑夜裡傳來。
“說!你身邊爲什麼會有兩個強大修士當丫鬟?”
“王青崖?”
“不錯,但我實則亦是修士,只不過奪了這王青崖的身子。別岔開話題,快說!”
宋延死死卡着丘憐月的脖子。
若後者只是凡人,他對其是有着感情的。
可自在這裡見到丘憐月,並看到汪素素,魚玄薇爲其丫鬟時,他就已經知道丘憐月絕非凡人。
丘憐月既然招他入丘府,那自然是看出了他的不尋常。
如此
他稍稍觀察了一段時間,在沒有發現半點異常後選擇了直接出手。
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
對方若是玄黃七境,那其最弱的地方便是身子。
“別想耍什麼花樣。我只要稍稍察覺不對,就會和你同歸於盡。”宋延聲音冰冷。
丘憐月忽的笑了起來。
“本來我還在算你誰,現在知道了。”
“這是《天演道》吧,宋哥?”
宋延神色一陰,眼珠子轉了轉,道:“看來你都知道了。”
丘憐月捧腹而笑,道:“宋哥,我既然都點破你的名字了,你再裝也裝不了。”
宋延被點破心思,沉默了下。
他原本是抱着“用一種假裝承認的態度,讓對方產生自我懷疑”的打算,可現在丘憐月顯然是真的認出他了。
宋延也爽快,直接開門見山道:“憐月,虧我還覺得當初在晉國沒能隨着你一同離開,在凡間做商人共度一生,乃是遺憾。原來,都是我的一廂情願。”
丘憐月道:“宋哥確實是戀舊的人。”
宋延道:“開誠佈公吧,你到底是誰?”
丘憐月道:“宋哥有沒有覺得奇怪過?道果便叫道果,可爲何還要加上餘壽兩字?”
宋延冷冷看着她。
這一刻,他已明白眼前之人甚至根本不是玄黃七境,而是更高的層次。
丘憐月道:“因爲餘壽是我給宋哥你的。”
說着,她長嘆一聲,道:“我是想摘宋哥的道果來着,可道果卻是屬於宋哥的,旁人無法染指。所以,我摘不了,不僅摘不了,還讓我自己的餘壽聖力被宋哥偷了過去。”
空氣依然沉寂着。
丘憐月擡手輕輕去掰宋延的手指,但掰不開,她忽的不掰了,轉而那一雙玉腿恍如剪刀往外夾了過來,繼而扭在宋延強壯的腰間,將他順勢一擰,一同擰到了榻上。
兩人滾了幾圈,宋延坐在上面,繼續看着她.
丘憐月道:“宋哥,我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換你看到一個道果在凡人身體裡,也肯定會去摘一摘吧?”
宋延沉聲道:“你就是除了媧,羲,後,地葬,血河,龍之外的第七個聖人?”
丘憐月道:“是。”
宋延陡然鬆開手,也不騎在丘憐月身上了,轉而關心道:“老爺,沒弄疼你吧?”
丘憐月道:“宋哥,是這樣的。
這個世道呢出了點問題,所以三聖瘋了。
地葬,血河,龍,以及我則是從外面世界入侵過來的。
我們所想的就是煉化三聖,繼而合道。”
宋延道:“聖人追求,便是合道麼?”
丘憐月點點頭,然後又道:“想要合道,便要先掌控三界。
血河聖人先至,一場大戰,蟄伏恢復,修生養息。
之後則是地葬,與龍聯手將後聖封印住。
但後聖卻又被一些修士給偷偷放出來了,並重創了龍聖,之後逃了。
而在封印解除後,地葬見跑了後聖,又見龍聖虛弱,便吞了龍,餘留種種龍碑上盡刻“地葬禁籙”,悟之者皇天,乃五靈天魔宮宮主,其遺留功法一部,曰之《葬龍律》。
那一場大戰驚天動地,我也算是旁觀者,原本偷偷躲在邊上想撿漏,卻感到時機沒有成熟,所以沒出手。也正因如此,我才格外關注那片天地,之後就遇到了宋哥。”
“和宋哥在一起的日子,我還挺快樂的。”
宋延傾聽着。
丘憐月的講述,讓他明白了那片土地曾經發生的事。
那將“後聖”放出來的人應該就是古漠寒等一幫人難怪,他就覺得古漠寒那麼強大的人沒道理隕落在帝存心的小天地,原來古漠寒是直接捲進聖人大戰了。
“那老爺現在想幹什麼?”宋延問。
丘憐月拉了拉被褥,然後用腿撒嬌般地踢了踢旁邊的宋延,笑道:“宋哥從前都是從後抱着人家歡好,好過了再說枕邊話,現在一口一個老爺的,人家還真不適應。”
“那丘姐?”
“呵,我現在想做的自然還是掌控三界。不過,那羲,媧,後雖然瘋了,卻也算是一夥兒的。
血河,地葬,龍又是一夥兒的。
我這個第七聖孤孤零零,不得不僞裝爲半聖,自然也想找個人搭夥兒。
宋哥,你覺得咱倆成嗎?”
“道果是什麼?”
“宋哥你自己的機緣,玄之又玄的東西,想來是從別的世界摘來的。
放心吧,這道果如果能摘走,我呀早就摘走了,也不至於這樣。”
“那你的計劃呢?”
“等兩敗俱傷。羲聖雖強,可地葬放出了龍,如今又聯合血河,三聖戰一聖,羲聖遲早要敗。我們要做的就是找準機會,讓祂們兩敗俱傷,然後漁翁得利。”丘憐月笑意吟吟道,“宋哥覺得呢?”
宋延道:“自然聽老爺的。”
丘憐月道:“宋哥還是對我抱有警惕,那.老爺若是想與你好呢?”
宋延沒說話,扯上被褥,狠狠壓下。
小娘子驚呼聲裡,被浪翻騰起來
宋延知道,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走在毀滅邊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