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慕君坐在車裡,指間夾着煙,靜靜地望着不遠處亮着燈光的窗口,他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坐了很久了。
車窗外爆竹聲不斷,時常有璀璨的煙火綻放在天空中,這是一個萬家團圓的時刻。傍晚,當李嫂在他面前擺上豐盛的年夜飯時,何慕君居然一點胃口也沒有。飯桌上冷冷清清只有他一個人,他不由地想,如果自己跟宋知夏沒有離婚,那麼這個春節也許不會這樣寂寞吧。
自作孽不可活。何慕君算是參透了這句話。
他盯着明亮的窗口看了許久,沒有捕捉到室內的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這些天來他經常開車到這個地點,擡頭眼巴巴地望着那扇窗口,卻從來沒有勇氣走進去,自從那個荒唐的夜晚他做了虧心事,現在一面對宋知夏總是控制不住地心慌意亂,商場上運籌帷幄的鎮定盡失,他真是鄙視自己。
李嫂說大哥也派人去接宋知夏了,這件事着實讓何慕君意外,何加睿的爲人他了解,向來冷漠無情六親不認,對女人更是不屑一顧,但他現在對宋知夏的態度卻讓何慕君捉摸不透了,這種捉摸不透讓他慌亂,讓他煩躁。
何慕君覺得一陣胸悶,隨手扯了扯領帶後,不由得怔住,脖子上這條寶藍色的領帶是宋知夏曾經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記得當時自己絲毫不領情地隨手一扔,多麼渾蛋啊。前幾天找東西時無意間翻了出來,竟然覺得出奇的順眼漂亮,系在脖子上都捨不得摘下來。
何慕君想,自己跟宋知夏做了七八個月的夫妻,他竟然連一針一線都沒有給她送過。
確實很不像話。
春節很快就過去了,大年初四這天,宋知夏給自己辦了出院手續,在學校附近的小旅館訂了一間房暫時棲身,宿舍開門還得等幾天,她除了住旅館也沒地方去。
晚餐訂了周邊的外賣,吃完後靠在牀頭正看書時,就聽到有人敲門。宋知夏以爲是老闆娘送拖鞋來了,答應了一聲就去開門。哪知來人居然是何加睿。
何加睿依舊坐在輪椅上,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宋知夏很意外,脫口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何加睿不答,搖動輪椅進了房間,極具穿透力的目光在房間內打了一個圈兒,看見室內的陳設簡單到了極點,臉色愈加難看,鬢角處有一條青筋輕輕地跳動着。
下午得知宋知夏出院的消息後,他很是慌張,想不出身上有傷又無依無靠的宋知夏能去哪兒,後來他費了一番力氣託了公安局的朋友查,才知道她躲到了這個小旅館。他馬不停蹄地趕過來,親眼看到了她的人,纔算是鬆了一口氣。可爲什麼在鬆口氣的同時,心底又涌起一股怪異的傷感?
何加睿緊緊盯住她的眼睛,“你爲什麼出院?”
宋知夏淡聲答:“我不想住院了。”
“你的傷還沒好,還需要靜養。”
“我沒有亂動,我會注意臥牀休息的。”
看着她冷冷淡淡沒事兒人一樣的表情,對比自己一下午的心急如焚,何加睿心中的煩悶更甚,他不耐煩地叱責道:“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麻煩,讓你在醫院待着就好好地待着,胡亂跑什麼!”
宋知夏一怔,回嘴道:“我不想住院了,在醫院就跟坐牢似的,我是成年人了,有權利決定自己的事情。”
wWW¤ttκǎ n¤C 〇 何加睿氣結,“你!”
“我在那間VIP病房住了一個多月,我知道花了不少錢,還有手術費,我心裡都記着呢,我會攢錢慢慢還你的。”
何加睿一聽這不鹹不淡的一番話,心中的怒火燃燒得更旺,一開口就言語凌厲,“不要跟我提這件事,我何加睿不差這幾個錢!”
“你再有錢那也是你的,我不想欠你什麼。”
何加睿滿腔怒意更加洶涌難耐,正要發火,但一看宋知夏蒼白着一張臉身形消瘦的模樣,便硬生生地將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沉默了半晌,才慢慢睜開眼睛看着她,“好,既然你這麼有骨氣,那我等着。”
說完,何加睿轉動輪椅往門口走,到了門邊忽然又停住,頭也不回地說,“宋知夏,算你厲害。”
宋知夏不禁發懵,自己哪裡厲害了?她又沒欺負他。
宋知夏在小旅館裡住了五天,學校宿舍開門的當天,她就搬回了宿舍。整棟樓冷冷清清,除了她之外再沒有第二個學生。夜晚睡覺的時候,宋知夏得開着衛生間的燈,否則就害怕得睡不着。到了正月十二十三,終於陸續入住了幾個學生,宋知夏才覺得安心一些。
校內的超市還沒開門,採購日用品之類的東西得到校外五百米外的春熙街。這天傍晚,宋知夏放下手中看了一下午的小說,出門外出採購,穿過宿舍樓前的林蔭道,宋知夏的腳步驀然定住。
何慕君就站在兩米開外,容顏清朗,高大挺拔,神情嚴肅。
宋知夏頓住腳,進退兩難。
何慕君掐滅煙,冷着臉走到她面前,眉心微蹙,“宋知夏,真讓人好找啊。”
宋知夏一怔,他找過她嗎?
“……有事嗎?”
“沒事不能來?”
“……不是。”
“你這些天跑到哪裡去了?”
“……哪兒也沒去,就在學校。”
何慕君很久沒有說話,宋知夏疑惑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眸色幽深,臉上寒意森森,她忙垂下頭,不敢開口。
何慕君只是瞪着她不說話,彷彿只要一開口,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似的。
當得知她出院,沒有回宋家,也沒有被大哥接走的時候,他確實非常慌亂。那麼多年以來破天荒地第一次在何加睿面前失態,他質問何加睿把她藏到哪裡去了,兩人險些動起手來。雖然沒有問出她的下落,但從何加睿的神情來看,宋知夏至少是安全的。
這幾天,他在她的宿舍樓前守株待兔,失望了幾次後,今天終於見着了。
驚喜過後,這些天來的擔驚受怕和牽腸掛肚又讓他滿腹委屈,這種委屈在胸膛中肆意亂躥,幾乎抑制不住。
宋知夏遲疑擡步,“沒什麼事兒的話,那我先走了。”
她往前邁了兩步,經過何慕君身邊時,肩膀就被一隻手握住了,一隻溫熱、有力的大手。
宋知夏腳步一滯,心頭涌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慌亂,“……怎麼了?”
何慕君放下手掌,“跟我回去,回君臨湖畔。”
宋知夏有些怔忪,慢慢轉動着眼珠,半晌才答:“我不該跟你回去,我們已經離婚了……”
何慕君只覺得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碾壓了一下,“……君臨湖畔本來就是爸爸給你準備了,你也在那裡住了那麼久……還是回去吧。”
這句話把宋知夏的一顆心都攪動了起來,她只覺得鼻子一酸,眼中已經蒙上了一層水霧,“……今時不同往日,我現在跟你們何家已經沒有關係了,不合適……”
“……”
是啊,他們已經離婚了,宋知夏確實沒有理由跟他回去,只是,他能明明白白地告訴宋知夏,自己早已經爲那個愚蠢的決定懊悔不已了嗎?
宋知夏此時就站在他面前,他們離得這樣近,他一低頭,就看到她烏黑髮亮的直髮披散在肩頭,顯得一張臉又小又蒼白。
何慕君只覺得整顆心突然痠軟了一下,彷彿有些把持不住,他擡眼細細地看了看她,只見她皮膚白皙柔嫩,眼睛黑亮黑亮的,好像黑白玉雕琢成的棋子,一閃一爍間,晶瑩地擺着盈盈動人的棋局。
這丫頭……竟然這樣賞心悅目。
胸膛中的一顆心慢慢滾燙起來,何慕君幾乎是下意識地放軟語氣,“什麼都不要想,跟我回去好嗎?”
宋知夏一怔,有些反應不過來,何慕君何曾這樣溫柔地跟她講過話?
“……我在這裡挺好的……”
話音剛落,宋知夏就感到一陣溫熱的氣息迫近,她的脣被覆上了。
何慕君的脣帶着冬日的涼意,輕輕地碰上她的,蜻蜓點水,一觸就走。
宋知夏的腦子煞時一片空白,她僵住了,呼吸紊亂,何慕君親她,爲什麼……
何慕君深沉難解的目光鎖住她,低低地說:“知夏,我已經爲自己的輕狂無知付出代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