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仁見來人有些面熟,所以便耐下性子又問了一句,“敢問這位小兄弟,此地乃是何處,我爲何在這?”
一個人的表情可以僞裝,說話的語氣可以僞裝,但身上所散發出的氣質,卻是無論如何也僞裝不出來的。
趙磊一臉慎重地繞着史仁走了一圈,原先他只以爲這是史仁故意爲之的惡作劇,但現在他卻發現史仁自從醒後,便由裡到外徹頭徹尾地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你真不認識我了?”趙磊指着自己說道。
史仁認真打量着眼前的趙磊,覺得這人看上去有些熟悉,但卻叫不出他的名字,“小兄弟看上去雖然很是面熟,但我確實不知道小兄弟姓甚名誰。”
趙磊心中頓時咯噔一下,心道,這下壞了,人雖然救過來了,但卻莫名其妙的成了道士了。
想到張興辰得知史仁變成了傻子後的反應,趙磊當即打了數個寒顫,耐心的解釋道:“我叫趙磊,你叫史仁,我們是兄弟,所以說話的時候別那麼客氣。”
“趙磊?史仁?”史仁小聲自言自語着,不停地重複着這兩個名字,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受傷後失憶這一現象很是常見,這種現象學名叫做創傷後應激綜合徵,這一現象趙磊並不是不曾見過,所以對於這種症狀的應對手法他也略知一二。
趙磊見史仁此刻並未全然忘去往日的記憶,於是又將他如何受傷到如何痊癒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給一一說了一遍。
史仁聽完之後雖未當即醒悟,但卻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趙磊見他這幅模樣便只好走出房去,暫時給他一個安靜的環境好讓他整理一番腦中混亂的思緒和記憶。
趙磊剛一出門,徐達達便圍了過來,一臉關切的問道:“趙兄,他想起來了嗎?”
“你放心,這小子只是短暫的創傷應激綜合徵,估計再調養個幾天就沒事了,徐首司那邊現在忙得不可開交,我看你還是先回去幫忙吧”,趙磊笑着答道。
徐達達看了眼趙磊,又朝史仁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一臉難色。
趙磊又勸慰道:“你就放心好了,這小子福大命大,命都救回來了,你還怕他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嗎?況且你在這兒待着也幫不上什麼忙,還是回去幫幫徐首司吧,如今之江大陣陷落,江東大陣岌岌可危。”
“雖說窟儡子此次也損失慘重,但保不齊他們會來一招釜底抽薪,所以你回去比待在這兒要有用的多。”
趙磊這番話說的很是淺顯,但卻也很是受用。
徐達達思慮再三後,點點頭道:“行吧,那我就先走了,如果他情況有所好轉,還麻煩趙兄打電話給我說一聲。”
“放心,一切有我”,趙磊拍着胸脯保證道。
目送徐達達離開後,趙磊又走到屋內,但這一次他並未去史仁所在的那個房間,而是朝對面那個房間走去。
他這一進一出便是好幾個小時,直到西斜的太陽收起最後一道餘暉,趙磊這才一臉疲憊的從房間內推門而出,好似待在房間內的這數個小時幹了些什麼讓他吃力的事情。
趙磊躺在院中的竹椅上,點上一根菸狎了一口,這才覺得還了魂,身子也舒坦了不少,豎耳去聽史仁房內的動靜,那小子估計還在默默思考着人生。
失憶這東西處理好了就是小事,處理不好就是抱憾終身的大事。
趙磊雖自恃略通岐黃之術,但失憶這種病他能做的卻也只有從旁輔助,藥石之力也幫不到絲毫,真正起決定作用的還是史仁自身的自我調解能力,這一關若是過去便是坦途,若是過不去那便是萬丈深淵。
同樣的燈紅酒綠,同樣的萬籟俱寂,與史仁初到此地的第一夜一般無二。
但今夜,史仁卻無法像上次那般倒頭便睡,此刻他的腦中好似正颳着一場風暴,混亂不堪,屬於他自己的記憶被趙磊那一番話點醒。
這些他自己的記憶此刻和之前夢中的記憶混在一起,着實讓他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建安的夏夜很是悶熱,今夜更是悶熱異常,空氣中的水氣越發的濃郁,一絲涼風拂過,吹醒了正在院中熟睡的趙磊。
趙磊醒後先是站起身伸了伸懶腰,而後仰頭望天,只見原本還星漢燦爛的夜空此刻卻已風起雲涌。
一道金色的閃電當空劈下,隨之而來的便是“咔嚓”一聲雷響,豆大的雨點當頭便砸,趙磊趕忙用手遮住頭頂朝屋內跑去。
一時間,原本寂靜無聲的小院頓時響成了一片,雨聲、風聲、雷聲、樹葉的沙沙聲,各種聲響涇渭分明但又好似匯聚成一曲屬於大自然的讚歌。
陷入魔障中的史仁被這聲響驚醒,又不知怎地就鬼使神差的走到了窗邊。
推開窗,涼溼的夜風撲面而來,史仁原本燥熱無比,但此刻卻發現有絲絲涼意從風中逃脫而來,往自己的體內鑽去。
豆大的雨滴自空中落下,打在堅硬的水泥地面上濺起數朵水花,雨水順着地面的斜坡匯入水溝中,又順着水溝匯入江河湖海。
冥冥之中,史仁只覺腦中閃過一道電光,雨從空中落下變成水,水又重新蒸發匯成雨,雨是水、水也是雨,所以說現在的史仁是擁有兩世的記憶。
外面雖然下着瓢潑大雨好似將天地連在了一處,但史仁的腦中卻分外清明。
“我明白了!”史仁大喊一聲衝出門外,光着身子站在雨中仰天大笑。
不遠處的趙磊看到他似乎有些出神,心想這史仁經歷過那番失憶後氣質竟好似全然變了一個人。
以前一舉一動間都還透着些許孩子氣,但現在這小子舉手投足之間卻微微帶着幾分道韻,一個人說話、行動都可以僞裝,但唯獨這氣質絕不是輕易就能改變的。
史仁見趙磊愣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着實看的他有些心底發毛,於是又笑着說道:“怎麼了,趙兄,我臉上長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