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露荷確實覺得自己瘋了。
可她願意瘋一次。
她還在母親腹中的時候，父親就死了。
母親生她時又難產，只來得及看她一眼就撒手人寰。
親生父親所在的蔡家不願意養她，給她冠了一頂克親的名頭，要把她遺棄。
親生母親所出的白家憐憫她，將她接到白家養着。
原以爲一年平安無事便能摘掉不詳的帽子，可她週歲的時候，外公因爲酗酒去世了。
這下，白家也不敢養她了。
但白家比蔡家有良心，沒把她丟了，而是找了一戶不錯的人家，把她送了出去。
祝露荷很慶幸能遇見養父養母，過了十四年安穩又幸福的生活。
養父母善良，也教她做一個善良、懂得感恩的人。
祝露荷前面十幾年一直很聽話，唯一的叛逆，是偷偷逃到州山專區，生下沈雨軒和沈雨茜兄妹倆。
她捨不得。
捨不得打掉自己的親生骨肉。
儘管她對金斌恨得透骨，可她對自己的孩子恨不起來。
十幾年前她捨不得，今時今日她一樣捨不得。
她可以不管孩子的父親是誰，她只知道，自己是孩子的母親！
一個母親，怎麼會忍心打掉自己的孩子！
祝露荷輕輕地撫摸腹部，這是她感覺到腹中的小生命之後，最喜歡做的動作。
沈雨軒被祝露荷神情裡透露出來溫柔和慈愛刺的雙眼泛紅。
他一直在強忍着情緒，忍到整個人都忍不住的顫抖。
祝露荷看到這樣的沈雨軒，竟然露出了笑容：“你不高興？你猜，你爸爸會不會高興？”
沈雨軒冷哼一聲：“他會很高興。高興自己能靠着那個還沒有出生的小血泡活下去！”
祝露荷搖頭，糾正沈雨軒道：“你的弟弟已經不是小血泡了，他已經長出了手和腳。不過，小血泡這個形容真可愛，我們給弟弟取名叫泡泡怎麼樣？”
沈雨軒把頭別過去，用後腦勺對着祝露荷，表明他現在不想說話的立場。
祝露荷也不是真想獲得沈雨軒的同意或者認可，她撫摸着肚子說道：“泡泡，小泡泡，恩，真是個可愛的名字。”
沈雨軒的拳頭，攥的更緊了。
他無可奈何的回頭，盯着祝露荷問：“你想
釋放母愛，可以找我、找小茜或者找珍妮，爲什麼非要再生一個！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被你丈夫知道這件事，會有怎樣的後果！”
祝露荷斜睨沈雨軒：“兒子，你在關心我？”
沈雨軒呆了一瞬，又一次攥緊了拳頭。
“又或者，你擔心霍勒斯會收走我的財產，包括你現在擁有的。”
沈雨軒還是抿着脣沉默。
祝露荷也不追究答案。
“我渴望當一位慈母，像我的養母那樣的慈母。
但你們不是我帶大的，就像你們對我親近不起來一樣，我對你們也產生不了濃烈的母愛。
沒有人能剝奪我想當慈母的權利，西里爾也不行。
況且，西里爾在外面的女人，是你想象不了的多。珍妮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一雙手都數不完！”
瘋了！
全都瘋了！
不過十分鐘的時間，沈雨軒的三觀受到了極強的衝擊，處在崩散的邊緣。
沈雨軒甚至不想再去見金斌了，這樣的原生父母，讓他忍不住的想逃的遠遠地！
可車已經停下來了，他們到了。
這是一座位於城郊鄉村的宅子，標準的農家小院兒。
林青敲門之後，有位穿着樸素的女人把門打開一條縫，警惕的望着外面。
林青與她耳語幾句，她便把門打開了，請祝露荷和沈雨軒進去。
“下車。”祝露荷催促沈雨軒。
沈雨軒面沉如水的下車，垂着頭跟在祝露荷的身後。
祝露荷帶來的四個保鏢，兩個站在大門口，兩個跟祝露荷進院兒。
院門重新關上，穿着樸素的女人進了院子的廚房，開始切切剁剁，似乎是在準備午飯。
走在最前面的林青把堂屋的門打開，沈雨軒以爲自己能看到什麼“血腥”場面，實際上，堂屋很乾淨，中堂牆上掛着偉人像，屋裡擺着實木沙發和茶几，茶几上還有洗好的水果。
“老金。”
祝露荷站在堂屋裡喊一聲。
與堂屋相連的西屋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摔碎的聲音很清脆，像是陶瓷的杯子。
接着，西屋的門打開了。
沈雨軒看見了他“日思夜想”的爸爸。
沈雨軒見過金斌的照片，照片是一年前拍的，照
片上的他滿臉鬍渣，頭髮亂的像雞窩，目光陰鷙，整個人透着一股難以言說的感覺。
像……
殺人犯。
給他照片的人說，那張照片拍攝於金斌拿到賣女兒的錢，又在黑莊把錢輸光了之後。
那天的金斌，看誰的目光都充滿仇恨。
沈雨軒當時就覺得，這個男人不配當自己的父親。
但是！
看到金斌本人，沈雨軒又要將之前的記憶推翻了。
眼前這個男人，梳着利落的三七側背頭，穿着溫暖色的黃褐色毛衣和黑色長褲。
腳上的皮鞋擦着油亮的鞋油，皮鞋的款式很新穎，不是百貨商店的大衆款。
金斌看見沈雨軒，笑了。
笑容很慈祥，真的像闊別很久的父親，看到兒子的那種喜悅。
可沈雨軒卻總覺得，眼前的情景很不真實。
哪裡都不真實！
“小軒？我是你爸爸，第一次見你，我……有點兒激動。
那個……我能抱抱你嗎？”
金斌說着，朝沈雨軒走過來。
沈雨軒搖着頭往後退：“你別靠近我！”
金斌尷尬的站住，有些無措的看向祝露荷。
祝露荷冷哼一聲：“廢物！連兒子都哄不好！”
哄？
沈雨軒明白了。
這樣的金斌，是經過精心打扮的。
祝露荷要給沈雨軒看到一位慈祥的父親，而不是一個飽受摧殘的廢物點心！
頭暈。
真的特別暈。
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了。
但這一次，是最厲害的。
一陣眩暈感襲來，沈雨軒不想強撐了。
面對這樣的現實，他更願就此長眠不醒！
沈雨軒昏倒了。
金斌和祝露荷都站在原地沒動，還是林青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沈雨軒。
祝露荷嫌惡的瞪一眼金斌，對金斌的表現極爲不滿。
金斌嚇得縮住脖子，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
祝露荷吩咐林青道：“去醫院。”
金斌聞言鬆一口氣，以爲今天又逃過一劫。
沒想到祝露荷再次看向他，又道：“你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