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蘭克福接待張浩南一行的是巴蒂斯安·赫伯特，是個電機控制系統的專家，當然爲什麼會是這麼一個人過來，這就要提到巴蒂斯安有個遠房親戚叫馮·布勞恩。
而這個馮·布勞恩，就是那個馮·布勞恩。
同時張浩南跟航天大院的關係，也有利於雙方接觸，畢竟全世界玩火箭的專家，其實都沾親帶故。
這是全球最小衆的一個關係網，比核物理還要小衆。
巴蒂斯安·赫伯特是個禿子，不過留着非常濃厚的八字鬍，目光很銳利，有點俾斯麥的感覺，只是身材更圓潤一些，他應該是不喜歡打領帶，外套很隨意地敞懷，裡面有一條羊毛馬甲。
馬甲修了邊，看得出來是家裡人給他織的，大概率是他的妻子。
“你們的鐵路部門更主動一些，比你要主動多了，西格爾先生。”
“噢？沒想到在法蘭克福也有人知道‘西格爾’。”
“巴普洛夫博彩公司每次派分紅的時候，都會說一句‘感謝偉大的西格爾’，我的兒子在南歐做一個分公司主管。”
“希望愉快。”
“還不錯。”
兩人都用盎格魯語溝通，倒也不需要翻譯。
此時張浩南也沒想到，阿列克謝這小子，居然連赫伯特家族的人都能拉攏進來。
巴普洛夫博彩公司中的“巴普洛夫”，其實就是“帕夫洛夫”，只不過阿列克謝稍微異化了一些寫法，如果在斯拉夫地區，則是沒有區別的。
“西格爾先生。”
巴蒂斯安·赫伯特想了想措辭，然後才問道，“關於‘施瓦茨’的建議……您考慮得如何？”
“這種合作，我想我是不能現在就給出承諾的。畢竟現在願意跟我加強國際合作的公司，哪怕是在東亞，都有很多家財團。更何況，拜耳在中國的商業經驗更豐富，也有興趣擴大在中國的農藥生產線……”
很直接，但其實也避重就輕，巴蒂斯安·赫伯特畢竟不是專業商人，他是電機控制系統的專家，不是銷售員。
所以他摸了摸自己的鬍鬚，然後道：“如果是拜耳的話，那我們或許合作不了，要是布勒就好了。”
“布勒正在考察新的分廠廠址，如果談判成功的話，赫伯特先生完全可以前往中國做研究。”
“您在電機方面也有投資嗎？”
“不算太多，投了一點兒。不過建康理工、建康航空航天以及建康工業的聯合實驗室，是我名下一家企業投資的。設備很先進，研究人員的能力也都很強。”
“建康理工……”
巴蒂斯安·赫伯特又摸了摸鬍鬚，沉吟了一會兒。
他曾在“帕德博恩”任教，現在是政府的電機發展顧問，從收入上來說，還是相當可觀的。
但是研究上就有點受挫，這幾年整個德意志都在趨向保守，傳統技術的科研投入明顯減少，而“專利流氓”則是在增加。
這不是個好現象，當然巴蒂斯安·赫伯特並沒有什麼焦慮，他既不是“白左”也不是“極右”，一切都是從自身需求出發。
倘若對赫伯特家族還能略有好處，那就更好了。
雖然現在明面上已經沒了貴族、封地，但是巴蒂斯安·赫伯特引以爲傲的，還是祖上在霍亨索倫家族統治時期有個男爵。
因此如果能恢復男爵領時期的家族財富，那肯定是最好的。
跟張浩南聊了幾句，他就知道張浩南肯定手中有項目，中國是發展中國家不假，但同樣的，這是一個大國。
而大國的科研經費，會非常非常的豐厚……
對“西格爾”的瞭解，赫伯特家族只是因爲有人在“巴普洛夫博彩公司”中讚美偉大的“財富之神”，所以知道“西格爾”有着非常龐大的財富。
同時，“西格爾”也能給人帶來財富，就像“財富之神”做的那樣。
所以此時的巴蒂斯安·赫伯特，腦補的情況是張浩南屬於某個老牌權力家族，然後能夠利用龐大的政府資金。
資助研究這事兒，中國的歷史記錄還是不錯的，甚至玩大炮都能玩出想象力來，很多國際上的怪咖科學家，他們的奇思妙想和古怪想法，通常都是從三個國家獲得非常特殊的渠道資金。
在毛子崩潰之前，就已經是這種情況。
只不過財力有限，沒辦法無限度供應，所以早期還是流竄向莫茲格的更多一些。
“恕我冒昧，不知道我能否知道，您在建康理工的電機項目，是什麼方向上的應用呢？”
“汽車。”
“汽車？！”
巴蒂斯安·赫伯特胖胖的身體抖了一下，有點不可思議，“我聽說……”
他張了張嘴，還是覺得驚訝，他在懷疑，但這無關緊要。
在德意志國內搞此類研究，只有重卡領域纔有應用需求，其餘的汽車巨頭經常性裁撤此類研發部門又重建然後再裁撤。
沒辦法，保守是很正常的。
真正展現前沿力量的，只有前幾年GM公司的EV1，然而德意志各大車企連拆解研究的意願都沒有。
這其中當然有傲慢，但也另有緣由，畢竟現在北美市場經常針對車企搞調查，應付罰款已經相當不容易，再開闢賽道或許還要給北美上供大量專利費用。
大企業在路徑上的依賴，對巴蒂斯安·赫伯特這種個人而言，並沒有什麼影響，他既沒有普魯士情懷，也沒有第一第二或者第三第四第五六七八帝國的願景。
他和大多數科學家一樣，都只是想要功成名就。
所以當張浩南言簡意賅說出“汽車”的時候，巴蒂斯安·赫伯特心思轉了不知道多少遍，連有些朋友的囑咐都忘了一乾二淨，等到離開的時候，他纔想起來還有阿美利加丹尼爾斯家族的一點點請求。
約翰·丹尼爾斯給了他禮物的，現在卻什麼都沒辦成，只是把總統辦公室的工作完成了一下。
德意志的總統就是擺件，但元首就是元首，功能還是有的。
“你怎麼好像有心事？”
回到家中，妻子見巴蒂斯安·赫伯特沉默不語，將他外套掛好之後，就過來詢問。
“我今天去見了一箇中國人，是個企業家。不過他跟彈道導彈專家關係密切，所以是我去接觸……”
他絮絮叨叨地跟妻子說着話，妻子認真地聽，但是沒聽懂。
等他停止了說話，妻子纔好奇問道：“那麼，不是讓你去製造彈道導彈，對嗎？”
“……”
“對嗎？”
“對……”
有些無奈的巴蒂斯安·赫伯特翻了個白眼，想要說點什麼的時候，妻子竟是高興地鼓了一下掌，“噢，那就太好了。至少那不是什麼特別敏感的工作，這樣你就能賺到錢了，對嗎？”
“中國人沒說，他只是跟我說，他在建康理工有個項目，是關於電機的。”
“建康理工？你在‘帕德博恩’的學生，不就是來自這裡嗎？”
“你還記得？”
“當然，王，他做了一手好菜，我用波爾圖的酒換了他的做法。王是個靦腆但是認真的年輕人，而且很有修養。”
妻子伸出手指點了點，像是在強調。
“通常來說，他們的經費會有十萬歐元。”
“噢，聽上去好像不多？”
“跟柏林不一樣，那邊更像是‘里程碑’性質的投入。如果競爭勝出，十萬歐元背後會有源源不斷的十萬歐元，而且在經費管理上，彈性很大……”
巴蒂斯安·赫伯特並不算是“中國通”，但這方面瞭解很深，他在德意志這裡距離工程院院士就差最後一樣東西，那就是……重大意義的科研成果。
但是問題就在這裡，他所在的領域，不太可能再獲得更多的投資，燃氣輪機或者柴油機領域獲得的經費都要多得多。
中國是個好去處，至少在彈道導彈領域絕對是這樣，他了解這一點。
同時他更加知道能夠組織三所高等學府成立聯合實驗室的中國商人，會有多大的能量。
他沒有懷疑這一點，因爲“西格爾”參加的是國事訪問。
明天兩國的企業家代表會共同出席宴會，巴蒂斯安·赫伯特知道“施瓦茨”是肯定會派人過來，而從張浩南的話，他覺得“拜耳”肯定也會有。
或許“布勒”也會有。
從總統辦公室的大略介紹來看，“SF集團”在中國有着極爲驚人的渠道實力，同時“SF集團”有獨立的專業物流公司。
儘管巴蒂斯安·赫伯特並不從事商業，但作爲技術發展顧問的一員，他基本的認知還是有的。
能夠成爲國事訪問團中的一員，沒有那麼簡單。
妻子給他泡了一杯紅茶，一些餅乾當小點心，在拿出一碟蛋糕的時候，妻子見他還在思考，於是問道：“親愛的，你是心動了嗎？”
“什麼？”
“經費，我知道伱一直很想在研究上做出令人印象深刻的成就。這是個機會，至少中國人什麼都願意試一試。而且他們也運行過那種……那種什麼列車？”
“磁懸浮？”
“對，他們願意嘗試的，這是個機會。或者去‘磁浮鐵路國際公司’找阿爾布瑞切，他跟你曾經共事過……”
“實際上‘磁浮鐵路國際公司’現在已經成功了，中國人會在年底正式運營一條實驗線路。”
“所以，這是機會，對嗎？”
“對。”
巴蒂斯安·赫伯特點了點頭，他用叉子將蛋糕的一角切了下來，奶油、巧克力還有某種布丁攪合在一起，口感很獨特，但很好吃。
也不知道是甜食帶來的愉悅還是下定了決心，他擡頭看着妻子那雙鼓勵的眼睛，然後說道，“我不會去找阿爾布瑞切，不過，或許我可以跟建康理工溝通一下，一封電子郵件，怎麼樣？”
“好主意。”
妻子並非純粹的家庭主婦，她曾經是個電工，證書齊全，在社區和企業都有過服務經驗。
所以她理解丈夫在研究上的焦慮，傳統領域的研究經費越來越難，這也是爲什麼丈夫會離開“帕德博恩”，然後去政府工作。
無奈的選擇罷了。
而且整個德意志的傳統發電廠都在削減甚至是關閉，對周邊國家電力的需求越來越大，很多技術感覺不到停滯，只不過是因爲普通人根本接觸不到。
誰能分得清火電、水電、風電或者核電呢？
有一說一，高手的直覺很準。
“巴蒂斯安·赫伯特本人的科研能力是不錯的，但是他缺少一點運氣，原本我是打算從GM公司解散的電機小組挖人，但GM公司沒有給這個機會，他們甚至同意我在‘龐蒂亞克·火鳥’上進行衍生車型的開發。看來GM公司內部的高層技術管理人員，十分看好電動汽車的發展，但是，他們現在不打算這麼做，也不想潛在的競爭對手獲得技術路徑……”
張浩南跟辦公廳秘書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因此在不接觸國內重點保密項目的情況下，我想要把平臺做起來，自研電機是必須的，並且什麼都要嘗試一下。巴蒂斯安·赫伯特以前的團隊跟多家企業關係都不錯，他要是上鉤，那就不是一個老頭兒的事情，而是一個非常複雜的科研團隊。”
“那會需要很多資金吧？”
秘書有些錯愕，他沒想到張浩南一到法蘭克福，就想着從這裡挖人，而且不是挖一個，是挖一窩。
“也不是很多，每年燒個二三十億就當玩玩兒了。”
“……”
“他只要回去之後打聽一下我，以他在建康高校圈的關係，應該會收到很精彩的答覆。”
張浩南笑得有些嚇人，秘書都忘了出牌。
整個建康高校圈，會有人不知道“浩南哥”嗎？
最多不知道“浩南哥”到底有多牛逼罷了。
“而且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可能會在德意志這裡設置一個研發中心，大概是電力晶體管方向，跟電機研發錯開。”
“電力晶體管？”
“你記下就行了，你文科生不懂，不過你領導是電機專家，他懂的。”
“……”
“看什麼看，雖然我也是文科生，但我吃過的豬肉比你多。”
“……”
看着張浩南的嘴臉，秘書不想說話，然而回去之後，跟領導一聊，自己再度被愉快地“嘲諷”，什麼“場效應管”，什麼IGBT，完全聽不懂，聊都沒法聊。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認，張總在拿出“嘁哩喀喳”董事長身份之前，居然已經有了不錯的收穫。
“財神爺”就是“財神爺”，真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