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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征將士凱旋而歸,受到全城百姓的夾道歡迎。

“飛頭將軍是哪個?快指給我看看!聽說他身高九尺八寸,膀大腰圓,力能扛鼎;額生三目,可測吉凶、避災禍、通古今,實乃降三世明王下凡!快指給我看看!”人羣中有人急迫的高喊。

尾隨賈環一路從邊關到京城的一名西南人指着前方道,“着火紅戰袍,銀色鎧甲,行至第二位的就是飛頭將軍。”

衆人定睛一看,很有些失望。飛頭將軍非但沒有傳說中頂天立地的身材,在一衆壯碩將士的陪襯下反顯得十分單薄瘦弱。然而當他慢慢靠近,五官越發清晰的時候,圍觀衆人齊齊倒抽一口涼氣。

他膚色很白,是那種經年未曬過日光的病態的蒼白;嘴脣卻很紅,似淬了一層厚重的鮮血,微微一動便要滴落;眼睛是漂亮的桃花眼,眼尾上翹自然暈出一段風流,瞳仁卻漆黑深邃,透着冰寒濃烈的煞氣。

每看一眼,就彷彿在心上狠狠刺了一下,卻又總忍不住再看一眼,多看一眼。他無疑是俊美的,凜冽的氣質像一把鋼刀,極具侵略性。無論之前傳言中的飛頭將軍是什麼樣兒,在這一刻,衆人不約而同的想到——真實的飛頭將軍就該是這個樣兒,俊美到令人神魂顛倒,卻也心驚肉跳!

人羣中發出巨大的讚歎聲,擠擠挨挨的跟着飛頭將軍一塊兒前行,眼睛對準他,總也看不夠。

證聖帝微服出宮,來到大軍必要經過的一家酒樓,負手看着下面不斷用荷包砸着環兒的少女們,眸光很有些森冷。

蕭澤屏氣凝神的立在他身後。

“女子癲狂也就罷了,他們是怎麼回事兒?”證聖帝朝一羣彪形大漢指去。

那些大漢一臉癡呆的望着少年,嘴巴半張,眼見就要流下一串口水,面上的酡紅連濃密的絡腮鬍子都遮不住,仿似喝了幾大壇烈酒,醉的不輕,一邊搖搖晃晃尾隨,一邊嗷嗷叫喚,“飛頭將軍,我乃玉門桐城人氏,特特趕來爲您效犬馬之勞,請您收下我吧!”

“飛頭將軍,您爲我一家老小報了血海深仇,我的命今後就是您的啦!”

“飛頭將軍,朱某感謝您的大恩大德……”

幾個壯漢推開周圍的人,砰砰砰給飛頭將軍磕了三個響頭。從天南海北趕來的西南人紛紛效仿,場面十分盛大。

蕭澤正絞盡腦汁的想着該怎麼形容這些壯漢。倘若他是現代穿越的,三個字就能將這些人形容的十分貼切——腦殘粉。可惜他是正宗的古人,且是個心思極爲複雜的古人,見百姓們向環三爺下跪,當即有些心驚,神色惶惶的朝證聖帝看去。

卻沒料證聖帝陰鬱的表情忽然消退,輕笑道,“這些西南人知恩圖報,倒是不錯。”

蕭澤暗鬆口氣,等環三爺去得遠了方躬身回稟,“皇上,時辰差不多了,該回宮接見衆位將士了。”

證聖帝收起眼中的癡迷,抄近路先一步回到皇宮。

金鑾殿上,五王爺與賈環各自捧着一個木匣呈給證聖帝。

曹永利親手接過,打開後置於證聖帝眼前,又調轉方位給文武百官驗看,卻是吉利可汗與可敦的項上人頭,用石灰裹了一層,雖面色灰敗,依然看得出臨死前那驚恐萬狀的表情。

“拿去給太上皇和淑太妃看吧,他們等這一日等了許久。”證聖帝喟然長嘆。

堂下幾個正欲彈劾賈環殘暴不仁的言官立即熄了心思。安琳公主被西夷人當畜生一般殘害,卻是在挑釁大慶國威,踐踏皇室顏面,倘若誰替西夷人鳴半句冤,也不知會被百官如何攻訐,被皇室如何整治。

朝中一片死寂,卻聽證聖帝爽朗一笑,讚道,“此一戰滅了西夷,平了巴彥部,至少可保西疆五十年太平,朕替西疆百姓謝過各位,替塗氏先祖謝過各位。”

“不敢,此乃微臣本分!”

“皇上謬讚……”

衆位將領連忙擺手推拒,表情十分惶恐,唯獨五王爺與賈環,躬身而立,容色淡然。

證聖帝笑睨兩人一眼,命曹永利按照從左到右從上至下的順序誦讀御桌上擺放的十多卷聖旨,卻是要論功行賞了。

朝臣們莫不豎起耳朵傾聽,年輕的小將均擢升一至三級,正可謂魚躍龍門,飛黃騰達;常年跟隨五王爺征戰的老將卻只得了豐厚的財物,不得寸進。想到皇上最近排除異己,與老聖人爭奪執政大權的行爲,堂下有人竊喜,有人憂心,還有人巍然不動。

最後兩份聖旨一出,即便心性最沉穩的老臣也都變了臉色。五王爺的爵位軍權已是登峰造極、封無可封,皇上只賞賜一些財物倒也情有可原,說不得日後還會大肆排擠傾軋。然而那賈環分明與五王爺是一系,卻得了個神威侯的爵位,更兼任掌鑾儀衛事大臣,授正一品麒麟補。

掌鑾儀衛事大臣專門負責掌管帝后出行車駕、儀仗、安全等事宜,除非極爲信任的下屬,否則不能擔當此任。這賈環怎麼……

轉眼瞥見五王爺面向賈環時錯愕不信的表情,衆位大臣悟了——這賈環原來至始至終都是皇上的心腹,卻是踩着五王爺上位呢!皇上好深的算計,好長遠的目光,當真要一手遮天了!

因上次冒賑之事,證聖帝再不敢有絲毫隱瞞,令蕭澤寄存了一封書信在趙姨娘那裡,昨晚她逼着賈環看完了,故而這兩人耍的什麼把戲,賈環心知肚明,癱着麪皮看他們互飆演技。

五王爺容色慘白,證聖帝春風得意,朝中文武百官更是心情忐忑,惶惶不安。這大慶,恐怕又要變天了。

對衆位將士再次大力褒獎一番,證聖帝留下一句,‘賈將軍,隨朕來’便負手離開。

五王爺深深看賈環一眼,鐵青着臉往太上皇居住的熙和園走去。

“環兒,過來坐。”甫一進入養心殿,證聖帝便退去威嚴的面具,拍打自己身旁的位置溫柔淺笑。

賈環連眼皮子都沒擡,徑直坐到他對面,盯着案几上徐徐冒着青煙的銅爐。

“環兒,你當真好狠的心,一封書信未曾寄予我,卻是叫我不得不得去叨擾趙夫人。”他邊說邊從手邊的紫檀木盒中翻出一沓書信,笑道,“你的一字一句,我全都好生收着,夜晚輾轉難眠的時候便拿出來細看,想象你馳騁沙場的英姿,想象你橫掃寰宇的壯景……”

男人低沉的嗓音透出無盡的纏綿悱惻,令賈環聽得十分難受。他終於擡頭,冷冷開口,“我以爲我與你早已兩清了。”

“能不能兩清,不是你一人說了算。”證聖帝行至他身邊落座,定定看進他漆黑的眼眸,“環兒,日後莫說這些撇清關係的話。你不知道這一年我過得如何艱難,常常因夢見你中了流矢而驚醒過來,然後整晚整晚無法闔眼。日後別再離開我,否則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怎樣瘋狂的事來。”他用力握住少年手腕。

“哦?你要如何對我?”賈環挑眉看他,“你如今已是皇帝了,可要軟禁我,脅迫我,逼我做你的禁臠?如此,你倒不如一刀殺了我。”

他掙脫證聖帝的鉗制,走到蕭澤身邊。

蕭澤嚇得面無人色,連連後退。去了一趟戰場,環三爺身上的血腥味濃的像從骨頭縫裡透出來似得,沖天的煞氣叫人不敢直視。

賈環鬼魅一笑,趁他愣神的功夫-抽-出他腰間的佩刀,塞進證聖帝手裡,抵在自己脖頸上,一字一句開口,“往這兒割,只需入肉兩分,便能割斷我主脈,令我血盡而亡。你已經是皇帝了,掌控天下卻不能掌控我。在我眼裡,你與常人無異,我又何懼?割吧,我賈環倘若想離開誰,便是死也要離開!”

證聖帝握刀的手在顫抖,卻又拼命抑制住,唯恐一個不慎便傷到少年丁點皮毛。

賈環眯眼而笑,正欲鬆開他離去,卻沒料證聖帝空置的左手忽然擡起,在他肩膀某處一點。他驚駭的發現,自己不能動了。

“你做了什麼?”

“此處乃一要穴,指戳過後能令人麻痹小半個時辰,環兒莫怕,我不會傷你。”證聖帝丟掉佩刀,將渾身發軟的少年抱坐在腿上,深深嘆息,“環兒,你好狠的心!是不是無論我怎樣彌補,都不能挽回你?”

賈環眼瞼半合,不肯看他,更不肯接話。一年了,他依然對此人提不起防備之心,否則怎會輕易中招。這個發現令他氣惱。

“倘若你還不肯消氣,便刺我一刀如何。”證聖帝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向蕭澤要了一把匕首,塞進少年手裡,一寸一寸抵進自己心臟。

賈環不爲所動。

刀尖扎破皮膚,濃稠的鮮血染紅了男人明黃色的龍袍,他卻連眼睛也不眨一下,甚至露出輕鬆愜意的微笑,更加用力摁壓刀柄。

刀尖扎到骨頭時滯了滯,然後繼續寸進。憑賈環對人體的瞭解,再入三分,便會抵達心臟。他終於擡眼朝男人看去,沉聲開口,“別鬧了!”

證聖帝停頓片刻,在蕭澤和曹永利祈求的目光下-抽-出匕首,抱緊少年哈哈大笑,“我就知道環兒捨不得我,一如我捨不得環兒!別再離開我了好麼?環兒你有很多秘密,你恨強悍,無畏無懼,即便打斷你雙腿,折了你雙翼,也留不住你。所以你別逼我對趙夫人出手。”

賈環面色微變,用尖銳的目光瞪向他。

證聖帝咬住他緋紅的脣瓣輕輕碾磨,呢喃的語氣十分溫柔,“環兒,我不知道爲何你的戾氣會那般重。這世上確實沒有能令你感到懼怕的東西,你甚至連死都不怕。”

賈環冷笑一聲。

證聖帝捏住他下顎,迫使他張嘴,舌尖探入口腔勾纏他舌尖,輕輕笑了,“可我鍾情於你,自然知道你的軟肋。唯一能令你感到恐懼的,卻是你自己。你一面喜歡殺戮,一面又憂心自己沉溺其中無法自拔,變成失去自我、徹頭徹尾的野獸。所以你總是需要一個牽絆,一個能令你平靜的港灣,而趙夫人,就是你的牽絆,你的港灣。你那樣強悍卻又那樣脆弱,那樣純粹卻又那樣矛盾,美得令我心折。”

賈環瞳孔劇烈收縮了一瞬。他沒想到,這人竟如此瞭解他,比世上所有人都瞭解他。

摁住少年後腦勺,加深這個吻,足過了好半晌證聖帝才戀戀不捨的分開,一字一句道,“所以,你並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堅不可摧。倘若你離開我,我便毀了你的牽絆,你的港灣,然後用千年寒鐵鑄就的囚籠將獸化的你關起來,日日投喂玩賞。”

賈環漆黑的眼珠緩緩爬上血絲。

證聖帝緊繃的臉龐瞬間柔和下來,親暱的點點少年鼻尖,繼續道,“生氣了麼?可是依然捨不得殺我是麼?環兒,好環兒,我絕不相信短短一年就能叫你忘了我兩的曾經。你恨我算計你,可你又如何知道,在這吃人的宮闈中長大,算計早已成爲我的本性。只有靠着算計,我才能活命,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而你的情,是我唯一沒依靠算計便輕易獲得的最珍貴的寶物,我卻一個不慎把它弄丟了。我後悔,常常後悔的心痛如絞……”

他握住少年手腕,捶打自己鮮血淋漓的傷口,目中隱有癲狂之態。

賈環心驚肉跳的喝問,“塗修齊,你瘋了?”

“我沒瘋,我好得很。”證聖帝微微一笑,“既然我已經失去你一次,也便罷了,從今往後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你奪回來。我百般算計,不過爲了你我,爲了這份情,我何錯之有?”

賈環撇開視線,冷聲發問,“你想對我做什麼?”

“你放心,我捨不得傷你一根頭髮。”證聖帝寵溺的啄吻他脣瓣,“我只需你給我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並承諾今後再不離開我。倘若你不答應,趙夫人那裡……”

賈環閉眼,狠聲道,“行,我答應。你不準動她!”

“我不動她。”證聖帝笑得心滿意足,用力在少年頸側吸出一個紅痕,又用舌尖舔舐少年緊閉的雙眼,呢喃道,“環兒,你真狠心,臨走竟一眼也不看我。你決絕的背影,我到如今還記得分明。我要你睜眼看着我,求求你,睜眼看我……”

眼皮被舔得溼漉漉的,賈環無法,只得睜眼狠狠瞪他。

證聖帝朗笑出聲,細細密密的啄吻少年額頭、鼻尖、腮側、脣瓣,快活的好似要飛起來,表白道,“好環兒,你瞪我的樣子真美,比夢裡美百倍千倍。你知道麼,你是我的心肝,我的寶貝,我此生絕不能失去的唯一……”

賈環心裡一會兒發燙,一會兒又發冷,真不知該如何應對撕開溫和假面後變得詭譎莫測的男人,等力氣回籠,立即推開他大步離開,順手把案几上的銅爐、茶盤等物拂落。

大殿裡乒呤乓啷一陣亂響,曹永利立即蹲下收拾,蕭澤火急火燎的找來醫藥箱。

證聖帝卻笑得更爲大聲,輕快道,“終於不再對我視而不見,冷漠疏離了,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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