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那日,阮榮玄、季時沐和幾位交好的公子爺們各帶了家中姐妹一道兒,衆人一起吃吃喝喝、賞月、燃燈、猜燈謎一應,直至盡興方歸。
其間,季妘一支極爲喜愛的羊脂白玉簪落地而毀,阮榮玄當即親自引了人去輔國公府上的玉器鋪子,讓玉器師傅重新修補。雖如此之後玉簪價值不如以往,卻博得了季妘一笑,另又送予了季妘一套頭面首飾。
阮榮玄的母親阮李氏知曉此事後,瞧着阮榮玄似是要出府去,忙讓丫鬟叫了阮榮玄過得院內,言道,“玄兒,你束髮之時,母親便尋思着讓你先定下親事,你推脫不讓。現如今我兒亦是及冠了,且前些日子去了公主府上赴宴,可有看上哪家閨秀?”
阮榮玄聞母一言,真真兒是哭笑不得,“母親,這哪裡就是兒子看上便罷了的。何況外祖舊年二十有五之時才成了親,兒子可才二十呢!”
阮李氏聽阮榮玄如此一說,猜測道,“我兒可是心悅妘娘?是以不願娶妻?”
妘娘?阮榮玄想起季妘如今性子沉靜、萬事皆握於掌中的樣子,以後若真是迎進了門,宅府後院必會井井有條,可若說心悅,“母親,您多想了。兒子只把妘娘當作妹妹看待。”
阮李氏怕阮榮玄是臉皮子薄才這般說,便想試探一二,“玄兒,母親意囑你與你舅家表妹結親,若我兒當真心悅妘娘,母親也好心有定計。”
孃家李氏想嫁女入府,但婆母卻透露出迎季妘進門的意思,阮李氏本覺與季家結親也是好的。可經了永貞公主開府之宴,阮李氏卻瞧出了兩分不好的苗頭。一方是大姑子的夫家,一方卻是後族陳氏,她並不願自己親子攪和進季陳兩家的事情中間去,這纔在兩廂爲難下擇了自己孃家女兒。
阮榮玄聽母親這麼一提,想起舅家表妹,當是李氏阿嬋無疑了。
當初阮榮玄隨外祖行去邊關歷練,李嬋雖爲女子之身,卻習得一手好鞭法,膽子亦是不小。竟女扮男裝,悄悄隨軍,即使最後被外祖發現送了回去,也讓阮榮玄記憶尤深。
“阿嬋表妹知否?”阮榮玄苦笑,“母親,你可別說是隻你與舅母定下的,阿嬋表妹若是知曉且不願的話,非抽死兒子不可。”
阮李氏見阮榮玄不提季妘,說起李家表妹亦無反對之意,心下鬆了口氣,“總歸是不會逆了兩方的意,瞧你緊張的。既要出府,也不留你了,這便去吧!”
一月之後的九月十五乃慶國秋狩,從涇永來京的王家兄弟初來乍到,還沒有一匹合適的坐騎。漢樑楊氏可是滿門武將,於定安城郊馬場養了數百匹寶馬,要想求得良駒,自然非找楊家不可了。今日便是楊家少爺楊朗寧相邀,要一道去京郊楊氏馬場看馬的。
阮榮玄這會子見母親打發他走,趕緊出了府去。
當今文景帝效仿先帝,執政勤勉,每三日一朝。今日正是休沐之時,若不緊着點時辰,阮榮玄怕就會被其父攔下了。
慶國皇子,只要不是太不受寵或是孃家實在不顯的,多是在束髮之後、及冠之前就要出宮開府的。向淑妃雖不如甘泉宮那位受寵,卻也是四妃之一,加之上頭是有皇后娘娘在的,是以其子蕭琛瑞是到了束髮之齡就出了宮去的。
四皇子府離着永貞公主府不遠,相較於公主府的精巧,四皇子府顯得尤爲大氣磅礴。
今日是休沐之時,宮中亦無事,蕭琛瑞居於府中,負手站在廊下的荷花池前。
此處名爲煙雲閣,之所以是這個名兒,只因其朝霧初起之時,荷花池上煙雲繚繞,蔓延至屋內四周,頗有云間仙境之感
煙雲閣不同於旁的院子呈抄手環抱之態,由院門處砌了一條筆直通向內裡的青石路,此青石路兩旁並非左右廂房,而是以活水相隔,假山矗立其間,並許多奇花異草。沿着青石路往內行去,原本正眼瞧去該是主屋的地方卻是一前後皆是門戶大敞的屋子,此屋兩側倒是廂房了。
成矣聽了四皇子府內下人傳喚,行至煙雲閣內,遠遠就能瞧見屋後廊下負手而立的四皇子殿下,待居其側,成矣這才俯身拱手道了句,“殿下,不知您有何要事?”
“不急,先生既來了,不妨與懷瑾對弈一番。”懷瑾是蕭琛瑞的表字。
成矣聞言豈有不應之理,屋內早已設好棋盤、棋子,二人拼殺一番,蕭琛瑞半子險勝。此刻,時過已一個時辰之久。
“殿下是否心緒不寧?”成矣盤腿坐在團墊之上,面前乃棋盤是也,另一側則是四皇子蕭琛瑞。
尋常二人對弈,蕭琛瑞擅棋,往往半個時辰便可分勝負,而今卻是一個時辰後由半子險勝,是以成矣有此一問。
“母后於宮內受罰,爲人子者,豈敢心安?”蕭琛瑞端起茶盅,白底青花的蓋子輕撥茶湯之上漂浮的茶葉,“這還是太子爺賞的金駿眉,先生好茶,何不品鑑一二?”
“茶雖好。”成矣牛飲一口,“非主賜,兼水浸良久,品之無味。”
蕭琛瑞笑,擱下茶盅,“未曾與先生言,中宮已然知曉本宮爲太子書。”
蕭琛瑞一言出,成矣卻感寒涼入體,一步錯當形銷骨毀,連問,“策論乃前朝之事,中宮怎會知曉?莫非太子?”
“非也。”蕭琛瑞搖頭,“此一事本宮亦是不知其間因由,探察之下,東宮並無異常。”
東宮無異,卻是哪裡出了紕漏?難怪,難怪淑妃娘娘被陳皇后遷怒。思及此,成矣眼神閃爍不定,陳皇后多疑且手段狠辣,如今看來僅爲代筆策論一事。但,若是四皇子插手東宮所轄要務被陳皇后所知,如今殿下勢弱,處境危矣!
“如此,大難!”成矣嘆息,“殿下如何打算?”
“先生以爲如何?”蕭琛瑞臉上並無慌亂之色,十分鎮定。
成矣見此,沉吟半晌,道,“撫江氾濫成災,致使清嶺縣爲澇所禍,亂後,當今着令太子思之,殿下莫不是?”
“然。”蕭琛瑞眼露寒芒,“本想借機安插心腹,爲太子埋下禍端,如今,卻是不得不助太子一臂之力。”
清嶺縣爲澇所禍,如今堤壩高築,雖已控制了水患,但撤換官員、放銀賑災、安撫民心一應卻是大有文章可做,但如今中宮有疑。向淑妃母子苦心經營多年,卻依舊不能與陳皇后之勢相抗衡,只能徐徐圖之。如今之境,只得暫退一步了。
成矣聞言亦覺可行,只是,“殿下,中宮之主向來狠辣多疑。若此舉爲博其信,殿下只怕得親自到聖上面前求了差事,前去清嶺縣,且事後不得不言說此爲太子之功。可惜,殿下勞苦,卻全爲他人做了踏石。”
“事已至此,萬莫輕舉妄動。太子母族勢大,依附無數,兼之諸多老臣擁護,不可力敵。”蕭琛瑞此人隱忍堅韌,並不以此事所挫,又問,“謝氏近來可有傳來什麼消息?”
“殿下之前是否曾偶遇一位季府的小姐。”成矣想起謝氏竟冒險傳來密信,於是問,“此女乃何姓。”
蕭琛瑞立時想起了那日公主府唐突了的那位小姐,言道,“先生說的可是何氏月瑩。”
“正是。”成矣從衣袍之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截細細的竹管,兩頭以蠟封住,遞給了蕭琛瑞,“謝氏昔日說的那位小姐便是何月瑩,知曉殿下見過此女後,便交予在下此物。”
蕭琛瑞接過來,並不避諱成矣,當即捏開,裡面藏了一張紙條,蕭琛瑞看完,遞給了成矣。只見上面寫滿了季家近況,最後謝氏再三言道,當四殿下迎了何月瑩進門之時,便是她全力相助之日。
“欺人太甚!”成矣看完,有些着惱,“殿下,何氏女寡陋之身,不過季家庶女之後,身份低賤,謝氏大膽,竟妄圖要挾殿下迎此女進門。”
“先生勿惱,本宮雖在季府之內安插眼線,卻始終不及謝氏,加之謝氏與季家昔年舊怨,亦是不怕此人反水,倒是一顆好子。”蕭琛瑞也是冷靜,不爲此事所動,“季家百年清貴,聲名遠播,若不能爲本宮所用,則務必要折損殆盡,方能斷太子一臂。”
“殿下,謝氏終歸不過府院小婦,目光短淺,又可助殿下幾分?”成矣勸,“再言,您貴爲皇子之尊,何必爲此等婦人所迫。”
“先生多慮了,本宮並非信此婦人。靠女子成大事,本宮還沒有這麼不成器。”蕭琛瑞笑,他心中自有章法,“季氏一族雖略遜於涇永王氏,但其勢若能助我,便如乘東風。”
“殿下,在下愚鈍,不知殿下如何打算。”成矣有些糊塗,謝氏確爲季府之中藏得最深的一枚棋子,但終究是後院婦人,並不能影響其他,如今更是膽大包天,妄圖插手皇室嫁娶之事。再者,何氏女不過季家養着的孤女,怎就能影響季家助殿下成事?
“皇后如同酣眠之虎,本宮若迎娶季家女兒,立時便能引起皇后反擊。”蕭琛瑞脣角微勾,面帶笑意,莫名想起季妘來,“但若是季家女兒非本宮不嫁呢?”
成矣思索一二,眼神一閃,“殿下想借何氏女謀算季家女兒親事?”
蕭琛瑞但笑不語。
是了、是了,成矣恍然大悟,何氏女身處季家,若殿下放出口風應下謝氏,不僅謝氏爲殿下所用,怕是何氏女都願爲殿下解憂。若能利用此二人使得季家女兒非殿下不嫁,殿下便能借季家聲勢扶搖而上,如此一來,皇后就算心存疑慮,也不足爲患,實乃妙計也!
殿下大才!雖心懷善念,卻取捨有度,雖情深德厚,卻不乏殺伐果斷,當謀天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