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青這天在宿舍接到一個奇奇怪怪的電話。
起初鈴聲震響,於青剛從洗漱房洗了頭髮回來,一腦袋的溼淋淋,伸手就接了:“喂?找誰?”
對方一時沒有聲響,只有微微的呼吸聲。
於青也沒在意,又問了一遍:“喂?”
話筒裡依舊悄無聲息。
也不知道怎麼了,她突然動作停下來,腦子裡似乎有道光微微一閃,手指不由自主把話筒抓的更緊了——對方在呼吸,她聽的見,很輕微,可是她聽得見。
摸着旁邊的桌子在椅子上坐下來——宿舍裡只有她一個,老五從老鄉那得了張票,去央視參加歷史講座錄製了,嗯,就是文人談紅樓夢,否則她們家老五也不會去。
她不敢吭聲,生怕會發出一點聲響驚嚇到對方,忐忑並貪婪的享受這一點點屬於她自己臆想的空間和時間——
直到對方終於猶豫着出聲問道:“是……是老二嗎?”
於青長長呼出一口氣。
這不是來自天堂的聲音,這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很好聽,也很熟悉,雖然也已經好幾年沒聽到過了。
說不出是失望焉或不是失望,她徑自咧嘴笑開了:“是我,老三。”
打來電話是她們曾經613成員的老三:聞詩云。
聞詩云的聲音很輕:“老二,你最近……好不好?”
她點頭:“挺好的,剛一波的論文交上去,終於能輕鬆幾天了。吃啊睡啊都挺好的,老三,你怎麼樣?香港怎麼樣?”
“已經開始實習了,不出意外的話,畢業後應該就能在這家公司就職,畢竟這家公司的大股東之一就是我姨夫嘛。”
於青咯咯樂起來:“這有背景就是好哇,老三,你真幸運。”
對方也輕聲笑起來,隔着電話線,於青甚至都能腦補到那一頭,那個美麗女子巧笑嫣然的模樣。
“個人問題呢?老三,也不小了,咱有沒有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啊?”
“姨媽倒是給我介紹了不少人,不過大都是什麼小開什麼的,我不喜歡……這東西,還得看緣分吧。”
她繼續點頭:“對,得看緣分。不急,咱是美女,慢慢挑着找。”
對方嗯了一聲,一時又是無言。
於青倒也不覺尷尬,邊舉着話筒邊拿毛巾擦頭髮,就聽聞詩云小聲道:“老二,我在香港租了房子,雖然很小很小,不過到底是是自己的地方。你……你要是想散散心,可以來香港找我。香港的酒店都很貴,你可以住我這裡,我可以帶你去海洋公園,還有迪士尼,咱們還可以逛蘭桂坊!我……我現在也學着煲湯了,手藝還湊合,你要是肯來,我做好吃的給你吃。好不好?”
擦頭髮的毛巾,不知不覺已經捂在了臉上。
她的眼淚不知爲什麼,突然洶涌的一直流一直流。
“老二……?”
“嗯。”於青拿毛巾使勁擼了把臉,吸了下鼻子,咳嗽了一聲,笑了笑,“行啊,我一定去。我一定去,老三,”
她語聲十二分的誠懇:“謝謝你,老三。”
“於青……”電話線的另一端,有人的鼻音比她還重,帶着哽咽,“你別太難過……,他、他……他一定會保佑你的,讓你會一直好好的。”
她笑起來,眼淚撲撲掉落:“是啊,他會保佑我的,讓我好好的。”
她的確好好的,正如他說的那樣:她是個勇敢的好姑娘,她一定能熬的過去。
去年冬天是最最艱難的一段時間,她白天黑夜完全不分,昏昏沉沉渾渾噩噩的捱過一天又有一天——許友鬆沒法,只好親自派車,把遠在懷姜的方萍和於成勇接來了北京。
方萍和於成勇也是那個時候才得知全部消息,說不心痛是假的,不過到底還是更心疼自己的女兒——特別是方萍,抱着鬼一樣的於青哭了大半夜,最後堅決把她帶回了懷姜。
夫妻兩個輪流請假,日日在家陪着獨生女——就連洗澡都是方萍親自給她洗的,洗着洗着,當媽的攥着於青瘦出骨頭的手背,淚不停的往下落:“青青啊,你念中學的時候,我帶起你去算過命。人家說,你這孩子是個有福之人。你要好好的啊,爸媽可就你一個孩子,就是爲了我和你爸,你也得好好的啊,算是媽求你了,行嗎?”
於青也是那天才發現,向來精神奕奕的母親,發底的頭髮不知不覺已經花白了一大片——不知道什麼時候變白的,也許就是在她人不人鬼不鬼的這些個日子裡。
她爸於成勇,雖然並不多說什麼,不過某天晚上她趴在窗口上看月亮的時候,突然神經質的幾步跑過來,一把把她從窗子上拖了下來——
從來都穩重有加的中年男人,緊緊抱着自己唯一的女兒,身子抖的跟什麼似得,害怕的一個勁的喘:“孩子啊,你千萬別想不開,別想不開……”
從那之後,於青知道,她真的不是一個人。
即便是爲了這些毫無條件愛她的人,她也得好好的,好好的熬過去,好好的繼續生活。
戰慶國一家子的事慢慢傳到了懷姜,寒假的時候,已經通過司法和公務員考試併入職國家司法某部的宋瑤來家裡看望於青——她們兩個關上門,躲在於青的臥室裡,說了一下午的話。
在於青眼裡,宋瑤基本沒什麼變化:頭髮依舊梳的馬尾,發頂紋絲不亂,一根亂髮都沒有,脂粉不施的臉,卻依舊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朝氣和銳氣。
她們兩個聊的都是這幾年學校裡的事,宋瑤告訴於青,說自己雖然考進了司法部,但目前還是實習階段,往下她會申請要求下放基層,去國內最偏遠貧瘠的鄉村做一名普通的法律工作者。
她說這是她的理想,什麼都不求,只求把自己這些年學到的知識,能夠用之於民。
宋瑤跟於青描述了她大學和研究生的每個假期,去貴州去四川去雲南,那些藏在大山裡的人,有的,甚至依舊愚昧到依舊會用石頭是砸死偷情的女人。
宋瑤感慨:國內的普法工作,依舊任重而道遠啊。
於青覺得,自己以及很多人,在宋瑤面前實在都是藐小到可以——什麼情情愛愛,什麼蠅頭苟利,在宋瑤的理想和抱負面前,都變的特別軟弱可笑,不值一提。
而說起這些年對她一直窮追不捨的雷彥,宋瑤笑了:“人家春節都要訂婚了。”
嗯,雷彥省公安大學畢業後,回懷姜順利進入了公安部門,現在已經是市執法大隊的副隊長——未婚妻據說是家裡給介紹的,一個縣級領導的獨生女,電視臺的主持人,長的很是漂亮。
宋瑤和雷彥,看來此生應該是沒有緣分了。
於青到底忍不住的好奇,大着膽子問:“宋瑤,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雷彥?”
宋瑤也奇怪:“你爲什麼這麼問?”
於青抓着頭髮,有點不好意思:“以前,我是說以前,曾經有一陣子,我還以爲你喜歡的是……我們家小池。至於雷彥,只是他自己單方面一廂情願的自作多情。”
宋瑤哈哈笑起來:“這你可實在是冤枉我了,我跟小池雖說也勉強算是青梅竹馬吧,不過他那個人太悶了,實在不太討人喜歡。我小時候雖然有些男孩子氣,不過到底還是小姑娘家,誰要去喜歡那種敲三下都不出個聲的木頭槓子啊。”
於青高興起來,共同聲討:“對對對!他就是那樣,天天吊着一張臉,就跟誰欠他三百塊錢似得,特別欠扁!說實話,還真不如雷子可愛呢!”
宋瑤搖搖頭:“我和雷子那是以後了,其實一開始……我喜歡的,另有其人……”
頓時,於青基因裡的八卦因子果斷興奮了,摩拳擦掌:“誰誰誰是誰????”
然後果斷被未來的女大法官戳了一手指頭:“於青,你還是這麼八卦!”
她嘻嘻嘻揉了腦門,聲音低下來:“那,宋瑤……,你、你多跟我說說他小時候的事好不好?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更早一點認識他。把時間都蹉跎去了別人身上……我現在真後悔啊,如果我能早一點認識他,這樣我還能多陪他幾年。”
宋瑤輕輕吁了一口氣,摸了摸她的肩頭,微笑:“行,那我從頭說,就從他三歲那年,拿自制的氣槍打暈了宋奶奶家的蘆花雞開始吧——”
這人果然果斷又興奮起來,雙眼冒光,屁股儼然都坐不住了,拽着對方的手:“GOGOGO!!!快說快說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