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身囚禁 111霍青番外之中
鍾阿奴第一眼見到霍霄的時候着實嚇了一跳,他怎麼也沒想到前任太子的兒子長得居然和已死多年的淮南王霍青如此神似,特別是那雙澄澈清亮,如古井般深邃的眼。
霍青又看到了那個曾把自己折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大太監,他不動聲色地上前行了個禮。
“見過總管大人。”
“唔,擡起頭來。”鍾阿奴尚未能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緩步走了過去,蒼老的手指擡起了少年那副光滑的下巴。
霍青不卑不亢地看着鍾阿奴,前世的種種遭遇早已是讓他習慣了遇事不驚,這世間還有什麼會比受盡誤解被自己所守護的人誤會折磨而死更爲難以忍受呢。
果然很像。鍾阿奴輕輕地點了點頭,心裡卻不知爲何有些不安。
他咳嗽了一聲,對霍青說道,“請殿下隨我走一趟吧。陛下想要見你。”
聽到霍朗想要見自己,霍青平靜的神色頓時微微一變,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原以爲自己對霍朗的愛恨已是淡然,可當他真正意識到要與那人再見之時,他的心裡竟是撕裂般的疼痛。
深吸了一口氣,霍青這才慢慢恢復了平靜。
他點點頭,沉默地隨着鍾阿奴離開了廢太子府邸,此時霞光已在天際鋪成一線,他那雙眸子裡也因此染上了幾分愁緒。
霍青與鍾阿奴來到寢宮之時,霍朗正在用晚膳。
聽見那個被軟禁多年的侄子已然到了,霍朗漫不經心地擦了擦嘴,懶懶地擡起了頭。
“草民叩見陛下。”
霍霄的封爵已然隨着前任太子被廢而廢除,他此時不折不扣是一介庶人,當然只能自稱草民。
“起來吧。”霍朗揮了揮手,轉眼卻瞥到了鍾阿奴看上去頗爲惶恐的神色——莫非這小子有什麼問題?
霍青皺了皺眉,終於還是站了起來,他挺直了脊樑,一如前世那般不肯在自己狠毒的弟弟面前示弱。
霍朗的瞳仁在看到霍霄長相的一刻便開始急劇收縮,甚至他的雙手情不自禁摳緊了龍椅的扶手。
但做了這麼多年皇帝,霍朗的自控能力也是遠勝當初,片刻的驚詫之後,他便強自鎮靜了下來。
因爲他知道霍青已經被自己下令處死了,屍體就在坐榻邊的修羅像裡,而眼前的霍霄乃是前任太子之子,他們都是霍氏一族,長相上相似也是可能的。似乎冥冥之中像是天定,自己想爲霍青找一個承繼香火的後嗣,沒想到霍霄竟是如此適合。
“霄兒,吃飯了嗎?”霍朗朝霍青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霍青看着面容之間已染上幾分風霜的霍朗,自從他死後,便沒有再見過對方,一晃十年過去,當初那個年輕俊朗的青年也是在漫長的歲月磨折中漸漸老去了。
剎那之間,霍青的心中一片空濛。
這世上還有什麼敵得過時間呢,所有的愛恨恩怨,總會隨風消逝。
現在他對霍朗,早已是無愛亦無恨。
“回稟陛下,草民已經吃過了。”霍青不願與霍朗太過親近,只好隨口敷衍。
“想來你在廢太子府裡也沒吃過什麼好的,今天既然過來了,就隨便再嚐點御膳吧。”
霍朗卻是竭力想與這個酷似霍青的侄兒親近,他少有地露出了溫和的微笑,叫侍從搬了椅子過來,又添置了一副碗筷。
霍青無奈,只得坐下陪霍朗用膳。
看着霍青那斯斯文文吃飯的模樣,霍朗心中更是暗暗驚異,這孩子不僅長得像霍青,便連行爲舉止也與當年那個待人處事不負君子風範的霍青極爲相似。
霍青被霍朗□裸的目光盯得渾身發麻,當年他也是相信了對方利用自己時所表現出的溫柔與深情,不惜爲他赴湯蹈火,可隨後自己換來的卻是絕情的背叛與離棄,打入天牢,嚴刑拷打,逼迫自己認罪更將自己囚作禁臠,日夜□……直到把自己處死刑臺之上。
“霄兒,可知朕今日叫你過來是爲何事?”霍朗心中對霍霄十分滿意,讓對方後繼霍青的封爵,想來亦是天意。
霍青放下筷子,低頭不去看霍朗,淡然答道,“請恕草民不知。”
“呵呵,沒想到你雖然這些年一直住在廢太子府裡,卻也算知書達理,看樣子那些教養你的太監功不可沒。”
霍青聽到霍朗這番話,只道對方察覺出那些伺候自己的太監宮女厚待自己,故而要藉口懲處他們,他不願連累無辜之人,急忙起身跪下。
“陛下,此事與他們無關,是我自己偷入太子府書房……”
“哈哈,你做什麼?以爲朕要追究太子府侍從嗎?”霍朗哈哈一笑,目光戲謔地看着那個惶恐不安的少年,竟有一絲惡作劇的快感。
霍青不解,只是緩緩擡頭望住了對方。
“放心,朕叫你過來,是想讓你繼承淮南王的封爵,將你過繼給淮南王,好蘀他延續香火。”
淮南王……自己有多久不曾聽到這個稱號了。
霍青的神色微微一變,眼裡也不由多了幾分愁緒,十年來,若是談到這個稱號,只恐百姓們想起的也不過是那個悽慘死在刑臺上的首逆叛臣而已。
“淮南王雖然當年犯下謀反大罪,但他年輕時也曾爲我朝立下大功,兩相抵消,朕決意赦免他的罪過,讓他死後能受香火供奉。”
霍朗說這些話的時候,心中未嘗不感慨羞愧,他已經知道了霍青並未背叛,甚至還暗中幫助了自己,可身爲皇帝的他又豈能在此時說出真相。
若這真相傳了出去,只恐有心人又要藉此機會生事。
霍青把霍朗這聽似慷慨仁慈的話一字一句聽在耳裡,只覺好笑。
他以無罪之身,被一心維護的弟弟下令鞭打至死,十年之後,對方想起自己,竟仍是這麼副高高在上的態度,好像一切真的是自己的錯,而他如今的施捨已是天大的恩惠。
即便他霍青死後當真如同孤魂野鬼一般無供奉可享,悽苦無依,他也絕不要那人如此施捨!
“請恕草民不能繼承淮南王封爵。”霍青平靜地說道。
“爲何?”霍朗面露不悅,挑眉問道。
霍青漠然地看着霍朗,開口說道,“謀逆大罪,罪不可恕,淮南王此等逆臣,莫說百姓瞧不起,便是如我這般的草民庶人亦是不願與他有所牽連。還望陛下收回成名,請另尋人選。霍霄好歹也曾身爲皇長孫,豈能做此等逆臣的後嗣。”
“天啊,你在說什麼!陛下願讓你繼承淮南王封爵已是天大的恩賜,莫非你真想被囚死於太子府中嗎?!”
鍾阿奴沒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霍霄居然這等固執狂妄,而且如此愚蠢,居然就這麼放過這麼一個可以至少可以重見天日的大好機會。
霍朗倒是比鍾阿奴鎮靜了很多,他揮了揮手,阻止了對方的聒噪,起身走到了霍青面前,問道,“朕再說一遍,從今以後,就由你繼承淮南王霍青後嗣,蘀他延續香水。”
“陛下!”霍青自是不願,他急忙喚了霍朗一聲,可是卻見對方甩手便已走開。
知曉霍朗那固執的性子,霍青也只好皺了皺眉,此時的他根本就沒有任何可以反抗霍朗的自由,看來也只好先應承下來,日後再作打算了。
不知怎的,被廢棄了十多年的淮南王府依舊保持着當年的原貌,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看得出被精心翻修保養過。
霍青看着熟悉的王府,撫摸在盤龍立柱上的手好像觸到了這些年來流逝的歲月。
五德因爲之前便一直在照顧霍青,所以自然也被派來此處,充當淮南王府的總管,同時也負責監視霍青舉動。
鍾阿奴從上面交待了一些兒給五德,其中一項很重要的就是要督促霍霄每日早晚對祠堂裡供奉的霍青靈位焚香拜祭。
剛進府沒一會兒,五德想起這件最爲要緊的事情來,急忙催了霍青一同前去了祠堂。
看到祠堂正中那塊寫着自己名字的牌位,霍青真是哭笑不得。
倒是五德把此事看得很爲嚴肅,他點了香,遞到霍青面前,叮囑道,“王爺,日後霍青殿下便算是您的衣食父母了,每日的拜祭且不可忘,不然鍾總管那邊小的也是難以交待。”
霍青接過燃香,忍不住輕笑道,“淮南王乃一介叛匪,死後竟還能受人香火,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啊。”
五德訝異地看着不知爲何一直對淮南王似乎頗多不滿的霍青,訥訥說道,“王爺,有些話您還是少說吧。這霍青殿下與當今陛下據說也曾手足相親,想來陛下人近中年,追憶往事,想起了這位兄長,一時心軟所以才特意恢復了對方的封爵。也正因爲此事,您才能從太子府裡脫出生天呢。”
霍青草草對牌位拜祭了兩下,便插入了香爐之中,他聽到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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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心軟……若霍朗的心真能軟下來的話,自己至少也不必死得那麼恥辱悽慘,那狠心的弟弟對自己那樣一個將死之人,便是連一杯毒酒,一條白綾也不願賜予!
“陛下,是否有何心事?”
鍾阿奴看着霍朗翻開一本奏摺提筆之後竟久久不曾落筆,而目光更是飄忽到了別處。
他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因爲他也對酷肖霍青的霍霄有諸多疑問。
霍朗搖搖頭,半晌才緩緩說道,“太像了。那孩子長得真是太像青哥了。若非……”
說着話,霍朗轉頭看了眼靜靜安放在坐榻邊的修羅跪像,霍青的遺體就在裡面,哪兒也不可能去的。
“許是上天垂憐,所以纔給了我這樣一個補償的機會吧。”
“陛下乃是天子,上天自然也站在您這一邊兒了。”鍾阿奴不失時機地拍起了馬屁。
霍朗的心思卻依舊不在此處,他眉間微微一皺,目光也隨之變得冷酷深沉了不少。
“朕想讓霍霄乾脆住到宮裡來,你看如何?”
“呃,這……淮南王當年的府邸未廢,他住那裡正好,若要讓他入宮來,以什麼名義呢?”
鍾阿奴不敢直接反駁霍朗。
“呵,朕要他住進來便是最好的名義。”霍朗冷冷一笑,不屑地看了眼鍾阿奴。他當年能把霍青囚在冷宮之中百般蹂躪,且不懼人言,如今不過是把一個無足輕重的皇族子弟弄進宮來,又有誰敢甘冒大不韙,尋自己麻煩?
不過話雖如此,他執政十多年來,逐步放鬆對朝政的嚴控,作出副從善如流的樣子,鼓勵大臣們多方進諫,也培養出了不少敢於直言進諫的忠良之才。倘若他當真這麼無緣無故地把淮南王召進宮中,免不了要被臣子們勸諫一番的。
“這樣吧,就說朕可憐霍霄之前受囚,特召他入宮與太子一同接受太傅教育,就暫住東宮吧。”
“既然陛下有此仁愛之意,想必百官也不好反駁。奴婢這就下去安排。”
鍾阿奴做事總是儘可能地貼合霍朗的心意,其實一開始,他就看出了霍朗眼中對霍霄那特有的曖昧目光,那是這麼多年來,霍青死後,霍朗第一次用那樣的眼神看人。
太子霍嶽比霍霄小了三歲,他對這個陌生的堂哥,深感陌生。
不過聽說是父皇的命令,讓對方以後與自己一同在文德殿學習,他也無從反對,因爲他的父皇委實厲害,光是一瞪便嚇得他夠嗆。
“見過太子。”霍霄沒想到霍朗的兒子都這麼大了,他還記得霍朗的兒子出生那一年,正是自己從此墜入地獄的那一年。
霍嶽冷冷地看着霍青,他聽說了對方不過是被囚在舊太子府的庶人,是因爲繼承了據說傳說中能征善戰的淮南王封爵才被放出來的。
雖然霍嶽從未見過淮南王,也知曉對方率領叛軍謀反的事實,可因爲大家都說淮南王是個丰神俊朗,文武雙全的大好男兒,他的心中也不免對那個傳說中的男人多了幾分崇拜。可如今,淮南王的封爵居然被眼前這個不僅瘦弱,而且看上去還很懦弱的傢伙繼承,實在令人不爽。
“你就是霍霄?”霍嶽沒什麼好臉色,那張還有幾分稚氣的臉上卻也有了幾分霍朗的冷酷。
“正是。”霍青微笑着點了點頭,算起來這孩子還是他的侄兒,可笑現在兩人竟是這樣的身份再見。
“哼,雖然是父皇讓你過來的。可你記住自己的身份!我可不會認你是我的皇兄!”
“霍霄明白。請太子無需擔心,我本就無意恢復封爵,淮南王三字對我來說,也太過沉重。”
霍青面無慍色,只是溫和地看着這個與霍朗頗有幾分酷肖的侄子,就好像見到了小時候的霍朗,那時候的他們之間纔算是真正的兄友弟恭。
不知爲何,霍嶽被霍青這溫柔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粗暴觸及對方的溫柔,就像火遇到水,只好悄然湮滅。
“唔……那沒事了,你就先下去吧。明日會有人來叫你。”
“那霍霄告退了。”霍青恭敬地向霍嶽行了一禮,這纔信步走了出去。
五德在門口看着霍嶽方纔那副樣子,很是擔心霍青以後在東宮裡的日子,這裡可比不得淮南王府,至少那裡算是他們自己的家。
“太子看上去很針對你啊,以後言行舉止可一定要小心些。”
“放心,沒事的。”
霍青不慌不忙地對五德露出個安撫的笑容,雖然霍嶽的脾氣有些暴躁,但是這些在他眼裡不過是孩子氣而已,而且對方接觸到自己目光之後,那些許愧疚的樣子足以說明對方並不是個不知禮法,一味胡來的孩子,霍青相信,霍嶽的心中,良善未泯。
對於霍朗來說,那個酷似霍青的人就像一個誘人的陷阱。 Wωω● ttκΛ n● CO
他不時將霍嶽和霍霄召到自己寢宮,表面上,他是爲了瞭解太子近日的學習生活,可更多的卻是爲了看看霍霄。
幾年過去後,霍霄已然二十歲,正是及冠之年,有大臣提出不適合再讓霍霄繼續與太子同住東宮,希望霍朗能讓對方回到淮南王府。
霍朗也並不反對,不過他卻以霍霄聰敏好學爲由,將他封作黃門侍郎,授予對方可自由出入皇宮的權力,令他常伴在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