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十萬大山，天氣漸寒。
“這都是些什麼破爛？”成天從深坑裡爬出來，隨手將一面陳舊銅鏡扔到腳下。他灰頭土臉，衣服上沾滿了昨夜的雨水泥濘。
衡將那面銅鏡拾起，擦亮銅鏡上的灰塵和泥土後露出鏡框上雕琢的鸞鳥。
“又是太虛的物件。”他將銅鏡收進袖子裡，“這九州最近怎麼經常挖出太虛的玩意，曾經九州墜落，天央和大荒在這片土地上精耕細作這麼多年也不曾發現有這些東西。”
成天將身上的泥巴拍乾淨，“這就不是九州本來有的，是我們一路循着八仙的痕跡才翻找出來。依我看，這些東西八成來自其他宇宙的九州。那頭龍不是正在歸一麼？歸一從來不是一個需要閉關突破的境界，它是一個過程狀態，也就是說直至此刻，我們所處的時空都位於那頭龍歸一的軌跡裡。”
男人提起那盞青銅燈，搖曳的蓮火照亮這片漆黑古老的大山。
蓮火搖曳，有了感應。
成天嘆了口氣，“又要開工咯。”
十萬大山的山體並非陡峭或者險峻能描述，山峰低伏，錯綜複雜，彷彿千萬條巨蟒虯結而成的囚籠。古榕樹根垂落成鐵灰色簾幕，藤蔓在巖縫間織出帶倒刺的羅網，此時是正午，密林內卻連一點陽光都看不到在，只有成天手中的青銅燈散發微光。
成天指着那垂下的藤蔓說，“你瞧瞧這都是些什麼地方，壓根不是人待的。”
“我們已經進入時空斷層了，你如果不想像上次那樣驅動靈力導致這片時空斷層失效的話，還是老實點。”衡告誡道。
上一次他們在極北之地因爲一場可怕的暴風雪而靈力升騰，成天運轉起俱靈境的靈力抵抗風雪，結果導致時空斷層崩解，令他們功虧一簣。以至於最後只能在凍土層上打洞，崛起三尺，把那位雪原的帝王都擾的不勝其煩，避難似的去了太行山。
衡擡起腳，靴底沾滿了泥漿，每走一步都似踏進巨獸的喉管，腐葉裡擠壓出的猩紅液體泛着鐵鏽腥味。
“真是個苦差事，不僅要我每次吐血，還得限制靈力跋山涉水的，難怪那頭赤龍要驅使我們來做。”成天越過溪流，沿着青苔巨石走入山裡。
山中最詭譎的是那些“樹木”，看似虯勁的樹幹實則裹着大蛇蛻下的皮，樹瘤裡嵌着上古法器的碎片，表面爬滿了苔蘚。
成天眯着眼打量，“這裡的碎片比當初的冰原和長白山更多，如果那裡是某位真仙的墳墓，這裡怕不是一片戰場。這些法器過去的階位沒有一具低於真仙層次，天知道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等等！”衡伸手攔住了成天去路。
佈滿青苔的樹木間出現了一片空地，但空地不是泥土，一塊圓形的巨大甲片蓋在那裡，倒映着暗金色的寒光，呈現出金屬般的質感。成天和衡幾乎是在瞬間就認出這是什麼東西，這是十萬大山聖王螻的甲殼。
“他……還有蛻殼在這？”衡壓低了聲音，這個地方的氣息太詭異，他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律法。
“可能是另一個宇宙的景象，另一個宇宙的九州與我們所在的位置重合了。”成天摩挲着下巴，有些納悶，“以前時空斷層多是些幻境，最多呈現出些雲霧般的變化出來，這一次倒是特殊，我們這是明晃晃地走進另一條時間線的九州了。”
成天拂過手中青銅燈，燈芯中盤坐着一具千手骨像。
“十萬大山，玉釵順德的道統曾經佇立於此。”
成天靠近那暗金甲殼他蹲下身，用青銅燈照亮甲殼邊緣的紋路。暗沉的裂痕在金色蓮火的映照下清晰可見，甚至能觀察到一縷劍光沿着裂縫在往外鑽。
“這不是蛻殼，”成天瞳孔收縮，“是聖王螻碎掉的甲冑，是被切下來的！”
“嗡——！”陰陽玉尺垂落至成天面頰一側，衡的律法升騰而起，歸源之冠顯現，顧不得破壞時空斷層，陰陽魚凝結成太極圖騰將他們所在的位置覆蓋。
甲殼震顫如鼓。
一道刺目的光亮從天而降！
成天看向四周，那光芒照出周遭樹木的真實形貌，虯結的並非古榕根鬚，而是萬千青銅鎖鏈纏繞的仙家法器殘骸。鎖鏈盡頭隱沒在濃霧深處，霧中傳來銅鈴搖晃的清脆聲響。
“見了活鬼！”成天目中難掩驚色。
陰陽魚遊弋，那道雷蛇砸在轉動的太極圖騰上。
霧中探出半截赤色廣袖，袖口金線繡着的鳳鳥活過來，翎羽迸射的霞光將太極圖騰燒出焦痕。衡悶哼倒退，袖中銅鏡脫手飛出，鏡面映出霧中一女子身影的剎那裂成兩半。
“律法很微弱，這果真不是原始宇宙，我感知不到原始陰陽！”衡沉聲說道。
他們還從未在時空斷層中遭遇這樣的敵人，在無法使用律法的前提下，如今的局面驚險異常！但偏偏這時再怎麼使用靈氣都無法破壞時空斷層，彷彿他們已經被隔斷在了這片神秘空間。
天空再次巨響，熾白的雷霆轟隆隆砸下！
成天手中青銅燈盞轟然燃起，蓮火凝成千手骨像擋在身前。
霧中傳來一聲輕“咦”。
神秘女子赤足點過鎖鏈，站在迷霧深處。腳踝處掛着銅鈴，在銅鈴的“噹噹”聲下，閉目千手骨像寸寸瓦解，融化成一地的雪塵。
女子的臉被霧氣籠罩，看不清真容，但成天瞥見了她髮髻間斜插的冰玉釵。
“跑！”成天大臂一張，對衡低聲喝到，“你現在用不了律法能被我單手掀翻！”
說罷周身浮現三百六十道玄奧符文，符文鎖鏈般纏住女子皓腕，可這些符文卻在觸及她腕間烏黑鐵鐲時崩碎成光雨。女子廣袖翻卷，成天眼中的十萬大山被輕而易舉地倒懸起來，腐葉化作腥甜血雨傾盆而下，結成可怕的雨幕。
衡的陰陽魚在血雨中燃燒，他揮動玉尺打碎一道道青銅鎖，咬破舌尖畫出血符，試圖來呼喚原始宇宙的歸源律法。
“天央律令，萬法歸源！”
“沒用的！趕快跑纔是正解！”成天退後擺手，將雨幕中襲來的殺機泯滅。
燈盞中的火蓮盛放，九對眼瞳亮起，一扇青銅巨門虛影出現在成天與衡的身後，隨着巨門上開明獸的吼聲，門縫中探出的鎖鏈勾住成天與衡二人，將他們急速地往門後拽去。
霧中女子輕哼，摘下玉釵化作萬丈青鸞，鸞喙叼住即將閉合的門扉，甚至啄穿了開明的一隻眼睛。
成天看着那隻鸞鳥，對着衡咧嘴一笑。
奇妙的符文從成天上冒出，變化成各種模樣。
衆妙之門！
此刻場景突然逆轉，一道刀光從門中揮出，青鸞哀鳴着炸成碎屑，他趁機伸手要奪過那落下的冰玉釵。
可清冽如湖的劍光照亮了成天的眼睛。
“純陽劍！”成天認清那道劍光後面龐都扭曲了，趕忙縮手，霧中女子持劍與成天錯身而過，銅鈴脆響，成天的一條手臂拋飛而出，血如泉涌。可男人露出勝利者的微笑，另一隻手緊緊地握住冰玉釵，衝着霧中女子朗聲道——
“這位仙子，暫且別過！”
青銅巨門合攏，但就在門縫即將合攏時，一條冰玉手臂抵住門扉，隨後是無數條手臂卡死了這最後一道縫隙。隨着手臂越來越多，青銅巨門竟然開始發出崩潰的悶響，要被強行叩開！
成天的笑容凝固在嘴角，臉刷一下就白了。
“不是？這……”
在這一瞬間，成天在想自己把這玉釵扔回去，對方會不會放過他。
青銅燈亮了，一道金色匹練從蓮火中筆直射出，在成天的前方綻放成一朵巨大的金蓮，獨屬於歲月的道韻熊熊燃燒，將那些抵住門扉的冰玉手臂全部燒了個乾淨。
血雨倒卷，十萬大山恢復死寂。
“咚！”青銅巨門合攏。
成天一屁股坐在十萬大山乾燥的土地上。
衡擦去嘴角血跡，“方纔那女子恐怕是其他時間線裡未被污染的玉釵順德。”
“不是。”成天緩緩起身，斷臂已經止血。
他仔細打量手中攥住的玉釵，“天知道那女人究竟是誰，但她用了純陽劍法，施展的法身與玉釵順德又極其類似，還有青銅鎖鏈纏繞的一地的仙家法寶，保不齊又是一位太虛的仙者，八仙的本領來自於她，只是時空斷層會帶領我們去往太虛真仙佇立的時空麼？”
成天搖頭，瞥了眼青銅燈。
此刻燈芯中盤坐着一道金色的人形，面容模糊，盤坐在蓮臺之上，羽帶飄動。成天盯着這個形象，下意識打了個寒顫，這副模樣他可再熟悉不過，太虛之戰中的殺神黎仙，殺了一位又一位古老至尊，連古之雲神都喋血他手。
“不去想了，腦袋疼，這赤龍的歸一路把不同時空的九州迭成了千層酥，我們方纔嚐到的不過是其中一粒碎渣。正好八仙遺韻收集完備，把這玉釵帶給赤龍就算了結，說不定念着咱們的苦勞還能蹭上那蟠桃盛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