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櫟木科技？”
病房內。
聽到潘院士口中說出的這個名字，徐雲頓時一愣。
居然是這家公司？
在獲得了超算模組的獎勵後，徐雲一直都掛念着儘早將它具現。
加之華盾生科的發展也確實需要一臺超算，尤其是眼下隨着盧瀟的到位，這個需求愈發的迫切了起來。
所以在過去的一段時間，徐雲....或者說公司的董事會，便曾對超算行業做過很深入的瞭解。
此前提及過。
截止到目前，top500榜單上國內的超算，80%都是出自柳家之手。
實話實說，這是一個非常嚇人的數值，堪稱壟斷。
不過另一方面，柳家雖然佔了超算產量的八成有餘，但依舊有20%的超算出自其他企業。
這20%的超算產能分佈在全國各地，區域性來說可以歸類到三個省份或者直轄市：
燕京、粵省、川蜀。
而櫟木科技，便是一家位於川蜀的超算生產企業。
說來也巧。
它的老闆郭灝也是科大少年班畢業的校友，而且還是最早的那幾批——科大雖然在78年就建成了少年班，但計算軟件專業一直到84年才正式開設。
某種角度上來說。
郭灝纔是華夏第一批計算機專業的正規軍，比小榕都還要老資歷。
不過郭灝畢業後沒有選擇留做個程序猿或者黑客，而是下海自主創業，鼓搗起了通訊設備。
接着便是二三十年的起起伏伏，在2019年的時候，郭灝和幾位合夥人一起，創建了櫟木科技。
櫟木科技主要提供商用計算機的定製服務，並且目標客戶定位的非常清晰：
不做頭部超算，只做腰部以下的市場，也就是在全球排名300-1000位的超算。
同時郭灝此人在存訪模型和並行程序上頗有建樹，在較低精度的情況下，甚至可以做到比柳家更高失量處理的效果。
因此這幾年來，櫟木科技雖然在業內達不到頭名，但小日子過的其實還挺安逸的。
以去年爲例。
他們去年一共生產了兩臺超算，都是排名八百到一千米的中低端機，一臺供應國內，另一臺供應阿三。
這兩臺超算的總報價大概兩億多點，設備利潤有五六千萬。
扣除掉公司運營費用和員工獎金等支出，郭灝一年收入也有八位數往上。
想到這裡。
徐雲不由看了眼一旁的潘院士。
早些天他在迎接盧瀟的時候曾經提過超算的事兒，同時在公司的計劃中，超算也確實在日程表上。
因爲你別看一臺超算要上億華夏幣，乍一看華盾生科短時間內壓根拿不出這筆錢。
但實際上呢，這玩意兒就和裝修一個性質。
裝修款不需要一次付清，裝修隊也不會今天入場明天就搞定，需要很長的階段性時間。
所以公司只要拿出一筆兩三千萬的訂金，廠家差不多就能開始生產了。
整個生產組裝過程快則半年，慢則一兩年——即便按最快的時間來看，屆時公司也擁有支付全款的能力。
所以這段時間阻擋在徐雲面前的不是錢的問題，而是合作方的選擇。
實際上。
作爲國內風評還算不錯的超算生產企業，櫟木科技原本就在徐雲....或者說董事會計劃的接洽名單中。
結果沒想到詢價函還沒發出去，潘院士就主動牽起了線？
這個舉動顯然在告訴徐雲一件事：
自己人，有折扣！
而就在徐雲微微出神的同時。
牀上的郭灝比他先一步的回過了神，只見他很是浮誇的啊呀呀了一聲，同時飛快的坐直了身體：
“哎呀，瞧我這腦子，光注意和老潘打招呼了，來來來，小...額，徐博士，快請坐，快請坐。”
看着郭灝的架勢，若非手上還掛着點滴在打注射液，估摸着都要親自下地給徐雲挪凳子了。
隨後潘院士給徐雲打了個眼神，示意他坐下。
徐雲乖乖照做。
事先忽略徐雲存在的做法讓郭灝一開始便處在了一個被動的位置，同時潘院士中間人的身份，也註定了要在價格上做出一些讓步。
因此郭灝也沒怎麼故作姿態，便直接了當的問道：
“徐博士，聽老潘這說法，你們公司要定製超算？”
徐雲點了點頭，一臉憨厚老實的撓了撓頭髮：
“沒錯，所以聽說老師今天要來看望您的時候，我才厚着臉皮跟了過來。”
潘院士聞言暗暗點了個贊。
雖然爲了儘量避嫌，他從頭到尾都沒和徐雲說過郭灝的事兒，但郭灝卻不知道這個情況。
徐雲這樣一說，郭灝可就得承一份潘院士的人情了。
隨後郭灝想了想，對徐雲問道：
“徐博士，不知道貴公司想要定製的是什麼規格的超算？”
“規格啊.....”
徐雲擡頭看了郭灝一眼，臉上露出一絲好奇，說道：
“郭總，您能介紹介紹具體的規格是什麼概念嗎？”
郭灝點點頭，這本身就是定製超算最關鍵的業務模塊之一：
“超算的規格有很多類型，不過細化到數據上，主要可以用兩個屬性來簡單的囊括進去。”
“第一個方面是超算的算力，目前按照超算的算力，可以分成E級，P級以及P-級。”
“這裡的E指的是Exascale，也就是一秒百億億次級。”
“去年業內實際上是沒有這個類別的，但今年隨着Frontier成爲世界上第一臺打破百億億級計算瓶頸的超級計算機，E時代也算是正式來臨了。”
“另外E級之上是Z級，也就是十萬億億級的zettascale，屬於下一階段的目標。”
說着郭灝頓了頓，壓低聲音補充了一句：
“當然了，即便現在多出了E級分類，我們公司也是生產不出這種級別的超算的，掛着這個業務主要是爲了撐個門面。”
徐雲和潘院士啞然一笑。
這事兒在其他行業倒也不少見，比如徐雲家樓下的自行車補胎店就號稱可以爆改賓利......
隨後郭灝輕輕一咳，臉色又恢復了正常：
“而P級計算機指的就是PetaFLOPS，也就是每秒一千萬億次浮點運算。”
“目前超算榜單上的所有超算幾乎都處於P級，例如三百名的是2.3P，五百名左右的是1.6P，一千名的大概0.8P上下——低於1P的就是我說的P-級。”
“同時基於這個分級，就可以再引出我說的第二個屬性，也就是電耗。”
說完郭灝想了想，從身邊取出了一臺筆記本。
打開筆記本後鼓搗了幾下，將屏幕往徐雲面前一推：
“徐博士，這是對應算力的相應電耗——這其實一般不會對外公開的，還請保密哈。”
“多謝了。”
徐雲朝郭灝道了聲謝，接過筆記本看了起來。
“E級能耗每小時50兆瓦.....”
“2.2P一小時6兆瓦，也就是6000度電......”
“0.8P一小時2兆瓦，2000度電.......”
郭灝給出的數據其實不止是電耗，還包括了水冷設備的佔地、PUE值等等。
這個數值比徐雲瞭解到的數據要略高10%左右，畢竟櫟木科技確實不是那種頭部的超算生產企業，主打的是綜合性價比。
頭部超算的電耗單價可能確實低點兒，但這個低價的前提是人家消耗的基數也大。
一小時消耗五六萬度電的設備，單價肯定要比兩三千度的低很多——但這種低價顯然是徐雲暫時不需要的。
接着很快，徐雲的目光鎖定到了其中的一個推薦套餐上。
這個套餐是一個組合配置，旁邊還標註着‘年終虧本大促銷’的字眼。
套餐的算力是1.3P，PUE值1.22，配置有5×5的Tile。
這些Tile每邊有4.5TB/s的帶寬，每個模組還有15kW的散熱能力的封蓋，減掉給40個I/O的散熱。
同時這套超算使用了1023個計算機節點，CPU + GPU的異構計算模式。
互連則爲40G以太網，水冷機組佔地500平米。
整組超算的定製價格在不包括CPU + GPU的前提下爲華夏幣8000萬，如果配套相關CPU或者GPU則價格要上浮許多。
例如配置了至強E5-2673v4 20C 2.3GHz之後，超算的定製價格立刻提升到了1.5個億。
這部分最高的配置是AMD EPYC 7713 64C 2GHz，報價爲2.3億。
隨後徐雲轉頭看了潘院士一眼，在潘院士‘你自己決定’的目光中，把顯示屏朝郭灝一轉：
“郭總，這套配置最低您能給到多少錢？”
“這套啊？”
郭灝對於徐雲的選擇並不意外，這基本上算是他們賣的最好的一套機子了：
“徐博士，不知道CPU和GPU你們準備另選還是......”
徐雲輕輕搖了頭：
“這部分我們準備自購。”
此前在迎接盧瀟的時候，徐雲和陳雲霽已經接上了線。
陳雲霽的中科寒武紀就是搞芯片的，作爲科大系的公司之一，國內幾乎找不到比寒武紀報價更低的供應商了。
誠然，對於普通公司來說，寒武紀的芯片和頂級芯片供應商相比，可能存在不小的差距或者風險。
但別忘了。
徐雲有光環獎勵的算力模板和人工智能咪咪在手上，完全可以不擔心這個問題。
眼見徐雲的態度相當堅決，郭灝便也放棄了繼續安利的想法，把注意力全部放到了價格上：
“徐博士，不瞞你說，這份套餐的價格已經算很低了，我們公司能賺的也沒多少.......”
“要不你看這樣吧，7777.7，這個價格你覺得怎麼樣？”
郭灝的表情看起來很真誠，但徐雲卻壓根不買他的賬。
開玩笑。
這年頭基本上從街邊的水果攤到房地產銷售，就連大寶劍的小姐姐都天天嚷嚷着沒利潤，你看看誰信？
不過不信歸不信，徐雲砍價的經驗到確實也不怎麼豐富。
要是砍少了吧，保不齊郭灝下一秒就同意了，連個悔棋的機會都沒有。
既然如此，不如多砍一點兒。
於是他一咬牙，報出了一個數字：
“郭總，要不這樣吧，5999萬，行的話我直接簽單！”
郭灝：
“(╯‵□′)╯︵┻━┻？？？？？”
若不是潘院士在場，此時他真掀桌的心都有了。
真以爲他們這兒是電腦城那種利潤率100%+的店吶？
超算的核心利潤點其實也就那麼五六個，在CPU自購的情況下，一架超算能有20%的利潤率就不錯了。
一來是因爲櫟木科技不是純上游企業，很多零部件也是要和供應商購買的，這部分有所支出。
二來則是購買商業超算的企業可不是純電腦小白，全都是高科技公司，一個個對報價門清兒。
如果像是把顧客當成電腦城裡那種小白鼠來宰，人家立刻轉頭就走了。
所以櫟木科技給出的報價——即便是初始價格，都屬於很有誠意的範疇了。
他們展示給甲方的利潤空間明面上大概就15個點，靠着郭灝在存訪模型和並行程序上的能力再騰出幾個點，然後也就差不多了。
換而言之。
8000萬的超算，成本大概要6400萬左右。
所以郭灝的心理價位大致在7300萬上下浮動，利潤在一千萬左右。
7777屬於有棗沒棗打上兩三竿的想法，徐雲上套了自然大賺，沒上套就好好再還價嘛。
結果沒想到，徐雲這已經不是上沒上套的問題了，而是一把搶過了麻袋，反手就要把超算套起來直接拎走。
這純tm搶劫啊......
實際上。
繃不住的不止是郭灝，一旁的潘院士也是如此。
徐雲這哪裡是砍價啊，直接砍人了都......
隨後潘院士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嘴角的笑意，主動開口道：
“好了，老郭，小徐他不怎麼會砍價，你多擔待着點。”
“我看你倆也別7777或者5999的爭了，我來說個數，6999，如何？”
“6999？”
郭灝眉頭一皺，顯然有些不樂意。
雖然他和潘院士交情很深，自己也做好了讓步的準備，但一下折扣多了好幾百萬，這就有些超過他的預期了。
從7300的底線一下砍到6999，這已經不是給好友面子的範疇了。
況且雖然他是公司的大股東，但其他合夥人的股份同樣不低，他也要照顧這些合夥人的意見。
眼見郭灝態度有些糾結，潘院士想了想，忽然說道：
“老郭，這樣吧，我先問你個問題。”
“如果你答應了這個價格，我承諾兩週之內，你們公司可以以贊助商的身份出席一個諾獎級成果的發佈會，你願意嗎？”
“？”
郭灝的臉上浮現出了一個清晰的問號，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潘院士：
“老潘，你沒病吧？我邊上這牀還空着，要不你辦個住院手續，咱們做回病友？”
孰料潘院士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依舊非常認真：
“老郭，我沒開玩笑。”
郭灝頓時皺起了眉頭。
接着他盯着潘院士看了好一會兒，心中雖依舊有着一連串問號，但還是老老實實的答道：
“當然願意了，這種事兒傻子纔不幹，但這可能嗎？諾獎級的.......”
結果郭灝話沒說完，潘院士便幹錯利落的打斷了他：
“行，既然你願意，那咱們就籤合約吧。”
“......？”
郭灝的後半句話硬生生僵在了喉嚨裡，圓滾滾的臉上，露出了懷疑人生的表情。
他就像很多動漫因爲新一集描述的角度不同而刷起【我少看了一集？】這種彈幕的二次元，一臉懵逼加茫然。
過了足足有半分鐘。
咕嚕。
郭灝方纔重重嚥了口唾沫，轉動了兩下眼珠：
“老潘，你說的是真的？”
潘院士撇開目光，看了眼窗外的天空，語氣悠然：
“老郭，有些話我不方便說太多，你信也好，覺得我在忽悠你也罷，總之機會只有這一次。”
“另外我提醒你，上面的這個約定肯定是沒法寫進合同裡的，也就是如果簽了合同我翻臉不認賬，你們依舊要用那個價格給小徐配機子。”
“所以呢，你也可以我覺得我在騙你，拒絕這個要求。”
“那咱們就假裝這事兒沒發生過，今兒就單純的是舊友重逢，待會我就叫小徐下樓去買點兒午飯。”
“我和小徐吃牛油麻辣火鍋，你啃饅頭配旺仔牛奶......”
“........”
看着侃侃而談的潘院士，郭灝的臉色變換莫名。
說實在話，今天潘院士出現的太突然了。以至於他全程都很被動，更沒機會去驗證潘院士所說的是真是假。
如果真的有一個參加諾獎級成果發佈會的機會，那麼這三百萬的折扣絕對不虧。
例如當年安德魯·懷爾斯關於費馬大定理的巡迴講座，普林斯頓那場的冠名價格高達40萬美刀，由可口可樂拍下。
那可是上個世紀的40萬美刀，還是沒有互聯網直播的價格。
互聯網時代的冠名記錄則是由梶田隆章在16年創下。
他在新加坡國立大學的講座直播冠名權被新加坡電信SGX拿下，價格是200萬美刀，其中60%歸於梶田隆章。
要知道，這兩場講座還都不是成果首發呢。
所以如果真有諾獎級成果發佈，那麼這幾百萬絕對是值得的。
可問題是......
潘院士說的是真話嗎？
潘院士最有可能獲得諾獎的方向已經被他老師Anton Zeilinger獲得，理論上即便潘院士做出了18光子糾纏，也幾乎沒可能觸及諾獎。
至少從情理上來看，這個概率確實很低。
但作爲潘院士多年的好友，郭灝不認爲潘院士會拿這件事忽悠自己。
同時理應在廬州的潘院士，今天突然來了蓉城......
重重利弊飛快的在郭灝腦海中閃過，一個現實中不存在的天平兩端不停的起起伏伏。
就這樣。
過了足足有一分鐘。
郭灝心中終於有了決斷。
只見他深吸一口氣，擡頭看向了潘院士：
“老潘，我信你一次，籤合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