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崎明白，對於兩個科學家來說，論文有時甚至是比面談更好的交流方式。
論文有格式，有範式。甚至裡面的每一句話都有它的規範。簡單來說，這論文其實和八股文一個性質，語言上條條框框的都規定死了。
而對於懂得的人來說，這種東西讀起來纔是暢快，理解起來纔是簡單。
要是某位在闡述自己理論的時候來了個詩意的比喻，那纔是讓人受不了。
另外，論文交流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可以有效的避免兩個交流者將智慧上的交流變成拳腳上的交流。
現在，王崎身在朗德，而路小茜人在縹緲宮。就算她寫的論文和王崎的思想完全相悖，王崎也不可能隔空遙遙一劍斬去。
在讀論文的時候，王崎先順手在仙盟的檔案庫裡檢索了一番。出乎意料的是，這篇論文，似乎根本就沒有發表。
“未發表？這個世界居然還有‘預印本’的做法？”
預印本是指科研工作者的研究成果還未在正式出版物上發表，而出於和同行交流目的自願先在學術會議上或通過互聯網發佈的科研論文、科技報告等文章。
隨着通訊的進步，地球上的科學家早就不滿足於學術期刊的發表速度，認爲學術期刊拖慢了他們的交流。但是，現在地球上最具權威的“同行評議制度”，這個制度也多是依託期刊的。不經過期刊，論文的可信度就未必高。
但是紙質期刊的出版速度，還是太慢了。
因此，地球的學者，就弄出了所謂的預印本。預印本不算是正式發表，一般也不受到保護。由於沒有經過同行的審議，所以預印本的可信度也不會高於期刊文獻。
預印本最大的優勢，就是“速度”
可是，這中優勢應該是隻在地球上纔會顯現出來纔對。神州的學術制度和地球截然不同。由於科技黑箱更容易形成，萬仙幻境已經早紙質期刊一步承擔了交流的職責。
萬仙幻境裡面，所有論文都是經過簡單審覈、沒有邏輯錯誤就可以上傳的。上傳之後，任何人都能夠通過付費進行閱讀。
仙盟的檔案庫，本身就兼具了arXiv――由美國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建立的電子預印本文獻庫的特點。
“奇了怪了，爲什麼非要私底下交流？”
王崎一口氣讀完了路小茜的來信和論文，然後搖搖頭：“原來如此啊。多世界退相干……這位路師姐居然是相信這個的嗎？難怪她都不發表，就先拿出來和別人討論了。”
關於“波函數爲什麼塌縮”的討論，在現在看來其實意義不大。很到程度上，這種爭論已經成了一種脫離客觀物質的空對空嘴炮――雖然這個嘴炮邏輯很嚴密，而且是建立在數學基礎上的。但是，無論怎麼爭論，也不能否認它們缺少事實支撐、缺少實驗驗證的結果。
而且，無論你是持那一種解釋，都不影響科學家理解後續的、更深層次的理論。這纔是最重要的。
對於路小茜這個層次的人來說，這種爭論大概也只能說是一種“休閒”吧。
不，她所說的“忙”，大約也不是什麼客套話。她現在是真的忙吧。她的師父破理真人，聽說乃是最嚴厲的修士。她想要忙裡偷閒，估計還有段困難。
尤其是這篇論文還和縹緲宮的主流思想有一些衝突。
“看起來，誰都不容易啊。”王崎搖搖頭，然後提筆回信。
和同行交流的事情，他當然不會拒絕。
而且有些時候，一些“邊邊角角”的討論，也能夠擦亮“思想的火花”，點燃一些“偉大的靈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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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崎與新筆友交流的時候，萬里之外的萬法門，正在醞釀一場更加激烈的思想碰撞。
新的，還有舊的，兩種思想。
在萬法門秘密的集訓之地，一衆修士正在緊張的交流着。參與集訓的人比之前多了幾倍。和一個月之前不同，現在參與這場集訓的已經不止限於金丹期以下了。
現在在這裡參與集訓的弟子，多爲元神期。
項琪早就不敢秘密混進來了。這下子蘇君宇乾脆就廢寢忘食了，日夜不休的思索那“不全”“不完備”的問題。
薄笑風總覺得自己的這個老朋友都快要走火入魔了。他點點自己妹妹的肩膀：“妹子，總覺得……最近這小子有些不正常啊。”
“不正常……應該沒有吧……”薄筱雅表情有一些不自然：“現在不是到處都在說，算主的想法有問題嗎……”
算主的想法有問題。或許完備性、判定性問題的思路有誤。
那些後來進來的元神期修士們多是正值上升期的年輕修士，天分很高，而且比那些金丹期的師弟師妹們經過了更長時間的學習，有着更深厚的積累，對於算學的理解也更深。
他們中，有不少人都會算主的思路產生了懷疑。
但是，“算學是不完備的、不可判定的”這個念頭，還是太過驚人了。
如果離宗證明了算學這個體系是不完備的，找出了算學的不完備之處，那麼連宗觀念之中的算學多半也是殘缺的。離宗和連宗，只是理念之爭、思路之爭。他們眼中的算學，還都是一個算學。
畢竟，算學這東西，本是天地內秉的邏輯，是客觀存在的。這天底下，也只有一個算學。
就算是離宗，多半也沒辦法接受所謂的“不完備”。
但是，懷疑的種子還是被種下了。
“怎麼可能……算學怎麼可能是不完備的呢？”
薄笑風勉強笑了笑，語氣之中已經帶着焦躁。薄家算學傳家。對他來說，算學乃是深入骨髓的東西，幾乎就是一個信仰了。
這也是這裡人心惶惶的原因。
有很多人都隱約猜到了什麼，但是他們都不敢往跟深層去想。
薄筱雅晃晃腦袋：“哥，你這樣……不大好。真的。算學乃是大道顯化，不爲你而逆轉……”
薄笑風粗暴的打斷了薄筱雅的話：“這不是……這不是這個問題啊。如果算學就是不完備的，那我又能夠做什麼？我們所求的道路，又是什麼？”
“薄師弟，你不覺得，其實這也可以算作一件好事嗎？”大約是薄笑風說話的聲音有些大吧，一個面色蒼白的青年修士突然插入了兄妹二人的對話。
薄笑風急忙行禮道：“高師兄……你身子沒有大礙了吧？”
此人正是萬法門上一代的首席弟子高繼揚。他是今年剛剛踏入元神之境的，也是第一批被選入“集訓”的元神期弟子。
只不過，此人或許是因爲悟性有些太高。就在前幾天的時候，似乎無意中想到了什麼，腦中靈光一閃。只是就在那一刻，他的思想與自己的法力產生了衝突，導致他本人當場吐血。
“大礙倒是沒有。”高繼揚笑了笑：“我算是調整過來了。那一口血，也吐出了我胸中之癡執啊。我想明白了。算學憑什麼不能是不完備的？憑什麼不能是不可判定的？再說，算主的想法真的成真了，對算學也未必是好事。”
薄笑風語塞。事實上，現在誰也沒能證明算學具有完備性和可判定性。算主就算“相信”，也只能說“自己是這麼認爲的”，並且老老實實的利用自己的資源、人脈推動這個命題的證明。
“對算學是好事……”薄筱雅瞪大了眼睛，十分不解。
這種徹底否定了算學根基的東西，對於算學來說還是好事？
高繼揚笑笑，問道：“你們知道素數無限律嗎？”
素數無限，算學之數論中，最爲古老的命題之一。素數又稱質數，除了一和它本身以外不再有其他的除數整除。二是最小的素數。素數本身的分佈隨着數字的增大而不斷稀疏。一個數字越大，這個數是素數的可能性就越低。那麼，當數字足夠大的時候，這個可能性會不會變成零呢？會不會一旦超過某個界限之後，就再也不存在素數了呢？
今天的算家大多都知曉，素數其實是無限的。他們可以很簡單的想通這個問題。中古算家就已經證明過這個問題。素數的數目和自然數一樣多，都是無限的，都是一個“阿列夫零”。
“如果說素數不是無限的話，那麼今日的‘數論’，大半都不會出現。而其他因爲鑽研這個‘數’而出現的其他思路、思想、工具也不會出現。”高繼揚道：“如果完備性、可判定性真的被證明，咱們萬法門纔是沒有任何存在意義了。”
“這正是說明，我們將要觸及算學之中最終的定理啊。”薄笑風道：“高師兄你這說法有問題。若是爲了萬法門的續存，就斷了求道的念頭，這纔是本末倒置。”
萬法門，乃至整個今法仙道，都是爲了抵達那個最終的“道”，所以才存在的。
高繼揚反問：“薄師弟，你覺得我們現在像是已經觸及到‘最終’的樣子嗎？”
薄笑風還欲反駁。可就在這時，一聲洪亮的大笑傳遍了整個秘地。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啊哈哈哈哈！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