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要把一衆亂臣賊子處以絞刑,並棄市三日的旨意下達以後,御史臺上上下下便忙碌起來。
因爲狄仁傑傳出血書,使皇帝起了疑心,派通事舍人齊峰到御史臺勘驗官員們是否是因爲受了嚴刑逼供才屈打成招,來俊臣雖然糊弄過去了,也擔心夜長夢長,再生枝節。乾脆把心一橫,以在押官員們的名義,炮製了一份《謝死表》,女皇據此下達了處死的命令,可是實際上還有許多犯人根本沒有認罪甚至沒有審過呢。
來俊臣只得把所有侍御史都召回來,趕緊把這審訊該走的程序都走一遍,因爲這些審訊的筆錄、供詞等一應要件,都要交大理寺備案的。萬一哪天皇帝一時興起,再派個精通刑獄的官員去調閱案卷,要件不全一定可以叫皇帝發現定案草率。
左御史臺一共有十五名巡迴侍御史,除了來俊臣本人,整個御史臺也就只有這十五個侍御史有權升堂問案。
在武則天掌控朝政以前,侍御史只負責推詳案件、彈劾官員,人犯是否有罪要由刑部審理,大理寺複審,死刑犯還要由皇帝進行此決,經過這三道審理關才能執行死刑。
武后當朝以後,爲了更方便地打擊反對勢力,強化了侍御史的權力,簡化了死刑的審批環節。從此,侍御史集調查、審判、執法三重權力於一身,有權將犯人就地處死,且犯人無權上訴。
來俊臣之所以能一手遮天。正是因爲御史臺掌握着這等生殺予奪的權力。十五個侍御史如今都在京裡,再加上來俊臣本人,共分成八組,兩人一組,把御史臺的各處公事房都充作公堂,突擊審理人犯。
與侯思止搭檔共同審理犯人的就是剛剛回京不久的徐有功。徐有功今年已經五十出頭,身形瘦削。容貌清瞿,因而顯得比較年輕,看起來也不過四十上下的樣子。
侯思止其實也不胖。不過他兩腮內陷,下巴尖尖,鬍子稀疏。與徐有功的堂堂儀表比起來,不免就相形見絀了。
來俊臣在朝中以孤臣自詡,不結黨不立派,以示對武則天的忠心。徐有功在御史臺這個小朝廷裡就像是?第?404?章?真憑實據。叫他無從辯駁,俯首認罪那才妥當。”
侯思止橫了徐有功一眼,陰陽怪氣地道:“依着你徐無杖,該怎麼蒐集證據啊?”
徐無杖乃是徐有功的綽號,徐有功原本是蒲州判官,因爲他斷案從不動用刑罰,而是多方偵緝,用大量無可辯駁的罪證使犯人主動認罪,所以很受地方愛戴,敬稱他爲“徐無杖”。徐有功得以入朝爲官,就是因爲他的這個賢名傳到了武則天耳中。
徐有功道:“朱彬雖然死了,裴宣禮還活着嘛。等他那邊作完了證,再提他過來就是,急些什麼。另外。想知道楊帆那店鋪是誰贈給他的,可曾派人去洛陽府調閱簿冊,查一查從誰那過戶來的?”
侯思止忍了忍怒氣,對他低聲道:“徐御史,來中丞急着結案,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這不是爲難侯某,你這是跟來中丞作對啊!”
徐有功若無其事地道:“徐某隻是秉公斷案,何談與中丞作對?”
侯思止低聲道:“你以爲侯某蠢到不知去查店鋪過門契約,我早就查過了!問題是,查無此人!這條線斷了,懂嗎?朱彬和裴宣禮已經承認楊帆是他們的同謀,此人謀反還能有差麼?一頓板子打得他招供,這案子便結了,何必那麼麻煩?”
侯思止這番話,說的倒也理直氣壯。因爲“以事實爲根據”,這是近現代法律中才出現的一條判決依據,唐朝時候判案的主要依據是什麼呢?
是口供!
所謂“罪從供定”,?所以,來俊臣才絞盡腦汁,不遺途力地想出大量非人的刑具,用來迫取口供。所以武則天雖然沒看到什麼憑據,只見到大臣們畫了押、按了手印的供詞,就理所當然地做出了裁決。
不過,口供作爲證據也有一些相應的要求,在“罪從供定”這個原則之下,還有一個“衆證定罪”原則,也就是說口供必須是三人以上的供詞才能生效,這就是所謂的“三人證實,二人證虛”。
如今楊帆的罪,已經有朱彬、裴宣禮兩人的供詞,只要再有一人,不管是他本人還是李遊道,楊帆就可以被扔進死囚牢待決了。
那麼來俊臣爲什麼不隨便再找個人來作爲?第?404?章?,侯思止的膽氣就足了。
徐有功緩緩地道:“鐵打的身子也禁不起連打兩百杖,侯御史,你這是擺明了要把他活活打死在公堂之上啊?”
侯思止大聲道:“我侯某人就把他活活打殺在此又能如何?”
徐有功噌地一下站起來,大喝道:“徐有功在此,此人就不能死!”
侯思止大喝:“動刑!”
徐有功大喝:“誰敢!”
侯思止抓起一把籤子擲到堂下,怒喝道:“立刻用刑!先打一百,若是不招,再打一百!”
徐有功抓起一把籤子擲到堂下,大聲道:“把侯思止拖下去,剝了官衣,重打六十大板!”
楊帆這個犯人自打上了大堂還沒說幾句話就成了旁觀者,上頭兩個主審官先是脣槍舌箭,繼而劍拔弩張,兩旁手執漆紅大棍的執役公人看着滿地亂跳的籤子,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聽哪位官員的吩咐纔好。
侯思止指着徐有功的鼻子道:“徐有功,你敢包庇罪犯?”
徐有功像撣蒼蠅似的,揮了揮手道:“本官秉公執法,何來包庇一說?”
侯思止一指楊帆,大叫道:“本官欲訊問口供,你卻橫加阻撓,這還不是包庇?”
徐有功道:“依我大周律之斷獄律,訊問罪囚,必先以情,審其辭理,反覆參驗,猶未能決,事須訊問者,立案,取見在長官同判,然後拷訊,違者,杖六十!本官哪裡不對了?”
侯文盲被徐有功這段話給弄蒙了,小眼睛眨了眨,氣焰頓時小了些,訥訥地問道:“你……你說甚麼?”(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