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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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寒意自腳心鑽到頭頂,飛飛渾身一顫,腿一軟跌倒在柒情絕懷裡。

柒情絕扶住她,蹙眉道:“怎麼嚇成這樣。”

飛飛哭笑不得,瞥了一眼被柒情絕一個手勢定住不能動彈的小男孩,她垂下視線:“我……”

柒情絕將她的身子擺正,轉頭看向小男孩,淡淡說道:“你命該如此,此乃天意,你又何苦如此。”

小男孩雖是個鬼,但畢竟仍是小孩子,到這時已淚流滿面:“命該如此,命該如此,好一個命該如此,難道天註定我不得投胎,我就要認命嗎?!”

柒情絕似乎笑了一下:“那你要如何才肯罷休?”

飛飛聞言一怔,難道師父不是該直接收了他嗎?爲什麼還要遷就他?

她不由看向柒情絕,後者臉上餘留的笑意讓她越發看不透他,他眼裡很明顯有某種光華在閃爍,但她讀不懂,他的脣角弧度輕微的上揚着,像是在笑,但那又似乎是個永遠都不會釋放出來的笑容。

不止飛飛覺得不可思議,連小男孩也很驚訝:“你這麼問,難不成你想幫我?”

柒情絕後撤幾步坐在椅子上,耀眼的光芒下,他清冷低沉的聲音彷彿一道繩索,在別人身上繞了一圈又一圈:“我是神仙,不是道士,有些事情不應我做,但我又要讓你心甘情願離開這裡,那總要看看你想要什麼,纔好做打算。”

小男孩目不轉睛地盯着柒情絕,疑惑道:“真的?”

柒情絕略一頜首。

飛飛拍着胸脯插嘴道:“當然是真的,我師父怎麼會說假話?你有什麼冤情就快說,否則可別怪我們沒有耐心。”

小男孩沒理她,徑直走到柒情絕身邊,擡頭仰視着他,忽然跪在地上,深深叩首。

柒情絕一語未發,單手化出一杯清茶,掀開杯蓋沿着杯沿輕輕劃過,吹散了熱氣,緩緩抿了一口。

“上仙,我並非不識擡舉,我的心願只有一個,我只想知道,既然皇帝膝下無子,皇后當初懷上了我,皇帝又爲何要逼她落胎?”

飛飛恍然大悟,原來這小男孩是皇后的孩子,之前聽師父說當今皇上後宮無數卻膝下無子,那這小男孩若是沒被打掉,豈不就是……

“太子?”飛飛下意識脫口道。

柒情絕將茶杯放到木几上,垂下視線望着小男孩,沒有說話,但點了一下頭。

這個點頭,價值高昂。

養心殿。

柒情絕依舊在喝茶,這次喝的是太監上的茶,茶香撲鼻,卻並不爽口,他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南宮寒已可以下牀了,他坐在鏡子邊,由宮女梳理着一頭及腰的墨發,毫不吝嗇的給予柒情絕讚賞:“道長果然神通廣大、藥到病除,不知想要何賞賜?朕一定如道長所願。”

飛飛站在柒情絕身後,有了上次的教訓後便不敢再亂看,聽完南宮寒的話,她忍不住腹誹,師父要什麼沒有,還用得着他賞賜?

南宮寒自鏡中反看到了飛飛奇怪的神情,緩緩垂下了眼皮,掩去眼底的變幻莫測。

柒情絕淡淡地看了一眼不遠處那個穿着明黃色中衣的男人,不可否認他是個明君,是天之驕子,是九五之尊,但他的心機太過深重:“皇上所言過早,這藥雖令皇上龍體康健,但心裡的結卻並解不開。”

南宮寒沒有很快說話,他揮手將宮女和太監都遣了出去,才轉過身,看着柒情絕勾脣一笑:“哦?請教。”

柒情絕直接道:“貧道要說的皇上想必也很清楚,若要給這次的事做個了結,還望皇上能告訴貧道事實。”

南宮寒很快答道:“道長有什麼話不妨直說,朕方纔已講過了,道長想要何賞賜,朕定會如你所願。”

飛飛低着頭,使勁皺了皺眉,這個南宮寒怎麼回事,當全天下的人都窺伺他那點兒賞賜嗎?

南宮寒似乎有所察覺,稍稍將視線轉到了飛飛身上,柒情絕站起了身,擋在他們中間,冷聲道:“那就請皇上告訴貧道,皇后娘娘可曾落過胎?”

此話一出,南宮寒本來笑容可掬的臉立刻沉了下來,但他很快又恢復正常,他沉吟了一會,點了點頭:“是,不知道長從何得知?”

“皇上可知這次的事是何人所爲?”

南宮寒眼神閃爍,似乎猜到了柒情絕要說什麼:“怎麼,莫非道長要告訴朕,是那胎兒不甘心,所以回來報復朕?”

柒情絕不置可否。

南宮寒忽然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但他忽然又停住大笑,就好像那笑來時一般的突然,只見他用一種很奇怪地目光看着柒情絕師徒二人:“道長,你治好了朕的病,朕很感激你,你要什麼賞賜朕都可以給你,唯獨這件事,朕不能告訴你。”

普通百姓都知道家醜不可外揚,何況是帝王之家,柒情絕當然明白這點,他本來也沒打算問出什麼,聽完南宮寒這句話,他略微頜首,擡步離去,飛飛急忙跟上。

南宮寒似有不解,揚聲問道:“道長去哪?”

柒情絕頭也不回,只是平聲說了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皇上,有緣再見。”

飛飛緊緊跟着柒情絕,目不轉睛地望着他的背影,他一直都只穿一件單薄的白衫,此刻衣襬隨風飄動,在晚霞蜜色的照耀下,整個人飄飄逸逸,如霧似煙。

她就這樣一直跟着他走出宮門,走上街市,走到日落。他始終一個字都沒說,甚至連頭也一次都沒回。

路過一個安靜的拐角,飛飛終於忍不住了,開口問道:“師父,我們就這麼走了嗎?”

柒情絕停住腳步,在佈滿星辰的夜幕映襯下轉過了頭,那雙燦若寒星的黑眸眨都不眨地看着她,似有朵朵青蓮在他周身開放,而比起他的面容,連如夢似幻的青蓮也要自慚形穢。因爲,柒情絕雖美,卻讓人絲毫不敢親近,就好像天空中落下的寒冬冷雪,即便是入了手,也會立刻融化,無法留住。

飛飛被他看得面紅耳赤,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柒情絕垂下視線繼續看着她,慢慢說:“自然不會,我答應了的事,絕不會反悔。”

飛飛有些不懂,輕咬下脣問道:“那我們都離開了皇宮,還要怎麼回去?”

柒情絕轉身繼續前行,“不必回去。”

“那要怎麼查出落胎的事呀?”

“我自有辦法。”

飛飛一頭霧水的跟着柒情絕進了一家客棧,到了客房內,就見他長臂一揮,設下了結界。

看到這她有些懂了,難道師父要用法術嗎?

這次還真讓她猜對了,柒情絕在她的注目之下,自脖頸間取出一條紅繩,紅繩的低端繫着一面指甲蓋大小的鏡子,柒情絕將那鏡子拋到空中,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一點,那鏡子便幻化變大,南宮寒的身影出現在了鏡子裡。

飛飛激動地跑到柒情絕身邊,驚喜道:“師父師父,這是什麼法寶,竟然可以看到皇宮裡面的畫面?”

柒情絕沒看她,望着鏡中回答道:“乾坤鏡。”

飛飛張大了嘴,有生之年第一次見到這麼神奇的寶物,心目中對柒情絕的崇拜更上一個層次,可她心底卻又有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是爲了什麼?

柒情絕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側首看了她一眼,但沒停留多久又轉了回去,他似乎看懂了飛飛眼中的失落,又似乎沒看懂,又或者他看懂了,但假裝沒看懂,又或者,他真的不懂。

乾坤鏡中播放着南宮寒與皇后的對話,看完之後柒情絕便收回了鏡子,他神色如常,剛纔鏡中言論似乎並沒讓他覺得多驚訝,倒是飛飛,從開始到結束都是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

“天哪,怎麼會有這種事?”飛飛哆嗦了一下,看向柒情絕時,後者那張美得令人屏息的臉上帶着某種洞悉一切、溫和慈愛的神情,鼓勵得她心一熱,冒冒失失地接着又道:“皇后居然敢和大臣私通,還懷了孩子,而且皇帝知道了,居然沒有治她的罪,還好端端的把她留在宮裡……”

柒情絕瞧着她那副“驚世駭俗”的模樣,解釋道:“飛飛,你要知道,不論是人、是妖、是鬼、還是神,都是有心的,每個人心裡的想法都不同,所以有的時候,你所認爲的惡與邪,在他們眼中卻並非如此,他們所認爲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實際上卻是在作惡。”

飛飛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可是師父,我真的不明白,既然皇后背叛了皇帝,皇帝爲什麼還……”

柒情絕打斷她的話,俊秀的臉上泛着半透明的玉色,他微笑道:“帝王之家與常人不同,有些事即便心知肚明,也不能說出來。”

飛飛已經聽不見他說什麼了,她現在滿眼都是他的臉,他……他竟然對她笑了!柒情絕他一向不苟言笑,現在一笑起來,便如春風拂面般令人心神盪漾,就好似久旱之地突然降下了甘霖,讓見者皆是癡迷嚮往,無法自持。

“倒茶。”柒情絕垂下視線。

飛飛猛地回神,俏臉通紅地轉過身去給他倒茶,茶嘴對着茶杯不斷的流淌下冒着熱氣的茶水,她的心思仍然有大部分神遊天外,所以茶水都溢出來了也沒發現,直到燙着了手,她才“哎呀”一聲捏住了耳朵,雙眸含滿水氣,顯然被燙得不輕。

柒情絕雙眉微蹙,輕輕把她拉到身邊,眼中流露出來的神情飛飛看不懂,但就是覺得師父對自己真的太好了,隨着一縷白色光華閃過,她手上的燙傷已經痊癒。

飛飛喜不自勝:“師父你太神了,你快教我法術,我看了那麼多書,指法早就都記住了,你快教我嘛,我學會了,以後就不用麻煩你了。”

柒情絕略微擡眼睨着她,稍稍有些失神,不知不覺間,當初那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已經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雖然只着素白道袍,卻也掩不住她清麗脫俗的氣質。

“好。”柒情絕今晚第二次垂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