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想到過,如今的拉齊婭居然已經成爲了別人的妻子。
“我進去通報。”
“等等……”我儘量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拉齊婭……是什麼時候嫁人的。”
“噢,大約十年前吧,和鄰海的皇族。因爲這,整個海域終於一統。當時我們舉辦了個勝大的典禮。我派出了大隊人馬找尋你想邀你出席,但是你行蹤飄忽一直沒有找到。”博頓嘆了口氣:“唉……可惜那位國王身體衰弱,在位不到十年就去世了。可憐公主殿下,不,是皇后殿下,一個人主持大局。看着她一天天憔悴,我這個老臣的真是不忍心。”
博頓轉悲爲喜看着我,好像沒有注意到我臉上情緒的變化:“不過現在你回來了,我也就放心了。果然還是年輕人的天下啊。”
說完他轉身推門進去。
“哼哼……我真是個大傻瓜……”我盡力讓眼淚留在眼眶中不要落下來:“居然一廂情願這麼久。”
回想自己過去幾個小時的傻樣子,真是種殘忍的諷刺。
博頓過了沒一會兒就走了出來,事實上我也沒有注意他走了到底有多久。他把我領入正殿。沒工夫注意大殿的陳設,我第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王座上的拉齊婭。她掃了一眼跪在下面的我,像接見平常的客人一樣點頭致意,然後繼續和大臣商議事務。我簡直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沒有心思聽他們在議論着什麼,我的世界只一片寂靜。我盲目的視野中,那些人在不停地張着嘴,就是沒有聲音。好幾次,我有衝動地想張嘴問她爲什麼會這樣,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也許是因爲我的內心也覺得自己不配問吧。是的,我的確曾經和她認識。但是,那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而且,仔細回想一下,我也從來沒有膽量對她說出“我愛你”三個字。相反,我一走就是三百年。雖然那在我的世界裡只是三年,但是整整三年中,除了在夢中偶爾想起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外,我居然跟沒事人一樣,也這麼過了。這樣的我,又有什麼資格要她爲我苦守三百年?我心裡這樣不停地解釋着,想要說服自己,好讓這種痛苦能夠平撫一些。
“不對!!”不管心裡怎麼想要說服自己,我心中始終會想起拉齊婭和我對視時的眼神:“難道這種眼神還不能說明一切麼,爲什麼……爲什麼你可以愛上別人?!”
想着這些,我的心就像被一隻手用力握住一樣,無法呼吸。
“格蘭先生,請你說明你的來意。”拉齊婭的聲音輕而易舉地打破了我禁閉的外殼,傳進了我的世界。
我一愣,手很不靈活地取出那顆橡實:“我的朋友中了毒,需……需要貴國的藥救治。”這就是我和她重逢的第一句對白,我做夢都沒有想過我們之間會用這樣的話語開場。
“好的。”拉齊婭點頭同意。她傳喚出的醫官向我所要那顆橡實,我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手在顫抖。
拉齊婭的目光再次從我身上移開,讓我感覺自己有什麼東西被她的目光一起抽離了我的身體。她的對着衆位大臣說:“今天晚上擺宴,共商國事,同時也爲歡迎勇者格蘭的造訪。”
羣臣的樣子好像很興奮,但我的世界,卻因爲拉齊婭的聲音消失而重新回到寂靜。
“你沒事吧?”大概過了很久,我才意識到博頓將軍在推我,他的表情很關切:“從剛纔起你的身體就一直在發抖,不舒服麼?要不要我請御醫給你看看?”
“哦,不用了。”我的病又怎麼可能有藥治呢。
我提早了很多先到了宴會廳,還是老樣子。我選了靠中間的位子坐下,因爲這是當年我坐過的位子。那時拉齊婭就是坐在我的右手邊,左手邊坐着佛羅迪黛。只可惜現在,物是人非,佛羅迪黛早已在三百年前爲我而死,而現在,拉齊婭完全視我爲陌生人。
周圍陸續有人來到,很多都想上前跟我客套,只是不知爲何,突然喪失了語言的能力,確切說,是語言失去了意義。有人示意我換個更加尊貴的座位,提了兩句見我不支聲,也就作罷了,我兩邊的座位始終空着。此時博頓將軍也到了,進來看見我這個樣子便主動放棄了自己的首席座位,改坐到我的旁邊。
我的右手邊還空着一個位子。希望這一切只是大家開的一個小玩笑,也許晚飯的時候拉齊婭會像以前一樣突然跳到我身邊,問我“這個位子沒人坐吧”然後不等我回答就一屁股坐下來,再轉頭看着我甜甜一笑。
當拉齊婭帶着一頭銀白長髮莊重地走進來時,我知道這已經不可能了。儘管如此,我還是心存僥倖地希望她能夠坐到我身邊。但是,她只是眼神匆匆掃過我一眼,而後走到主位慢慢坐下。那一瞬間,我幾乎可以聽見自己最後一絲希望破滅的聲音。
這是我見過樣子最滑稽的宴會,最靠近拉齊婭左右手的兩個原屬於我和博頓的首席座位空着。席中央處,也是我的右手邊的座位也空着。而席末,卻憑空多擠出幾個人。羣臣都對這奇怪的座位議論紛紛,唯獨拉齊婭仍沒事一樣,繼續和大臣們商議着各種事情。我一語不發,眼睛只是盯着拉齊婭看。我知道這可能會被人指責是大不敬,但是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拉齊婭的樣子和以前一樣的美麗,猶如燦爛盛開的櫻花。可是那雙眼眸裡卻再也沒有那種屬於我的凝視的眼神。每次將那雙眼睛和印象中的眼神對號時,我的心都像是在被針扎一樣,手腳冰涼。
她和藹地衝幾乎每一個人微笑,唯獨在目光經過我時,像錯站的列車一樣毫不停留地一帶而過,那樣子彷彿我是透明的。我的喉嚨口好像堵着塊滾燙的火炭,燒灼着讓我不能說話甚至呼吸。不知出於賭氣還是什麼,我心裡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在拉齊婭面前哭出來,就是死也不能!
此時,我的心裡不知爲何騰起一股怨氣:“爲什麼……爲什麼不理我?爲什麼會待我連陌生人都不如?愛上別人的又不是我,爲什麼是我承受這種生不如死的煎熬?!難道這一切真的是我的錯麼?”
他們的對話好像結束了,大家舉杯,我被博頓像木偶一樣推着舉起了杯子。這杯酒好苦,好辣。不過這些跟我現在的心情相比,又算得了什麼?我開始不停地灌酒。
“皇后陛下,我們商議的結果一致認爲,只有由您即位爲女皇才能讓國家從這種混亂中解脫,重新回覆安定。”
“但是,之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恐怕各個屬國的貴族會不服。”
“另外,城內聚集的那些求婚者又怎麼辦呢?他們一致認爲皇后應該重選夫君,然後由她的夫君繼位爲皇帝。”
“其實他們只是想通過這個當皇帝而已,皇后嫁給這些人是不會有幸福的,國家也不會有幸福的。”
“格蘭殿下,您的意見呢?”不知誰提議問我。
“不管是誰,要嫁就一定要嫁給自己所愛的人,不是麼?”我對着拉齊婭冷冷說:“要是皇后陛下真的看上那些人中的哪一位的話,就儘管嫁好了。”
說這話時,我感覺自己的腦子一下子被一股熱血充斥。這些話出口的時候,我感覺到了一種病態的滿足感,想借此緩解內心的痛苦。我的確刺激了拉齊婭,但是,在那之後,我心中感受到的,反而是更大的傷痛。拉齊婭平靜的面容一怔,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了。幾秒鐘後,她成功地將這份不自然掩藏了起來,仍舊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端坐着。
而我的話卻在席間引起了很大的波瀾,羣臣紛紛議論起來,甚至有人指手劃腳。我知道自己剛纔失言了,繼續下去很可能讓我成爲席中的衆矢之的。奇怪的是,我並不想解釋或是爲自己的失禮道歉。現在會得罪誰對我而言,已經無關痛癢了,甚至連理智是什麼意思了都已經不知道。
“那些人還私自提出要擂臺比武,勝利的人就是皇后的夫婿。簡直膽大妄爲!”
“但是那些人大多都是有身份的貴族,如果隨便用兵鎮壓的話,可能會引發全國性的叛亂。”
博頓將軍說:“與其這樣,不如順着他們的意思。”
“什麼?!”
“荒謬!”
博頓解釋道:“不是這個意思,既然他們提出比武,那我們乾脆表面支持。不過前提條件是,我方也有權派出一個代表。如果我方的代表守擂成功的話,那麼皇后陛下就可以順利即位爲女皇。到時候那些技不如人而落敗的貴族,即使想造反也沒有合理的理由出兵了。”
“妙計!”席間一片喝彩。
“但是,由誰來守擂呢?”
“如果是博頓將軍守擂的話,七海之內應該沒有人能贏他。”
博頓將軍起身鞠躬:“老臣願爲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但是,博頓將軍本來就是輔佐皇后氏族的家臣。由他出面恐怕會遭人非議,說皇后有心奪權。”
“這裡不是還有一個絕世高手麼?”不知誰說了一句,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我。
“格蘭殿下是隻身一人就闖破數萬軍隊把守的迪斯卡索城,並且擊敗夏多挽救這個世界的傳說中的勇士。以他的實力,莫說七海,就是找遍天下都難逢敵手。而且他和皇族沒有任何的關係,由他出戰應該是最好的人選。”
“這裡的閒事,我沒有心情管。”我不知何時開始用那麼刺人的口氣說話,我冷冰冰地回道:“我只是來求藥的,況且這裡這麼多高手,犯不上找我一個不相干的人。”
“相反地,我倒是更感興趣那個比武,”我轉用一種更諷刺的語氣說:“如果是我贏了的話,不知道皇后陛下會不會也嫁給我呢?”
我知道這句話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雖然酒醉但我的頭腦卻清醒的很。我這樣做只想要試試拉齊婭的反應,哪怕是最後一次,我也要知道我在她心中,到底是不是像她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微不足道。爲了這個即使讓我跟整個七海爲敵,我也全然不在乎。
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是這句話好像已經超越了拉齊婭所能承受的極限了。她身體顫抖着,抽身離席,飛一樣地跑了出去。宮女忙掩飾,稱皇后偶感不適。拉齊婭跑出去時,我隱約看見她好像在流淚。
我開始大笑,連我也說不清自己那到底是笑還是哭。我得罪了整個亞特蘭提斯,只是爲了刺痛她,同時也傷害我自己。
“蠢到這地步的男人!難道不好笑麼?”想到這裡,我笑得更加厲害了。也許這樣纔是掩蓋我淚水的唯一方法吧。
“太過分了!”
“無禮!簡直太無禮!”
“放肆!……”
對於這些指責,我並不在乎,只是繼續獨自灌酒。
突然,幾個武將打扮的人拍案而起,大吼道:“欺人太甚!就算你武功蓋世,這麼做也未免太目中無人了吧,現在就要讓你見識見識,七海到底是不是沒人了!”
普通官員上殿是不允許佩戴武器的,於是他們順手抓了幾個酒杯或是壺一類的器皿,朝我扔了過來。雖然不是武器,他們在投的時候都用了鬥氣,所以殺傷力也不容輕視。
我只覺得自己壓抑了很久的悲痛一下子轉化爲莫名的憤恨,而現在正給了我發泄的接口。頓時,一股龐大的力量從我體內涌了上來,好像衝破大壩的洪水一樣四散。我感覺自己的鎧甲有些異樣,隨後強烈的鬥氣一瞬間奔涌而出,以至於我沒有出手,就將那些杯子按原路彈了回去。不知覺中,那股勁好像用得過大,彈回去的杯子打到那些武將的身上,居然將他們整個人撞飛,砸到了身後十米開外的牆上。就見他們臉一紅,口吐鮮血昏死過去。
整個宴會廳一下子一片寂靜,那下子把所有人弄得敢怒不敢言。奇怪的是,雖然我的腦子清醒到他們在想什麼都清楚,但我的意識卻好像死了一樣。
“什麼都沒有關係了,怎樣都無所謂。”我的腦中只有這兩句重複着。
“御醫!”博頓將軍馬上喊人把那些受傷的人擡出去,一面向羣臣解釋我是因酒醉而一時失態,一面挽着我的臂膀把我拖出了宴會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