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謝子怡心安理得地靠着坐躺,聲音卻顯得小心而柔弱,“那個真的太麻煩您了。真對不住啊!”
裴曜辰淡淡地說:“好人做到底,你既然撞倒在我的車輪底下,我就得管你。”
這時管家走了過來,說出院手續已經辦妥,飛機也已經在醫院頂樓平臺上候着了。
裴曜辰點頭,拿起包,“行了。那就動身吧。叫個人把舒小姐背上吧!”
話音未落,他人已經走出了病房。
舒婷看他走得那麼匆忙,知道他大概是早就恨不得遠離自己了,不由暗暗着惱,但還是客氣禮貌地對前來揹她的阿志說:“麻煩你了。”
上了飛機,阿志直接將她背進了房間。
在接下來的旅途中,裴曜辰不曾進來看望過她一眼,而她雖然很想離他更近一些,但是爲了不引起他的懷疑便一直強迫自己忍受這難熬而枯燥的旅程。
好在旅程僅有十幾個小時,這點時間比起她在療養院呆過的那段時間簡直要短太多了。
飛機抵達j市的時候,已經是夜。
下飛機的時候,倒是裴曜辰親自扶着她。
這是一個深山裡的村莊,在這樣的年代,村裡的絕大多數的青壯人員都拖家帶口地到附近的縣城裡打工定居了,留下的不過是些不願意離開鄉土的老人而已。
而謝子怡選的這個家庭,只剩下一個因打工而落下一身病痛的剛過五十的男人,由於妻子死得早,女兒又在讀完大學後莫名其妙不知所蹤,所以他算得上是一個孤寡之人。
謝子怡是經過了重重篩選才選中了這個地方這個男人。
她看中的是這裡的閉塞,還有這個男人的背景。
這樣就算裴曜辰再查,也不會查到什麼漏洞出來。
當然她給這個男人的承諾就是給他治病並幫他養老送終。
而這些錢都不用她出,裴曜辰已經幫她兌現了承諾。
謝子怡擡眼看着四周,一臉的迷茫,像頭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裴曜辰皺眉,“你不會連你的家都記不起來了吧?”
謝子怡一聽,就失控地捂住臉痛哭出聲,“我真的不記得了。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記得我姓誰名誰,不記得我的家人,更不記得出身在哪裡了。你說這裡就是我的家?可是爲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我的腦子是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怎麼這麼空?空得讓我害怕?”
裴曜辰沉重地嘆了口氣,“不記得就不記得了。慢慢來吧。走吧!讓我帶你回家。”
到底還是有些愧疚,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牽着她往那幢破破爛爛的土磚屋走去。
走到門口,他舉手敲了敲門。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滿臉皺紋一頭花白相間頭髮的男人打開了門,一看到裴曜辰和謝子怡,不由一愣,但幾秒過後,他‘哇’地一聲哭了,張開手用力地將謝子怡抱在了懷裡,“婷婷啊!你這些日子到底到哪裡去了啊?爲什麼連過年都不肯回來啊?我還以爲你又失蹤了!你不知道爸爸有多害怕啊!”
他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藥味,還有一種因長期沒洗澡的汗餿味,讓人聞之慾嘔。
謝子怡噁心得差點沒把隔夜飯都給吐了出來。
可是卻不得不強忍着,面無表情地任他抱着。
良久,她才忍無可忍地輕咳了一聲。
男人意識到自己的戲過頭了,戀戀不捨地鬆開了手,抹着眼淚說:“你怎麼了?你爲什麼不說話?還有,跟你來的這些人是誰?不介紹一下嗎?”
謝子怡看了裴曜辰一眼,低聲說:“我出車禍了,什麼都不記得了。我不記得自己的姓名自己來自何處父母又是誰。來到這裡,是因爲他們告訴我這裡是我的家,您是我的父親。可我真的沒有一點印象。即便站在這裡站在您面前,我也毫無頭緒。所以,請原諒我的冷漠。我想我真的需要一些時間來好好想清楚。至於他們,我其實也不認識他們。不過這段日子,是他們悉心照顧着我,並且是他們支付了我所有的醫藥費。”
男人又流淚了,“怎麼會這樣?婷婷啊,你爲什麼會出車禍呢?你現在這樣子,以後該怎麼辦?老天爺啊,你爲什麼要把這麼多災難降臨到我們家啊?這讓我們家還怎麼活啊!”
謝子怡默不吭聲地走了進去,隨意地坐在一張彷彿快要散架了的竹椅上緊緊地抱住了頭。
而男人依然一聲高一聲低地哀嚎着。
裴曜辰看看家徒四壁的屋子,沒有一件像樣的傢俱,到處都灰濛濛的,角落裡還有着幾張蜘蛛網,就連窗戶都不是玻璃的,而是用飼料袋封起來的。
可即便如此,仍然擋不住風。
站在屋子的中央,只覺得山風呼嘯,這樣的情景,讓人心淒涼。
他自己算得上是窮人家出身,曾經過的苦日子是他以爲的極限,可沒想到眼前的一切比他經歷的要苦上數倍。
苦得無法想像。
他更無法想像看起來那般嬌弱文雅的謝子怡竟然出自這般貧苦的家庭。
他的心莫名沉重,原本打算把謝子怡送到她父親手上之後便離開,可看到這副場景之後,道別的話卻怎麼都沒辦法說出口了。
他沉吟晌,最後說道:“伯父,別哭了。好好坐下,我跟您說幾句話吧!”
“哦哦哦。是我招呼不周。您是我女兒的救命恩人,快請坐快請坐!”男人急忙搬了一張椅子過來,用袖子反覆擦拭了幾遍之後這才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您坐吧。我幫您擦乾淨了。您這麼大老遠跑來,是不是還沒吃飯啊?您等着,我這就去幫您下碗麪吧。鄉下沒什麼好招待客人的,您別見怪。”
裴曜辰攔住了他,“不用忙了。我們都在飛機上吃過了。您還是坐着吧。我們好好談談。”
“哦。”男人侷促地在一張小馬紮上坐了下來,“是不是您想跟我說有關我女兒醫療費的問題?您也看到了,我長年病在上,家裡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一時會兒,我真的拿不上錢來還您。不過我們不會賴帳的。您看這樣好不好,您告訴我多少錢,我給您打張欠條吧。等到我女兒病好了,我就和我女兒一起去縣城裡打工,就算是去建築工地搬磚,我們也一定會把欠您的錢連本帶息地還上的!我們山裡人說話算數,絕不會賴帳的!”
裴曜辰擺了擺手,“您誤會了。我特地送您女兒回來,並不是過來向您要醫藥費的。那些錢對我來說什麼都算不上。我不僅不要,而且我還算給您一筆錢,您可以拿着這筆錢在縣城裡買套房子,如果不捨得離開這裡的話,也可以在這裡新建一幢新樓房。把活水準提高了,您也好安心地照顧好您的女兒。”
他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張支票遞到男人手裡,“這裡是五百萬,你好好地收着吧!”
男人一臉驚恐地瞪大眼睛,顫抖着手接過,結結巴巴地問:“五五百萬?”
“是。五百萬!這筆錢雖然不多,可是隻要你善加利用,那麼便足以讓你們父女一輩子活無憂了。當然,如果以後還碰到什麼不能解決的困難,你也可以找我的管家。我會讓我管家留個電話給你的。無論什麼時候,你都可以跟他說。”
“哎呀!您可真的是大好人!”男人喜極而泣,流着淚拿着支票到暈黃的燈下去照,個十百千萬這樣笨拙地數着零。
只是還沒數清楚,支票被突然起身走過來的謝子怡一把奪過去撕掉了。
男人痛心疾首地說:“婷婷啊,這是這位先的好意,你怎麼這樣無禮?”
謝子怡淡淡地說:“他什麼都不欠我的,是我欠他的,所以這筆錢說什麼都不能要!您要是要了,那麼你就不會有我這個女兒了!”
男人嘆了口氣,揮手說道:“好了好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對不起先,謝謝你的好意了。不過我女兒說得對,我們已經承了您這麼大的恩情了,再接受您的饋贈那就太過份了!”
裴曜辰見了,也不好再說,只能拿出便箋本打上管家的手機號遞了過去,“好吧。既然父不肯要,我也不強求,那這個電話還是留着吧。萬一以後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就打這個電話。我的管家一定會盡可能地一切幫助的。”
男人看了一眼謝子怡,見她點頭,這才雙手接了過來,“那太謝謝了。哎呀,說了這麼久,連杯茶都沒端給您喝,您坐,我這就去燒水。”
“不用了。我飛機上什麼都不缺。”裴曜辰連忙拒絕。
謝子怡也淡淡地說:“你不用忙了,他喝不怪的。”
“呃。說得也是。我們家實在太髒了。”男人訕訕地說。
裴曜辰起身站起,“好了。事情結束了,那我就不打擾了。再見。”
謝子怡立即擡頭,惶恐地問:“你真的就要這樣走了?”
裴曜辰遲疑了一下,看看四周,心裡的確有些不忍,可是既然她不要自己的錢,那他還真的沒法幫上其它的忙。
留在這裡,說不定引出什麼不必要的麻煩了。
這段時間,他已經發現謝子怡看他的眼裡越來越多的依戀了。
而這不是一件好事。
她好不容易失憶了,有了重新開始的機會,他不能讓她像傻瓜一樣再對他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渴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