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三環北路。
一輛藍色的BJ130輕型貨車，突突突的開進了大院，後面滿滿登登拉的全是年貨。押車的趙寶鋼跳下來，大嗓門喊道： “都出來！搬東西搬東西了！”
“來了來了！”
馮褲子第一個跑出來，咧開嘴露出一口爛牙：“這麼多好東西啊？今年能多分一筐蘋果麼？”
“做什麼美夢呢？咱倆都是最低下的工人階級，有年貨就不錯了。”
“唉，別的單位工人階級是爺爺，爲什麼這裡就脫離羣衆了麼？”
“噓！”
趙寶鋼一個噤聲，打斷馮褲子的抱怨，二人埋頭搬東西，從樓裡另出來幾個人一塊搬，嘻嘻哈哈討論着今年帶魚不錯、掛曆封面爲什麼不是龔雪啊、給丈母孃送五斤豬肉云云。
二人也嘻嘻哈哈參與討論，但能看出來是陪着笑臉，流露出一股討好。
像京城電視藝術中心這種事業單位，核心人員都是幹部編制，因爲他們是編劇、導演、攝影等專業技術人員，要與普通職工區分開。
趙寶鋼以前是翻砂廠工人，演了《四世同堂》得以進入單位。鄭小龍當時提了三個條件：不許跳槽、不許分房、不許演戲！你同意，我就收你。
所以趙寶鋼是以工人編制進來的，那爲啥不許演戲呢？他的任務就是打雜、搞幕後，演戲分散精力怎麼辦？馮褲子也一樣，他雖然掛個美術師的名頭，但沒資歷沒背景，讓他進來就不錯了，怎麼可能給他幹部編制？
前文講過，在早期國內文藝界基本是世襲制。
京圈更甚。
能從一介草民爬上來的，寥寥幾人。
衆人分完了年貨，無非是米麪油、帶魚、蘋果、掛曆之類的。隨後，全體職工開會，鄭小龍講話： “眼瞅着快過年了，咱們也快放假了，簡單說一下。”
“去年《便衣警察》播出反響非常好，今年的金鷹獎、飛天獎，外界一致看好我們能拿獎！加上前兩年的《四世同堂》《凱旋在子夜》，我們如果連續三年拿獎，那我們在國內也算立得住了！”
大家聽了，皆是喜笑顏開，頗感榮耀。
“所以今年再接再厲，具體等過完年回來再商議……”
鄭小龍頓了頓，道： “還有一點，去年東方公司借調了幾個人去拍劇，怎麼說呢？這是上級任務，我們得配合，但心不能散了，還是以咱們自己的生產爲主。”
“那今年再來借調，我們還去麼？”馮褲子忍不住問。
“來了再說，我應對！散會吧。”
鄭小龍揮揮手，示意散會。
年前氛圍輕鬆，不工作也沒人管，馮褲子對趙寶鋼使眼色，跑到外面蹲着抽菸。抽的是都寶，本地老炮兒首選，勁大味衝，每盒不到一塊錢。
“咱們回來多長時間了？”
“一個月了吧？”
“哎呦！我現在做夢還能夢見，真好！”馮褲子嘆息着。
“可惜提前把咱們叫回來了，我還想跟着《巾幗梟雄》呢！ ”
趙寶鋼也是一臉鬱悶，道： “哎！你聽鄭主任那意思，是不是對東方公司有點意見？好像不太友好。”
“肯定啊！東方公司拍電影的，現在搶電視劇的活，還跟單位借人，當然不舒服了。不過我聽說人家直接與廣電對接，主任也得聽命令。”
“咱們都不是一個級別的，人家賺美金的，龔雪老師都提名奧斯卡了！”
在1988年春節前夕，京城電視藝術中心的樓底下，兩個屌絲吹着寒風，充滿了對穿越者的嚮往，對自身處境的不滿與焦慮。
東方公司拍《包青天》《巾幗梟雄》，借了幾個人，包括他們倆。到人家劇組一瞧，半輩子都活狗肚子裡了，首先爲了拍倆劇，竟然造了一座影視城。
闊氣的不得了，而且分工明確，有條不紊，專業性極強，遠超內地劇組之簡陋。
竟然還有一個崗位叫茶水師！
這些對他們的衝擊極大，好比當初北影廠被《末代皇帝》開苞。
“滴滴！”
一聲喇叭響打斷了他們，擡眼瞧去，一輛熟悉的麪包車開了進來，下來一人，正是心心念的李文化李大導。
“李導！”
二人蹭的站起身，激動不已，李文化笑呵呵的： “怎麼躲在外面聊天呢？我來辦點事，不用招呼我。”
他徑直走進樓，找到鄭小龍。
說明來意。
鄭小龍當然不同意了，道： “李導演，我們單位也沒多少人，你借調可以，我們樂意配合。但藉着藉着怎麼還要人呢？”
“我們電視劇部初創，人員更少。我看他們倆都不錯，而且他們又不佔核心崗位，一個美工一個場務，對你們又沒啥影響。你們拍劇，我也拍劇，以後少不了合作呢。”
“既然少不了合作，那更沒必要調崗了，你需要人，我借給你。”
鄭小龍依舊不同意，他對東方公司和陳奇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排斥感：就像創業成功的二代，看到一個同樣創業成功，甚至比自己更成功的平民一樣……
他來往的那些都是什麼人？王朔、海巖、馬未都、葉京這幫。
全是子弟。
趙寶鋼和馮褲子是拼死擠進去的，葛尤、陳道銘後來也加入，張國立也混進來，還有華誼的大小王兄弟……這幫人組成了京圈核心。
李文化掰扯半天，臉色一沉，他是北影廠出身，北影廠這時候纔是正統，可不弔這幫人。
“鄭主任！我們是拍電影的，爲了支持國產電視劇事業，答應艾部長拍了50集的劇，我們後續還有計劃。而我們現在缺人手，我自問要求不過分，如果他們倆是核心崗位，我不會跟你開口。
但一個美工一個場務，我想調過來充實人手都不行麼？這點小事，真要鬧到艾部長那裡？”
“你這……”
鄭小龍很鬱悶，他自然也看出二人的潛力，不然也不會培養了。但李文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只得道： “算了算了，我們正式走流程吧！”
“那就好，我回頭打個文件給你！”
李文化一聽，笑道： “鄭主任，你們單位纔是人才濟濟，都是業內翹楚。我們才幾個人？陳奇同志在海外忙，不重視電視劇，還得跟你們學習呢！”
“好說好說，都是爲了人民服務！”
二人握了握手，達成了一致，鄭小龍只覺冥冥中的氣運彷彿缺了一塊，與港臺那幫人一樣，都有一團烏雲罩在頭頂。
待李文化離開，他揉了揉太陽穴，把趙寶鋼和馮褲子叫進來，說明此事。
“春節後辦完手續，你們就過去吧。”
"……"
二人驚得半響沒說話，隨後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莫大驚喜，以後要跟着東方公司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