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到二樓,田潤娥目光掃了掃,最後打開滿崽平素住的臥室。
果不其然,她一眼就看到了睡在地板上的兒子。
只是她有些困惑,放着好好的牀不睡,睡地板?
視線在兒子身上緩緩掃過,接着她下意識四處打量打量,結果看到了餘老師的行李箱,看到了牀頭的髮夾。
這髮夾她十分眼熟,昨天餘老師來的時候,就是帶的它。
盯着女士髮夾,田潤娥眉毛擰巴到了一塊,內心如有滔天巨浪在咆哮,久久不能平靜。
昨晚,滿崽和餘老師睡一間房?
還有,滿崽爲什麼這麼晚還不起牀,不會是累着了吧?
至於累?
怎麼累?
在哪裡累的?
在誰身上累的?
身爲過來人的田潤娥自動腦補了一番,隨後滿臉憂愁地退出了房間,離開了二樓。
她沒喊醒兒子,因爲心徹底亂了,因爲喊醒兒子後不知道該不該問?
兩人若是真睡在一屋,那她該怎麼對待餘老師?
此時此刻,她只有一個念頭,儘快下樓,在餘老師沒反應過來之前下樓,自已上樓的事情不能讓餘老師知曉。
不然誰也不是笨蛋,窗戶紙一旦捅破,很多東西就無法再遮掩了。
其實田潤娥想岔了,當她上樓之際,餘淑恆就察覺到了,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去阻止?
用什麼理由去阻止人家上樓?
掙扎一番後,餘淑恆選擇了沉默。
當看到田潤娥去而復返,當看到田潤娥沒喊醒李恆時,餘老師幾乎沒怎麼費力就把剛纔在樓上發生的一切猜了個七七八八。
這樣挺不錯,田潤娥假裝不知情,那她就不用煎熬了,跟着假裝不知情就好同時她也明白,人過留痕,雁過留聲,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不會以主觀意志爲轉移。
從今往後,田潤娥對自己印象不會再僅僅侷限於一個大學老師身份,會多出一絲別樣情感。
這樣一想,餘淑恆不再糾結,成功在李家長輩心裡留下一個印象,貌似沒什麼壞處。
正屋另一邊。
見妻子無功而返,李建國滿腦子疑問:「怎麼沒喊醒他?」
田潤娥悄悄指了指後院,轉身就走。
李建國跟了進去。
來到後院豬圈旁,田潤娥抓起一根竹枝抽裡面的大花豬,口裡碎碎念:「吃了就睡,睡了就吃,不聽話,讓你翹豬食盆!讓你翹豬食盆!」
李建國傻眼,相處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妻子這幅模樣,拿豬撒氣?
問題是,豬吃飽喝足翹豬食盆是常態啊,年年有,月月有,今天潤娥怎麼這麼大火氣?
大花豬被抽得嗷叫,田潤娥足足抽了十多下才罷手。
李建國伸手要過竹枝,不解問:「怎麼回事?誰惹你了?」
「沒誰,我就看這個豬不順眼,過年之後給它吃空心蘿蔔吃多了,長得全身花斑,不討喜。」田潤娥說。
李建國錯:「本地豬不都這個樣?還有年後的蘿下不空心啊,都是我親手拔的我還不知道?」
田潤娥說:「那就是花心。」
花心?聯想到妻子上樓後才發火的,李建國登時琢磨過味來了,壓低聲音問:「滿崽又哪裡惹到你了?」
「他和餘老師睡一個屋。」田潤娥一個人得難受,向最信任的丈夫說了出來。
李建國蒙圈,腳步虛浮,差點一個沒站穩。
老半天,他纔開口:「當真?」
田潤娥當即把自己看到的和自己推測的,都一股腦兒講了出來。
講完,她說:「你幫我分析分析,我的推測對不對?」
李建國沒聲,默默從兜裡掏出一毛一盒的野茶山,抽出一根菸,低頭點燃吸了起來。
田潤娥瞧着丈夫,出奇地沒有催促。
過一會,吸完半支菸的李建國出聲說:「可能是樓上的棺材影響到了餘老師休息。」
他把屋中所有的可能性都過濾了一遍,最後覺得應該是棺材對餘老師帶來了衝擊。
當然,李建國也只說了一半。
另一半就是:關係沒好到一定程度,是不可能睡一個屋的。
再結合餘老師跟着兒子回這種偏僻的鄉下農村,很多事情就變得耐人尋味了。
不過後一半他沒點破,就是怕妻子憂慮。
能不憂慮嗎?
先拋開陳家不談,陳子那閨女可是實打實地招老兩口喜愛,在京城相處那麼久,閨女照顧兩老口那麼久,都默認爲是準兒媳婦了的。
這也是過年的時候,老兩口留子在自己家過夜的原因,默許子和兒子光明正大睡一牀的原因。
同時肖書記家的女兒也是一大麻煩。他特意打聽過,魏詩曼爲人是不錯,口碑在鄰里之間也蠻好,但十分寶貝自己的女兒,要是知曉滿崽禍害了人家女兒,
禍害就算了,還三心二意,估計很難善了。
前有狼,後有虎,現在又摻雜一個情況不明朗的餘老師,李建國同樣也心。
聽到棺材,田潤娥思索一會,覺得或許真的是一個誘因。
不過她現在打死也不相信兒子和餘老師之間是完全清白的了。
夫妻倆默默看着對方,好久都沒說話。
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連着吸完三根菸,李建國把一旁的竹枝塞回妻子手裡,道:「聽說豬運動越多,就越能長瘦肉,我支持你打。」
田潤娥苦笑,「現在外面肥肉更好賣。」
李建國說:「我稀罕瘦肉。」
聽聞,田潤娥轉身又抽了一下欄裡的大花豬,埋怨道:「早知道去年我就不讓你去西北了,現在弄得跟狐狸精趙菁似的,愛上了這個調調,看我怎麼收拾你。」
李建國臉一垮,趕忙走了。
半個小時後,李恆終於醒了,打着哈欠迷迷糊糊下樓。
在樓梯口附近忙活田潤娥起身問:「滿崽,怎麼這麼晚起來?餘老師等你吃早餐等的菜都涼了。」
「昨晚在看書,一不留神晚了些,沒注意時間。」李恆張嘴就來。
聽到這謊話連篇的假話,李建國識趣地去了外面院子,免得被妻子含沙射影。
田潤娥掃眼丈夫背影,對兒子溫和說:「快些洗漱,媽去把菜熱一下,等會我們帶餘老師去後山採蘑菇。」
李恆點頭,進了洗漱間。
幾分鐘後,李恆出現在餐桌前,望着一桌子好菜,先是招呼餘老師落座,然後扭頭問張志勇,「老勇,吃過飯沒?一起來點?」
要是擱以前,張志勇絕對不會跟他客氣,但今天礙於餘老師在,他破天地拒絕了,只見缺心眼搖頭晃腦說:「老夫子吃過叻,你趕緊吃,吃完我跟你說個事。」
李恆問:「什麼事?不能現在說?」
缺心眼嘿嘿嘿一臉賤笑,就是不說。
沒撤,餓壞了的李恆懶得理他,當即盛幾碗飯出來,一人跟前擺一碗,並問:「老媽,大姐去哪了?剛纔不是還在的麼,怎麼我刷個牙的功夫就不見了?」
田潤娥說:「去鎮上了,今天趕集,剛纔有拖拉機經過,搭了順風車。」
搭順風車,說起來都是故事。
村裡就兩臺手搖拖拉機,特稀奇,導致開車的司機心氣高的很,對一般人都是愛答不理,保持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心態。
但自從李恆發跡後,這兩司機對老李家的人那是相當相當熱心哇,平時在路上遇見了,不但停車相邀,還不收車費。
這在上灣村都成茶餘後飯的談資了,好多人都在背後罵兩司機狗眼看人低,
只會捧李家卵包。但罵歸罵,罵過之後大家又十分現實,遇着李家人一樣笑臉相迎。
爲此,兩司機還不止一次當面嘲諷過村裡那些長舌婦:嘿!我是捧臭卵包的,你們這又是什麼?天下烏鴉一般黑,拔了毛咱們都是一路貨色。至少當初老李家遇難時,我們沒幸災樂禍過,做人要憑良心哈。
李恆給餘老師夾了一筷子青蛙腿,「老師,你試試,看吃得慣不?」
餘淑恆夾起一小塊青蛙肉放嘴裡,細嚼慢嚥幾口後,眼晴一亮,「很鮮美。」
聽聞,田潤娥立馬換了碗,把青蛙肉放餘老師跟前,方便她夾菜。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可能是比較在乎和李家人處好關係的緣故罷,餘淑恆有些小難爲情,不過笑一笑後,欣然接受了由潤娥的熱情。
說實話,田潤娥的廚藝相對於李恆來講,很一般。
但架不住食材地道新鮮啊。那句話怎麼說來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簡單的烹飪。
這不,桌上5個菜都還挺好吃,至少餘老師吃得滿心歡喜。比平時多吃了小半碗飯。
飯後,幾人歇了十多分鐘,接着開始爲上山做準備。
好吧,對於生在大山裡丶長在大山裡的李家人講,上山不需要過多準備,換雙鞋就成。
可餘老師不同呀,李恆擔心她沒進過山容易過敏,不僅指導她換了長衣長褲,穿上雨靴,還把二姐特別寶貝的手工草帽找了出來,給她戴上。
田潤娥問:「要不要戴眼鏡?在京城的時候,別人送我一副太陽鏡,山裡的樹枝多,一個不注意就容易扎眼晴。」
這太陽鏡是陳子送她的,還戴着拍了很多照片。
餘老師想了想,搖頭笑說:「我跟在他後面,不亂走。」
聽聞,田潤娥和李建國放心下來,隨後一行五人離開院子,往後山趕去。
之所以是5人,是因爲缺心眼也跟來了。
路上,見餘老師和親媽有說有笑,李恆特意落後一步,問張志勇:「說吧,
一大早就來我家了,找我什麼事?」
張志勇縮縮脖子,「春花姐回來了。」
李恆斜眼,「然後呢?」
張志勇賤兮兮說:「我昨晚在她窗外菜地裡守了半夜。」
李恆一腦門問號,看向這貨的眼神變了,像看傻子一樣,「這個天不怕蚊子咬?」
張志勇嘿一聲,「春花姐半夜給我送了一圈蚊香出來。」
李恆:「.:
他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這複雜的關係?
過一會,李恆問:「一大清早來我家,就是爲了跟我分享這事?」
「媽媽的!老子太激動了,激動得一夜沒閤眼!恆大爺你處的女人多,幫兄弟分析分析,春花姐是不是對我有意思嘞?」張志勇扒拉着他肩膀,手舞足蹈,
語氣十分激情。
李恆嘆口氣:「你正月份不是說她懷孕了嗎?」
聞言,剛還春潮不已的張志勇神情立即黯淡下來,顯得有些沮喪:「已經5個多月了,顯肚子了。」
李恆拍拍他肩膀,語重心長道:「暑假別到家呆着,跟我出去走走?」
張志勇問:「去哪?」
李恆講:「過幾天我要去一趟邵東,這月底回滬市。8月份我會去洞庭湖和京城,你一起不?」
「我靠!除了滬市,其他三個地方你都是去會女人,老夫子去個屁啊去!
給你當電燈泡?100瓦不夠,還要1000瓦?日你大爺的!你是不是人?有沒有良心?」張志勇嘴巴斗毆歪到天上去了,頓時罵罵咧咧發泄不滿。
見這二貨牙尖嘴利開始罵人了,李恆樂呵呵地也不跟他計較,反而放心下來。
以他對缺心眼的瞭解,要是真的悲傷了,那就跟死魚一樣,會找個角落蜷縮着,一動不動,拿刀劈都沒用。相反,若是張嘴閉嘴髒話,那證明這小夥子還活得挺精神。
後山說是一座山,其實連着無數高山,連綿起伏,山頂常年雲霧繚繞,十分壯觀。
路過一片茶園時,李恆對餘老師說:「這是缺心眼他們家的地,他爺爺奶奶在前幾年種了茶樹,每年都能出產不少茶葉,賣不少錢。」
說着,他指了指茶樹中間一老人,「那就是缺心眼爺爺。」
餘老師放目眺望一番,臨了問缺心眼:「你怎麼不去幫着摘茶葉?」
別看張志勇性子跳脫,但一向懼怕美人,何況還是書香氣這麼濃郁的大美人,何況還是一身份背景很牛的大學老師,被餘老師這樣一看,登時不自然起來,撓撓頭憨憨地說:「春茶值錢,夏茶狗都不嗅,賣不到幾個子,這麼曬,爺奶他們不讓我下地。」
缺心眼這說得是事實,夏茶就只能賺個人工費,請人摘是萬萬不能的,要虧本。而張家兒子在邵市辦有砂石廠和淘金廠,平日裡不缺開支,導致老勇瞧不上賣茶葉那點小錢。
路過山下的茶園,幾人終於正式進到了山裡。
此刻,李建國和田潤娥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悄悄和兒子丶餘老師拉開了一段距離。
同樣的,缺心眼也獨自一人開溜了,說是要和李恆比賽,看今天誰採蘑菇多?這貨倒是沒多想,只是單純地因爲放不開,所以不願意在餘老師眼皮底下蹦噠,實在是太他媽的彆扭了。
張志勇一直覺得:奶奶的!恆大爺這是自取滅亡叻,美人頂個屁用啊,容易減壽,還是春花姐好。
等三人略微走遠,李恆抖了抖手中的竹籃子,跟餘老師說:「老師,我們要加把油,爭取把籃子取滿。」
餘淑恆打量一番竹籃,又用手丈量一下,好奇問:「這個能裝多少?」
農村的豬草欄貌似都差不多大小,李恆對此經驗豐富,「大概能裝個10來斤左右。」
餘淑恆聽聞有些不自信,用手扶了扶草帽邊沿,「那不得采到晚上去了?」
「哪有?哪會?你這是對咱們雪峰山脈的物產資源認識不夠啊,要是運氣好,一兩窩蘑菇就夠夠的了。
李恆說着,四處望一望,然後指着右前方說:「小時候我經常去那邊找,記憶中那個山弄有很多。我們過去。」
「好。」第一次進高山,餘淑恆不敢亂走,而是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主要是怕蟲蛇和亂七八糟的樹權。
」duang... duang.... 」
突兀傳來巨大響聲,餘淑恆循聲望過去,發現是對面那座山傳來的,「這是什麼聲音?」
李恆道:「這是刀劈樹的聲音,有人在偷樹。」
餘淑恆驚訝:「你怎麼知道人家是偷樹?」
李恆講:「那座山是我二大爺的,他老人家正月過世了。」
餘淑恆失笑,又問:「那你爸媽會去看管嗎?」
李恆搖頭:「不會。」
餘淑恆問:「爲何?你們不是一家人麼?」
李恆解釋:「按我老媽的話講,二大爺生前受過很多鄰里的恩惠,比如穿的吃的,大夥平素沒少接濟他老人家。如今二大爺昇天了,他名下的山和田土就當回饋給鄰里吧。」
餘淑恆看眼150米開外的田潤娥和李建國兩口子,頓時心生敬意,這是一對很豁達的夫妻,看得開,不計較蠅頭小利。
莫名地,她有種想融入這個家庭的衝動。
思及此,餘淑恆目光放到前面這人的後背上,久久無言。
許久沒見身後說話,自顧自講着的李恆迴轉身,「老師,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了?」
「我在找蘑菇。」餘淑恆回過神說。
李恆爬上一個小坡,然後朝她伸出手,「來!我拉你,你左腳昨晚還扭到了,別太過用力。」
餘淑恆微笑,也伸出手,兩隻手互相一抓,用力把她拉了上來。
爬山一個小坡,意外地,她竟然沒有鬆開他手的意思,反而緊緊抓牢。
李恆下意識試着要鬆開她,但發覺沒用,側身瞧向她時。她恰好扭頭看向了別處。
沒法,他沉思片刻過後,選擇假裝沒注意到算了。經歷昨晚一遭,兩人之間很多事情都幾乎透明化了,只是礙於禮制始終保持忍讓剋制。
朝前走了一段,餘淑恆忽地說:「這是上坡,借點力。」
「嗯。」李恆嗯一聲,左手抓着她,右手拿一把柴刀,不斷披荊斬棘,把前路上一些藤蔓和荊刺劈開,方便通行。
其實現在不比後世,山裡的柴草算不上多麼茂盛,大都被人弄回家生火燒飯了。因爲這年月大夥都窮嘛,用不起煤電,只能靠山吃山,就地取材嘍。
兩人的一舉一動,被時刻關注着的田潤娥留意到了,登時小聲對左側的丈夫說:「建國,你看到了沒?」
正蹲地下采摘到第一朵雞油菌的李建國沒反應過來,順口問:「看到什麼?」
田潤娥急促提醒:「滿崽和餘老師,你快看看,注意尺寸,別大回頭。」
聽到這話,李建國小幅度扭了扭頭,往後方查看。
這不看不打緊,一看嚇一跳!
李建國目瞪口呆,儘管有猜測,也有一定心理準備。可真當猜測變成事實時,心裡那個滋味喲,真真是五味雜陳。
田潤娥神色複雜地說:「現在好了,都省得我們以後去費腦筋猜了,你兒子真孝順,這是變相爲我們延壽呢。」
李建國再次瞄眼那抓在一起的兩隻手,嘆口氣道:「不是抱怨的時候,潤娥,我們得走遠一點。」
田潤娥懂丈夫意思,不要去撞破現場,免得大家都尷尬。
很快,夫妻倆消失在這片地域。
往左邊翻過一個山脊,等徹底見不到兒子和餘老師了時,田潤娥說:「剛纔來路上有一大窩米幾菇,可惜了。」
米幾菇是方言稱謂,其學名是奶漿菇,在前鎮這片角落,特別受寵,在餐桌上的地位一點都不比雞樅菌和9月香差。
這時這刻,由潤娥很佩服滿崽招惹女人的能力,更佩服自己能生出這樣一個禍害。
還強忍着不去揭穿他。
李建國安慰道:「我也看到了,等會我們回去時再取。」
田潤娥呼口氣,「只能這樣了。」
經過一片山坡,兩人來到了一處地勢相對比較平坦的小山谷。
沒了繼續借力的理由,在步入小山谷的一剎那間,餘淑恆不由鬆開了他的手,隨後高興地指着左側方一顆松樹下面說:「李恆,你瞧瞧,那種黃黃的是不是奶漿菇?。」
雖說今早田潤娥教過她辨認,但到底是頭一回接觸,不敢確認,生怕遇到有毒蘑菇而白高興一場了。
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李恆跟着開心起來,「是!是奶漿菇,這,我個天!
和小時候遇到的場景一模一樣啊。」
話到這,他頓了頓,接着雙手比劃比劃:「老師,你沿着山谷往前面看,好多好多。」
很少見他這麼興奮,餘淑恆跟着笑出了小臥蠶眼,隨後和他一起朝蘑菇叢生的地方快速走去。
來到樹下,李恆把竹籃放地上,對她說:「生活要有儀式感,這是老師你發現的,第一朵由你來摘。」
餘淑恆瞧他眼,蹲下身子,挑了一朵最好看最圓潤的奶漿菇放入籃子中。
第一朵過後,兩人開啓了今天的收穫模式。
只見他們左手右手一齊開弓,一朵接一朵的蘑菇放入竹籃中。本來想慢點,
好好享受每一朵山菇採摘的過程,可現實不允許啊,蘑菇太多了,太他孃的多了,不大的小山谷,幾乎遍地都是。
一朵挨着一朵收割,偶爾有時候,他們的手會碰到一塊,隨即兩人對視一眼,繼續忙活。
期間,她問:「爲什麼叫奶漿菇?」
李恆隨手開一朵,斷裂處立時冒出奶白色的汁液,「液體顏色跟奶水一樣純白,這就是它名字的由來。」
說完,他不自覺想到了昨晚的事,然後情不自禁瞄眼女人心口位置,夏天穿單薄衣服的餘老師非常誘人,於是他忍不住又瞄一眼,又又瞄一眼。
第三眼,李恆的視線撞到了一雙深邃不見底的黑眸,她靜靜地盯着他眼睛。
目光相接的瞬間,他抖一抖,爾後尷尬地挪開視線。
其實餘淑恆也想到了昨晚的事,想到了他的手,再加上剛剛被他連續偷瞄,
心不爭氣地加速在跳動,身體以他的自光落腳點爲中心,玄妙的感覺很快四散開來,不到一秒就傳遍全身,酥酥軟軟,讓她生出了一種羞恥感。
眼見他一口氣又取了20幾朵山菇,餘淑恆緩緩呼吸兩口氣,然後也埋頭採摘起來。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陷入了沉默。
這就是白天和黑夜的區別。在夜裡,哪怕他更過分,感性佔據上風的餘淑恆在默默接受地同時,還會生出一絲調侃的心思。
而百天,各種倫理道德,各種條條框框限制住兩人,仿若有一道看不見摸不着的巨大鴻溝,無法靠近。
在兩人的贊勁下,一竹籃很快填平了。
這時兩人都出了一身細細的密汗,李恆不經意往旁邊瞅一眼,風情方種的餘老師差點再次讓自己陷進去,差點挪不開眼晴。
察覺到他的異樣,餘淑恆悄摸低頭查看一番,發現半溼半乾的上衣把自身輪廓展現的淋漓盡致,突然有些後悔,爲什麼不帶件乾淨衣裳上山替換了?
小山谷的氛圍逐漸變得有些詭異,一種莫可名狀的氣息縈繞兩人之間,沉浸在其中的兩人一時都說不出話。
就算不小心的視線交投,都會很快各自移開,然後氛圍變得更凝重了,彼此呼吸都不敢大聲。
夏蟲鳴叫,野雞不時撲棱,如此,隨着時間流逝,最終受不住的餘淑恆慢慢站了起來,隨後原地佇立幾秒,稍後徐徐往山谷盡頭走去,在那裡開有一片鮮豔的映山紅,絢爛於霞光似錦,美得讓人心醉沉迷,十分奪目。
李恆擡起頭,目光自始至終停靠在優雅的高挑背影上。
良久,他暗暗嚥了咽口水,也站了起來,也跟了過去。
柴草叢中仍舊有許多未採取的蘑菇,但一路上都被李恆給忽視了,餘老師就像定位導航一樣,引領着他來到了盡頭處。
站定!
不知不自覺站到了她背後,鬼使神差地,他的一雙大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探出,放在了女人細柳腰兩側,然後..,
然後他好似被施了法一般定在那,一動不動的模樣像極了石雕。
驟然迎來一雙不屬於自己的手,餘老師身體微顫,眼簾下垂,不動聲色瞅眼腰身兩側,等了許久,沒見他有下一步的動作時,她終於鬆了半口氣。
爾後,她上半身略微前傾,右手握住一枝映山紅放鼻尖紅鼻尖聞了聞,可能是由於太過緊張的緣故,她差點折斷枝條。
一陣山風吹過,滿腦青絲隨風起舞,其中有相當一部分發梢罩在了他面門上,帶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餘淑恆冷不丁問,「好聞嗎?」
李恆心思全在她的曼妙曲線上,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乎乎道:「什麼好聞?
,
餘淑恆清雅一笑,糯糯地開口:「聽說映山紅能吃?」
「能。」
李恆說聲能,稍後雙手離開她的腰腹,走向前摘了一簇映山紅,在她的注視下,他利落地去掉綠葉丶去掉中間的花心,把紅紅的花瓣送到她嘴邊:「老師嚐嚐,味道應是不錯。」
餘淑恆看了看他,紅脣輕啓,把嘴角的花瓣吃了進去,慢慢嚼幾口,她眼睛一亮:「嗯,清香,帶有一絲甘甜。」
望着如火焰一般燃燒的映山紅,許多回憶瞬間沾滿心頭,他道:「小時候家裡窮,沒什麼零嘴,每年6月份到8月份,我們就會漫山遍野跑,專挑這些野花野果往嘴裡送。」
餘淑恆學他的樣子,連着摘了幾簇映山紅放進嘴中,臨了問:「還有一半多奶漿菇沒采完,怎麼辦?」
李恆道:「先把這一籃子送回去,再來。」
餘淑恆說:「等會我得帶個相機。」
兩人默契地都沒提出喊李建國兩口子和缺心眼過來,儼然把這片小山谷當做了私人領地。
吃了半樹映山紅,餘淑恆收回了手,感慨說:「大自然真是神奇,要是這片山谷位於滬市,價值千金。」
李恆卻道:「要真在滬市,反而不美了。」
餘淑恆若有所思,半響輕輕說:「也是。」
回去的路上,兩人沒怎麼交談,但彼此並不覺得尷尬,反而像東南季風一樣,腳步輕盈,翻過一座山頭,再轉個大彎,就看到了熟悉的十字路口。
餘老師想起什麼,問:「剛纔那片小山谷以前沒人來?」
李恆秒懂,「老師怕等下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餘淑恆默認。
李恆告訴她:「也許有人會去。不過雪峰山脈像這樣的小山谷多不勝數,村裡幾乎每家每戶都有自己採摘野果野菜的「自留地」,資源豐富到難以想像,根本不用爲這些發愁。」
餘淑恆回望一眼身後高聳雲端的連綿大山,頓時信了這話。
回來快,去得更快。
期間餘老師拿了一個相機,還帶了一件乾淨衣服,同時這回她也不再空手,
也背了一個小竹簍。
上山坡時,打頭陣的李恆突然反向伸出一隻手給她。
餘淑恆瞧瞧他後腦勺,瞬間心領神會,嘴角不着痕跡地勾出一彎明月,也探出一隻手,握在了一起。
爾後漫長的一段上山路,李恆像老牛拉車一樣,拉着她前行。
這一瞬間,她希望這片山坡沒有邊際,沒有盡頭,永遠也走不完。
他問:「老師,你累不累?」
「還好,你要是不拉着我,這一趟我可能要歇會了。」她根據自己的體力客觀回答。
李恆關心問:「腳呢?」
餘淑恆回答:「沒大礙。」
「要不我們休息一下?」
「不用,我們去山谷休息。」
「成。」
再次回到小山谷,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蘑菇依舊在,盛開的映山紅還是那樣璀璨。
「我們先拍照,還是先採蘑菇?」她放下竹簍,從裡掏出相機。
李恆想了想,建議道:「先拍照吧,不然等會你新換的衣服又要溼潤了。」
不提這還好,一提這個,兩人相視一眼,滿腦子全是之前偷瞄心口的畫面。
默默來到山谷盡頭,李恆先是給她拍了幾張單人照,接着她給他拍。
末了,她把相機掛到一顆小樹上,調成傻瓜拍攝模式,然後疾走來到他跟前,背對他看向相機,小聲說:「抱我。」
「啊?」李恆啊出聲。
這一耽擱,餘淑恆瞟他眼,只得重新走上相機,調了調,又來到他身前。
這回不用她吩附了,接收到她那大膽而又渴望的眼神後,很是利索地抱住了她腰腹。
就在這時,前面的相機傳來「咔」一聲。
拍照已完成。
可完成後,兩人卻沒鬆開,面對漫山搖曳的樹梢,彼此沉默了,室息了,許久許久,餘淑恆轉過身子,飽滿緊緊貼着他胸口,附耳呢喃:「小男生,敢不敢再膽子大一點?」
感受到她的誘人曲線,李恆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了變化,深吸一口氣,
艱難地問:「大到什麼程度?」
餘淑恆聽得饒有意味地笑了笑,雙手圈住他脖子,在他耳邊吹氣如蘭。
李恆雙手用力,緊緊摟住她,好會說:「老師,要不你辭職吧。」
餘淑恆證住,在他懷裡站直身子,定定地盯着他眼睛,幽幽地詢問:「等你大三好不好?」
李恆問:「爲什麼是大三?」
餘淑恆神秘一笑,「辦結婚證,男方得22歲。」
李恆腦莫心冒汗,雯時從迷魂湯中清醒過來,籲口氣,心驚肉跳地說:「差點就着了你的道。」
餘淑恆笑,還是目不轉睛看着他。
看一會,她問:「是不是一定要宋妤?」
李恆默認,眼神堅定。
餘淑恆緩了緩,直接捅破窗戶紙,「我代替不了她?」
李恆沒聲。
見狀,餘淑恆低頭沉思片刻,最後認真地親他下巴一口,鬆開了他,拿上相機,頭也未回地往蘑菇地走去。
剛剛還是狐媚子,剛剛還誘惑至極,剛剛還蠱惑他犯錯,可轉眼她又變回了冰山氣息的餘老師,風輕雲淡,生人勿進。
李恆站在原地,站在映山紅花叢中,呆呆地望着天際的藍天白雲出神,剛纔他差點沒把握住,要是在房裡,肯定犯了大錯。
此時此刻,他迷茫了,不知道今後該如何與餘老師相處?
前生他遊戲花叢丶周旋於三個女人中,可也沒這方面的經驗啊。
而且餘老師和大青衣不同,雖說兩人背景都很強大,但前者有目的性有訴求,後者無慾無求。
面對沈心,面對餘老師,他本能地有些抗拒,這抗拒不是針對人,而是對方的身份背景給他帶來了巨大壓力,要是真走到一起,他會無所適從。
這也是他始終不太願意觸碰餘老師的原因。
至於大青衣,那就完全不一樣了,完全不同。首先兩人走到一起是因爲柳月「下藥」陰錯陽差導致的,這就從根本上杜絕了黃家對自己頤指氣使的可能性。
因爲錯不在他啊,理虧的是柳月,罪魁禍首也是柳月,你黃家要發脾氣也得講理是不是?
雖說他正在試圖接受大青衣,培養同她的感情,可這東西急不來,需要一個過程。畢竟在發生關係前,兩人在現實中接觸不多,甚至可以說兩人以前的感情是一片空白。
更意外的是,沒有感情基礎的兩人,卻沒有遵循從零到有流程,沒有講究水到渠成,而是直接跳過戀愛環節,直接上牀。
這造成兩人之間先天不足。
而現在他能感受到大青衣正在努力修復和彌補這先天不足,他也沒抗拒,也願意接受這份感情,願意配合。
「李恆!恆大爺!餘老師,你們在哪?」
就在李恆思考今後該怎麼與餘老師相處之時,遠方山頭上傳來缺心眼的喊叫聲,瞬間驚醒了他。
李恆本能地擡起左手腕瞧瞧,11:47
奶奶個熊的!自己這一站,竟然站了快20分鐘。
真他孃的,這是要成仙了嗎?
沒得說,回過神的他朝前面山頭吆喝:「在這!看到山谷中的映山紅沒?你往前面走!」
這地兒缺心眼來過,還不止一次,他只要提山谷和映山紅,保準能記起來。
李恆走出映山紅,來到餘老師身邊,發現她自己的竹簍已經堆滿了奶漿菇,
正給他的籃子裡裝山貨。
見他蹲下來,餘淑恆似笑非笑打趣:「還以爲有我在的地方,你以後不敢來了。
「哪能。」李恆矢口否認。
又摘了半籃子,當看到缺心眼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時,餘老師低聲說:「不要有壓力,老師不吃人。」
李恆擡頭看她,她只留給他一個清冷的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