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格回到自己的城市時,已經是當天傍晚了。
因爲下雪的緣故,天色還很亮。
踏上家鄉的土地,方格的心情突然間就激動起來。
就要見到久別的父母和親人,聽到她們熟悉的嘮叨,吃到家裡可口的飯菜,實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一年以前還厭倦和逃離的東西,現在卻如此的思念,人變得成熟了。
從車窗看過去,一個熟悉的人影走在這漫天風雪的街道上,因爲她戴着帽子圍着圍巾,方格沒有看清臉,所以沒辦法確認她是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
出租車在家門口停下,付了車資,揹着自己的旅行包下車,然後便看到老媽滿臉喜悅地跑出來,一下子就將自己抱了個結實。
都這麼大的人了,她仍然將自己當個孩子。
“說回來,也不說哪天,我和你爸還一直擔心着。咱們這兒不比廣州,穿這麼少怎麼行?餓不餓?我給你做吃的。”
老媽搶過方格手裡的包自己提着,然後拉着她的手往屋裡走去。
“我爸呢?”方格笑着問道。
“這個時候,他哪有時間在家?要是知道你回來,晚上肯定會趕回來吃飯,今天起牀看日曆的時候他還唸叨着你。”
方格的父親方中行是鏡海市市長,官場上的人物,到了年關也是最繁忙的時候。
各項檢查,出席各項活動、宴會以及看望孤寡老人、軍人家屬等等,方格對這些無比熟悉。
小時候還喜歡跟在父親屁股後面到處轉悠,現在大了,對這些亙古不變的套路有些厭煩。
“對了,木木也回來了,還來過咱們家,送了些南方特產。你回頭也去她家看看,人家上次還問起過你呢。”
老媽突然說。
方格又想起剛纔見到的那個在風雪中艱難前行的身影,自己果然沒有看錯,她確實是林木木。
自從畢業的時候接到她那個奇怪的紙條後,這半年來雙方就失去了聯繫。
自己忙着工作和經營自己的愛情,竟然從來都沒有想起過她。
也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心裡倒有些愧疚。
她的心意自己明白,可是,愛情這東西沒辦法等價交換。
要過年了,家裡的年貨準備得很充足。
老爸有應酬回不來,就他和老媽兩個人吃飯,老媽愣是做了一桌子菜,什麼紅燒豬蹄、酸菜魚、紅燜狗肉、八寶雞等等全都是肉食,方格還沒來得及動筷子,老媽已經給他的碗盛得滿滿的,差點就直接那盤子倒了。
“老媽,我去的是廣州,不是非洲,用不着這樣吧?”方格苦笑,心裡卻暖暖的。
“外面的肉哪有家裡的有營養?多吃菜,少貧嘴。”
老媽說着,又狠狠地夾了一筷子菜按進方格碗裡。
方格心想,難道外面的豬都是喝白開水長大的?
吃完飯,母子坐在客廳裡喝茶聊天,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方格以爲是老爸回來了,拉開門準備給他一個驚喜,沒想到反而是自己愣在了門口。
林木木微笑着站在外面。
她穿着厚厚的羽絨服,脖子上圍着灰色的針織圍巾,小臉仍然被凍得紅撲撲的。
“林木木,你知道我回來?”方格驚訝地問道。
“我把剛纔打電話說不回家吃飯,順便說起你回來的事,我纔不信呢,沒想到是真的。”
林木木雙手捧在嘴邊呵了口氣,笑着說道。
她的父親市市委副書記,如果方格老爸有應酬,那麼他肯定會在一起,剛纔自己打過電話給老爸,他知道自己回來也是正常的。
“方格是木木來了吧?快請人家進來啊,外面冷。”
老媽在客廳裡吆喝着。
方格這才反應過來,從玄關的鞋櫃裡取過棉布拖鞋丟在地上,請林木木進家裡坐。
林木木一邊換鞋,一邊和方格的母親打招呼。
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
這句話是至理名言。
林木木變了,原來在學校時身材還有些青澀,半年之後就突然間綻放開來,像是開得正豔的鮮花。
不着粉黛卻面容精緻,一條藍色的牛仔褲勾勒出結實修長的大腿,屋子裡有暖氣。林木木把白色的羽絨服和圍巾都取了下來,裡面只剩下一件黑色的緊身毛衣,將腰部的纖細和胸部的豐滿完全地體現出來。
現在的林木木,已經長大成女人了。
兩人陪着方格的母親說了一會兒話,大家將自己在外面的見聞和工作趣事,倒也其樂融融。
老媽是個機靈的人物,她感覺得出來,自己在家裡坐着兩個年輕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就說木木媽一個人在家寂寞,過去陪她說會兒話。
林木木的家和方格的家並不遠,方格倒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只是外面太冷了,方格囑咐老媽多穿衣服。
喜得老媽連說兒子張大了知道心疼人了。
老媽走了,屋子裡只剩下方格和林木木,氣氛反而一下冷清了,不似剛纔那般熱烈。
方格不知道應該和林木木說些什麼,看到她在看央視版的《鹿鼎記》,便說現在翻拍的越來越差勁兒,還是喜歡老版本。
看來他是一個懷舊的人。
林木木突然將實現從電視機上轉移到方格身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方格,一臉認真地問道:“你真的是一個懷舊的人?”
這個問題彷彿點中了方格的啞穴,讓他啞口無言起來。
本來以方格的口才是很容易化解這個問題的,只是他怕這個問題後面的下一個問題,女人心裡總是有一個問題需要男人來解答。
林木木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方格,我們出去走走吧。”
方格愣了下,點了點頭。
剛剛從南方回來,還不太習慣北方凌厲的寒意。
但是林木木都不怕,自己也不好意思當縮頭烏龜。
況且,林木木也是剛從南方回來,在廣州相鄰的一座城市。
家裡有舊的羽絨服,已經被老媽洗乾淨了掛在衣櫥裡,方格找出來套上,又取出一條淺藍色的圍巾圍在脖子上,兩人都是全副武裝包裹得嚴嚴實實出門。
外面的雪已經停了,整個世界銀裝素裹,房屋、路上、樹上堆了一層厚厚的積雪,顯得晶瑩剔透。
連方格這種不懂藝術的人都覺得美不勝收,要是讓藝術青年梅竹鬆見到這樣美景,估計激動地裸奔。
想到那種情景,方格竟然有些期待。
心想着明年讓表哥他們來家裡過年好了。
走在靜謐安詳的街道上,兩人都沉默不言,除了鞋子踩在雪上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一路隨行。
路邊的路燈散發出昏黃的燈光,照在身上也讓人覺得溫暖柔和。
一陣風吹過,路邊的大樹雪花四濺,像春天柳絮飛揚。
方格依稀記得,很多年以前,他和林木木也曾這樣走過。
但具體是哪一年,他也不記得了。
走過多少次,那數量也已經在腦海裡模糊了。
只是林木木那如夏花般絢爛的小臉卻一直珍藏着。
“方格,我們認識多少年了?”林木木突然問道。
方格還在掰着手指頭算的時候,林木木自己已經給出了答案。
“十八年。”
方格歉意地笑笑,林木木卻沒有看到,彷彿是沉溺在往事裡,自顧自地說道:“我記得很清楚。我三歲時,你們家搬到這座城市。還記得我們原來住的那個四合院嗎?可惜現在已經成了超市,地方雖然不在了,可有關它的很多記憶卻留了下來。”
“我應該是你在這座城市的第一個朋友吧?那時候你還很內向,剛剛到一個新的環境還有些陌生,我拿着一個桃子過去送給你。方格,你相信嗎?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個桃子的模樣。”
“後來,我們成了院子裡最好的朋友。你不再內向,卻變成院子裡最淘氣的孩子。你帶我去後山抓鳥,去河裡捕魚,拿個酒瓶去土牆上找小孔掏蜜蜂,採來油菜花餵它們。你會用柳樹葉吹出好聽的音樂,還能把柳條編成漂亮的花環……你好像會的東西很多,所有的孩子都喜歡跟在你後面,我是最勤快的小尾巴。”
林木木在一棵樹前停下腳步,伸手輕輕地撫摸着大樹的枝幹,手溫融化了樹上薄薄的冰層,冒出一股淡淡的水汽。
林木木的袖子被冰水浸溼,她卻渾然不覺。
彷彿這棵大樹上也有她兒時美好的記回憶。
“我和你形影不離,甚至連吃飯的時間都不願分開。阿姨和我開玩笑,說木木,長大後要做我家的媳婦,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我想,我怎麼能不嫁給你呢?我不嫁給你我嫁給誰啊?”
“我們上同一所幼兒園,同一所小學、中學、甚至大學。你還記得嗎?我故意不告訴你我報的哪所學校,卻在學校開學報名的時候和你偶然相遇。方格,我們認識了十八年,我也像個影子似的跟在你身後十八年。”
“可是,十八年過去了,你爲何還不能愛上我?”
林木木站在燈光下對着方格微笑,眼角卻有淚水滴落下來。
最後,林木木再也無法維持自己的堅強和僞裝,蹲在地上“嗚嗚”地痛哭出聲。
彷彿要將這十八年來的委屈和等待通過淚水釋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