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幕坐在牀邊的椅子上,眼裡佈滿血絲,
望着牀上昏睡了兩天的卞愛。蒼白冰涼的手緊握成拳,似不甘似掙扎似堅持。那張血色全無的臉令他心疼不已又疑慮重重。
她去了哪裡?
發生了什麼事?
爲什麼如此絕望?
他把她瘦削的手放在手心裡,想起Abby說過有關她的種種不易,不覺紅了眼睛。
“小蝸牛,你真傻。沒有什麼東西值得你放棄生命去爭取。就算全世界都拋棄你,不要你,也要撐下去啊。爲什麼要這樣自暴自棄?你的獨立呢?頑強呢?樂觀呢?你不要裝作聽不見。你以爲不說話就沒事了嗎?小蝸牛,我不要你躺着,我要你醒醒,睜開眼和我說話!聽見沒有!”
卞愛看見自己在雨中奔跑。
四周黑洞洞的。風呼嘯,她卻什麼也看不見。
衣裙盡溼,貼在身上。好冷!
雨,傾倒。
水,橫流。
腳下沒有路,人跌倒,爬起。如是幾次,癱軟在雨水中。
她努力地想再次爬起來,可人如泄氣的氣球,氣力全無。試了幾次,終是徒勞無功。
空中,一隻手伸了過來。她擡起淌着雨水的臉,忽然眼裡一熱,兩行熱淚奪眶而出。瞬間被冰冷的雨水衝的無影無蹤。她像溺水者瀕死前本能的反應,瘋狂地胡亂地去夠去抓那隻手。
近了,更近了,她觸摸到他的指尖。
突然,洪葉幽靈般出現,譏諷道:“別自不量力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是抓不住的。哈哈哈。”
然後,那隻手慢慢升空、飄遠。
黃昏夏日,小樹林。如出一轍的絕望、驚恐、逃無可逃。
八歲的卞愛和22歲的卞愛,兩張臉交替閃現、重合、繼而爆裂成無數的碎片。墜向無邊的黑暗。
牀上,昏睡中的卞愛胸口劇烈起伏,眉心緊蹙,緊握的拳頭突然打開。
手胡亂在空中揮舞,好像要趕走什麼,又好像要留住什麼。
秦幕捉住她蒼白冰涼的手,放在嘴邊。
終於抓住了,好暖和啊。
卞愛眉心慢慢舒展,整個人沒有一絲力氣。
身體不受控制的劇烈晃動,腦袋暈暈的。暈車?暈船?還是地震?
都不是。
有人在耳邊說話,有人搖晃自己。
她清醒了些,費力地睜開眼,看看那個把自己的腦袋當撥浪鼓搖的人是誰。
“再搖,腦子……成漿糊……了……”
她微弱地抗議。對上秦幕那雙悲傷的憐惜的佈滿血絲的桃花眼。此時,夢中被緊緊抓住的那隻手正和自己十指相交,一一相扣。
卞愛不由臉上一紅,掩飾道:
“手……好麻……”
“小蝸牛,厲害!兩天兩夜,不吃不喝的。一個勁地睡。”秦幕鬆開她的手,衝她豎起大拇指。
多虧他一再堅持,姑姑纔沒把她送去醫院任那些護士扎來扎去。
憑直覺,他就是相信小蝸牛不會有事,她只是太累了,需要好好的睡一覺。
就像他始終不相信母親孟蘭瑩是神經病一樣,他拼命的攔住父親護住了母親。這次,他攔住了姑姑,護住了小蝸牛。
有時候,他想自己是不是太意氣用事了,僅憑一己想法行事。萬一搞砸了怎麼辦?秦幕用手揉搓了一濃密的頭髮,還好,自己堵對了!
“我累了,只想好好的睡一覺。怎麼,睡了這麼久嗎?”卞愛漫不經心的迴應,嘴角扯出一道蒼白上揚的弧線。
“你在練什麼神功?睡神大法嗎?第幾層了?”
秦幕故作輕鬆的調侃,微微挑眉,
“當然,有空我教你!很是過癮。”
說着,卞愛起身下牀。
“多謝小愛仙子,小生這廂有禮了。”
秦幕衝她一抱拳。 卞愛以手扶額,竭力忍住笑,“搞什麼?有吃的嗎?我好餓。”
“小愛仙子這邊請。”
這傢伙,啥時候纔有個正行?
餘暉滿天,夏風徐徐。
公園的草地上,卞愛和安安在草地上捉蜻蜓。
秦幕席地而坐,嘴裡叼着一根狗尾草。
“哇,捉到了,捉到了。”安安拍着小手。
卞愛輕輕地捏住蜻蜓透明美麗的羽翼,“小心,輕點。”
安安接過蜻蜓,嘴裡喊着“哥哥”,跑過來。
“哥哥,你看,漂亮吧。是小愛姐姐捉的。”
“嗯,漂亮。”秦幕伸手想摸。
“不能摸。小愛姐姐好不容易捉到的。”安安手往旁邊一躲。
“好好,不摸。我考考你,安安。有一個成語叫什麼點水?”
“蜻蜓點水。”安安搶答。
“對。想不到你還挺有學問。那你知道蜻蜓爲什麼點水嗎?”秦幕用狗尾草在安安的小鼻子上輕輕一刮。
“癢,癢。”安安咯咯笑着躲開,“蜻蜓口渴了,喝水。”
秦幕搖頭。
“身上臭,洗澡澡。”
還是搖頭。
“肚子脹,拉臭粑粑。”
依然搖頭。
“那是什麼?”一連幾次沒猜對,小傢伙有點泄氣。
“繁殖後代。蜻蜓把卵產在水中繁殖後代,產下蜻蜓寶寶。”
“哦。小區有個阿姨肚子好大,是不是也要到水裡把寶寶生下來。”安安比劃着阿姨嚇人的大肚子。
秦幕大笑,“安安,我們是人類,蜻蜓是昆蟲。不一樣的。世界上萬物繁衍後代的方式是不同的。有胎生,卵生。有性繁殖和無性繁殖。”
“哦?”安安一臉茫然。
“安安,”卞愛收拾好工具走過來,“小區大肚子的阿姨要生小寶寶了,對不對?”
“嗯。”
“所以我們人類是胎生。一般哺乳動物爲胎生。卵生就是用產卵的方式繁殖後代……”
“我知道我知道,媽媽給我吃的雞蛋,魚子醬。”
“對。安安懂的真多。有些動物、昆蟲用這種方式繁殖小寶寶。是不是很神奇?”
“嗯。”
“我們把蜻蜓放了吧!”
“爲什麼?”
“因爲它很漂亮還吃蚊子,是益蟲呀!”
秦幕看着一大一小走向公園的荷花池,小蝸牛隻有和安安在一起纔開心點。平時,常常發呆,原本就話不多的她如今話更少了。
他看得出她的落寞、茫然、苦悶。
她不談那幾天的事,他也不問。
一切都交給時間吧,再痛的傷終會淡化!
遺忘也未可知。
層層蓮葉,一池清荷。
暮色漸起,美麗的紅蜻蜓飛來飛去,停息在一朵潔白的蓮上。
“安安,看!”卞愛指着紅蜻蜓,“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說的就是這場景。”
“我也想站在上面。上面一定很好玩。”
安安羨慕地說。
此時美景,良人不在。
卞愛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雙眼,心口隱隱作痛,想起那日咖啡店的一幕,洪葉的話猶在耳邊。想起渾身溼透地自已穿過漫天風雨、漫漫長夜狼狽歸來,
忽然,胃裡一陣噁心,一股酸水直往喉嚨上涌。卞愛扶住一棵樹,喉嚨發出“呃呃”的聲音。
“小愛姐姐,小愛姐姐……”安安慌了,大喊,“幕哥哥,幕哥哥……”
聽到安安的呼喊,秦幕跑過來。
她眼睜睜看着跑向她的秦幕,她衝他搖頭,不讓他過來。就在秦幕的一雙長腿剛剛停在她眼前的時候,一股沖人的酸水翻出喉嚨,“哇”的一聲噴在潔白的襯衫上。”
好一會,卞愛一邊用紙巾擦臉一邊尷尬地說:
“秦幕,我……很抱歉。你放心,我保證把你的襯衫洗的和原來一樣白!”
秦幕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那深深的如同夜空星海的迷離目光令卞愛心中一顫,彷彿偷糖被人窺破了心事的小孩,心裡一陣慌亂。
路上,秦幕開着車,一臉嚴肅目。紅綠燈拐彎的時候,卞愛忍不住偷偷打量他,“不會真生氣了吧?”
聞着車裡那陣陣難聞的酸腐味,卞愛想,“哎,不高興也正常呀。誰能被噴了一身臭味還能心情愉悅。”
突然,又一股酸水往上翻,卞愛急忙捂住嘴巴,發出“嗚嗚”的聲音,手拍打車門。秦幕一個急剎車,卞愛像個球一樣滾下來,蹲在一邊又是一通狂嘔。
昏昏沉沉中車子停了下來。
“安安自己揹包,帶小愛姐姐先回去,我出去一下。”秦幕說。
“沒事,包給我。”卞愛有氣無力地說。
“都這樣了,就別逞能了。”
秦幕提着一包藥回來時,卞愛正在廚房做晚餐。
卞愛接過藥,低聲說聲“謝謝”。
秦幕說:“別像個小孩要人照顧。自己記得吃啊。”
吃飯時。
安安把一塊黃瓜放進嘴裡,立馬吐出來,“哇,好酸,好酸。”
“安安,好好吃飯。小愛姐姐的手藝可是你最喜歡的。”
“真的好難吃。你嚐嚐。”安安委屈的撇撇小嘴。
秦幕狐疑地看看安安,夾起一片放進嘴巴,隨即卞愛看到秦幕的嘴巴大張着,好像下巴脫臼,無法合攏了一樣。
“怎麼啦!很好吃的,真的很好吃。”卞愛把黃瓜一片接一片放進嘴裡,大口嚼着,津津有問,一臉享受。
秦幕眉頭緊鎖,小蝸牛這是怎麼啦?
明明酸的掉牙。
安安則小手捂住嘴巴,驚訝地看着卞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