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前的觀察需要很久,但在共同的利益面前,達成協議卻很快,就像分出上下、一同捕獵的狼。在敖哈拉與馬哈阿骨打敖包相會的第二天,河邊部就開始了戰鬥前的準備。
一百六十匹戰馬開始被大量餵食草籽、乾草,一天從早到晚,幾乎都在吃。這是爲了加強馬力,無論是奔襲還是追殺,戰馬都是越快、越持久越好。要做到這些,最關鍵的因素就是“吃”,只有餵飽了馬,長出了膘,才能比敵人的馬更快!而戰場上一點點馬速與耐力的優勢,就往往決定了,對方是跑掉還是被俘。
“長生天在上!我們河邊部不是什麼富庶的大部落,部落裡最好的馬料,就只有這些好不容易收集的草籽。要是那些南方的大部落,手裡有漢人那裡交易來的豆子…那纔是最好的餵馬料!吃上一頓,頂上吃一天的草。追起敵人來,就是對方跑死馬,也根本跑不掉!…”
敖哈拉注視着忙碌的營地,對於即將到來的廝殺,似乎並不是那麼平靜。他沉默片刻,看向平靜的馬哈阿骨打。
“阿骨打兄弟,你們只要了六十匹馬,那就是九十騎?九十個披上鐵甲、拿着鐵兵的近戰騎兵?…”
“嗯。九十騎,足夠了。至於剩下的披甲人,就守在營寨裡,等着我們勝利的消息就行!”
馬哈阿骨打點點頭,顯露出十足的自信,彷彿九十個披甲騎兵,就是壓倒一切的力量。至於只要六十匹馬的實際原因,其實是王國兩百人的買馬隊伍中,只能湊出九十個會騎馬的女真騎兵來。至於剩下的王國武士、女真弓手、山靼弓手,都只能勉強騎上馬趕路,然後下馬射箭步戰。至於騎馬衝鋒或者騎射這種高難度的活計,眼下還是做不到的。
而要和一個遊牧部落作戰,唯一的戰術要點就是快!等騎兵衝進去打完,後面的步兵弓手說不定還沒趕到戰場,帶上去意義也不大…
“.好吧!長生天庇佑!九十個披甲騎兵確實是夠了…”
聽到阿勃翻譯的話,敖哈拉默了數息,看了自信的阿骨打一眼,才接着道。
“阿骨打兄弟,我們河邊部會傾巢出動。一百一十個部落弓騎,其中有二十五個兀魯思勇士。森林部沒有寨子,只有柵欄圍成的部落營地。到時候,你們的披甲騎兵在中間,直接衝入他們的營地,逮着他們的大隊弓騎‘使勁衝’,儘量把他們打散。我們的弓騎從兩翼圍上去,堵住他們逃跑的口子,讓逃跑的敵人儘量少。而他們沒有準備,沒有提前餵馬的話,是跑不過我們的。嗯,最好趕在天亮的時候交戰,天黑前‘拼命追’,肯定能追上所有逃跑的傢伙!…”
馬哈阿骨打很是專注,傾聽着敖哈拉的戰前計劃。對方一番手足比劃,他只聽到了兩個詞,一個是“使勁衝”,另一個是“拼命追”。
“還有嗎?”
“還有什麼?”
“接下來的一仗,就是‘使勁衝’,‘拼命追’?”
“對!!”
敖哈拉用力點頭,一個“快”字,就是草原部落廝殺的核心,並沒有其他任何的花哨。兩支規模不大的部落騎兵互相廝殺,不像對付步兵時能夠誘敵、環射、分割與突襲,完全用不上什麼複雜的戰術。所有的準備都在戰前,到了打仗的時候,“衝”就完事了。
“.”
馬哈阿骨想了一會,認真理解着草原部族的廝殺,這才點頭到。
“好!主神庇佑!那就這樣,並肩衝鋒!…”
“好!天神庇佑!…”
長生天的秋祭持續了三日。第一日雙方定下計劃,後兩日都在餵馬。等到第四日清晨,敖哈拉的一百一十個部落弓騎,馬哈阿骨打的九十個披甲騎兵,就匯聚成一道洪流,從忽裡平寨涌出。
“祖!你守着寨子,我去把森林部都殺了,帶着俘虜和牲畜回來!”
臨別前,馬哈阿骨打用力拍了拍祖瓦羅的肩膀,看了眼不遠處的敖哈拉,低聲道。
“主神庇佑!這傢伙應該沒有騙我,也沒有騙我的實力但爲了以防萬一,我走了之後,你要控制住這個寨子,看住他們的馬和羊!六十里趕過去,找到對面的主力殺掉,帶着俘虜和牲畜回來…嗯,最多也就六七天。要是我們一直沒回來…你就把寨子裡的羊宰了,牧民都殺掉,就在寨子裡守一個冬天!”
“這個寨子堅固的很。只要有吃的,一百多披甲勇士守着,五百騎兵也打不下來。對面都是騎兵,要是慌着逃,肯定逃不掉。冬天的野外,也根本找不到吃的。河邊部沒什麼存糧是真的,熬上一個冬天,他們自己就餓死了。哪怕他們和那什麼森林部勾結,也養不活那麼多人,肯定耗不到明年春…要是我萬一真出了什麼意外,你只要熬到春天,再帶着勇士們離開。然後往北邊的林子裡鑽,就有很大的可能活下來!…”
“.”
聽到阿骨打的這一番“遺囑安排”,祖瓦羅沉默很久,才拍了拍舅哥的肩膀,鄭重道。
“我知道了。主神庇佑!我會在這裡,等你回來!”
“好!等我帶着戰利品回來!”
馬哈阿骨打咧嘴一笑,擺了擺手,翻身騎上戰馬。在他身邊,是同樣騎上戰馬的烏熊,告別了他“惺惺相惜”的好兄弟虎奴。然後,戰馬低低嘶鳴,馬蹄踏踏響起,不過兩刻的功夫,兩百騎就消失在了地平線後。
“…”
祖瓦羅站在寨牆上,目送了許久。直到清晨的陽光變得刺目,他才低低地嘆了口氣。
“這該死的西海大陸啊!到處都是部族間殘酷的廝殺…與這些西海部族相比,北方大陸的部落,就像是無害的無毛犬。而血祭的納瓦諸部,也像是小了一圈的美洲虎,比這裡的大美洲虎溫和多了…”
“噠噠!噠噠!…”
第一日的行軍不疾不徐,兩百騎兵只行了四、五十里,只是比步行的速度稍快。而爲了儘量保持隱蔽,敖哈拉並沒有筆直北上,而是從偏向西邊繞了個小圈,多走了十里路。等到了夜裡,衆人的第一件事,還是餵馬,不停的餵馬。這一次,連草籽都吃完了,只剩下馬背上馱運的乾草。
“敖哈拉兄弟,森林部還有多遠?”
“阿骨打兄弟,大概還有十多裡。”
“我們在這裡待一夜嗎?”
“不。我們喂半夜馬,小睡一會,待到啓明星出來前,夜色最深的時候。然後看着北極星,往森林部的方向走,不要打火把。大概在天亮左右,可能早可能晚,看到對面的牧羣…那時候,就是我們加快行軍,隨時進行突襲衝鋒的時候了!”
“好!你派幾個人,在我的隊伍前引路,免得天黑走散了。另外,讓你的人都用皮帶綁在胳膊上!我擔心到時候打起仗來,分辨不出你和對面的騎兵。”
“啊?其實我們穿的皮袍,和森林部的不大一樣…算了!我讓手下人在胳膊上綁上帶子,兩隻胳膊都綁!…”
“嗯!…”
馬哈阿骨打笑着點頭。接着,他從自己的馬上,拿出一套早就準備好的鐵甲,遞給敖哈拉道。
“敖哈拉兄弟!這套甲,你穿上。”
“啊?這套鐵甲?這可是貴重的鐵甲!阿骨打兄弟,這我怎麼好意思收…”
“借你的,不是送!我也借了一套,給布勒。你們借我馬,我借你們甲,都是爲了打仗方便!”
“借我的?好吧!謝了,兄弟!”
敖哈拉無言片刻,還是換上了鐵甲,帶上鐵盔,對馬哈阿骨打表示了感謝。他從小到大,經歷了不知道多少廝殺,還從沒穿過鐵甲。等沉甸甸的分量穿上了身,廝殺的勇氣似乎也突然增加了許多。而他一會摸着鐵甲裡面的鐵片,一會摸着頭頂頭盔的弧形,明顯愛不釋手。不遠處的布勒也是一樣,都被這隻有萬戶大部落纔有的好裝備稀罕壞了。
這會兒要是說用五十匹馬,換兩人身上的兩套甲冑,估計他們咬咬牙,肯定是忍不住要換的。畢竟,草原上多的是馬,但鐵甲卻是真正少見,能夠傳承的寶物!
“天快亮了!走吧!”
馬哈阿骨打看着時辰,估摸着天色差不多了,這纔再次過來催促。兩百騎兵再次啓程,熹微的星光在頭頂照耀,沉默的勇士在草原上行軍。這種茫茫渺渺的感覺,是女真騎兵們從未有過的。畢竟,無盡的黑水林海總是起伏遮掩,很難看清太遠的距離。而此刻,衆人騎在馬上,望向視線的盡頭,卻只能看到更多的平坦,就像換了另一個世界一樣。
“酋長!斥候發現了夜牧的牧人!森林部必然離得很近了!”
“抓來審審!問下他們的主力,在不在營地?問完話,直接殺了。千萬不能走了消息。”
“是!…”
幾名斥候再次遠去,灰白的山羊在天邊隱約,就像是黑色夜霧裡的精怪。牧人在星夜下悠悠歌唱,並沒有察覺到逼近的危險。而當凌厲的箭矢射出,他就猛然栽落馬下,接着驚慌的喊出半截呼叫。
“長生天啊!是誰?…呃…”
河邊部的斥候飛快撲上,把森林部的牧人掐住喉嚨,神情兇狠的低聲喝問了幾句。片刻後,一聲沉悶的慘叫,羊羣便失去了牧者,依然慢慢悠悠的吃着草。
“酋長。森林部的主力都在營地,就在東北不遠,距離我們還有六七裡。他們也剛舉行完秋祭,眼下聚在營地裡,防備着我們,還準備和我們爭奪草場…”
“哈!都在營地裡?那就好辦了!我就怕這羣傢伙分開,駐紮在不同的牧地…都在一起,就正好圍獵射了!…”
敖哈拉穿着鐵甲,騎着戰馬,臉上揚起笑容。若是河邊部單獨出動,面對這一百來個聚集的部落弓騎兵,恐怕是沒什麼把握,勝負五五開的。而眼下,有了“大部落”的披甲騎在,那就是騎着馬追兔子,追上就是肉!
“阿骨打兄弟!森林部就在六七裡外。可以加速了,直接衝過去,往對面的營地裡衝!到時候,看到抵抗的就殺了,直到沒人敢抵抗、所有人都跪下爲止!”
“嗯!”
馬哈阿骨打點點頭,轉頭看向九十個女真甲騎,沉聲道。
“跟着我們的盟友一起,看好了他們手臂上的帶子!等衝進對面營寨,逮住大隊的騎兵就殺!不要浪費時間,管那些普通的部落民。這些人都是我們的俘虜,不要亂殺。至於對面的騎兵…人儘管殺,但要留着手,不許亂殺了馬!…”
“兀朮,你聽到了嗎?”
“啊?…聽到了,頭兒。”
“好!那就上吧!衝!…”
馬哈阿骨打一聲低喝,衆人的馬速便逐漸加快,保持着人奔跑的速度,就像是滾滾而去的北美野牛。而敖哈拉帶着輕裝的部落弓騎兵,速度明顯快上一截。他們鬆散的在前邊遊曳,遇到驚愕的牧人,就是十幾支箭矢過去,把對方射落馬下。
“嗖嗖嗖!”
“有敵…呃!”
“噠噠噠…踏踏踏!!”
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快。僅僅是兩百騎的奔襲,就讓草原的泥土都震動起來。很快,當第一縷晨曦從東邊的天空落下,圍着柵欄的森林部遊牧營地,也暴露在了衆人的眼前。
“嗚!嗚嗚!”
“敵襲,敵襲!”
“有大隊敵人,從西南奔來了!”
“我的弓?我的矛呢?!”
“快上馬!快上馬!”
雙方都暴露在了視野中,營地裡已經是一片混亂的模樣。最外圍警戒的牧民,急急吹響了示警的號角,死亡的聲音在營地中迴盪。
這一刻,所有的部落丁壯都奔向馬圈,急急騎上戰馬。這是草原的鐵律,面對突襲來的敵人,無論手中有沒有武器,只有騎上馬纔有生機!
至於營地的婦孺們,都趴在了帳篷裡。她們是部落間交戰爭奪的財物,生死由勝利者決定,幾乎沒有什麼選擇。眼下的情形,森林部也沒有武裝她們的時間。
“套馬索!套馬索!”
布勒騎在戰馬上,帶着幾個勇武的斥候,旋轉起遊牧部族的套馬索,然後精準的勾住了柵欄。隨後,幾名騎兵往後方奔馬,只是十多個呼吸,就把柵欄拉倒,清出了一片進攻的道路。
“路開了!路開了!”
“長生天庇佑!殺了他們!衝鋒!”
“哈哈!主神庇佑!跟我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