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3章 毫無信諾的邪魔！
加勒比的島嶼是綠色的。紅樹林沿着海岸延伸，直到河灣的泰諾村莊才漸漸稀疏。灌木與長草在原野上肆意生長，全年都開有各種鮮豔的熱帶花卉。
本地定居的泰諾部族，會採摘五彩的花朵，收集色彩斑斕的蝸牛，再把各種圓潤鮮豔的鵝卵石堆砌起來，做成放着澤米神牌的小壇。然後，年輕的男人和女人，就會在澤米的神壇前起舞，老人們會一起聚着吸菸，唱起傳承古老的歌謠。這原本是安寧、祥和與美麗的泰諾村落，千百年都是如此。
然而，卡斯蒂利亞遠征軍的到來，徹底毀滅了一切。天然良港中停泊着如林的桅杆，十字的旗幟在被佔領的泰諾圓屋上飄揚。曾經的部族老弱丁壯都化作血泥，燒成青煙。只剩下傷痕累累的女人，蜷縮在苟安的教堂中。而這教堂，原本是部族歡唱的先祖長屋，卻再沒有了一塊先祖的木牌。過往的一切美好，都已經燒成灰燼，墜入死亡深淵。
此刻，在“死去”的泰諾村莊外，兩支截然不同的隊伍，正在原野上對峙。一邊是四百多卡斯蒂利亞遠征軍，另一邊則是上千泰諾丁壯。
卡斯蒂利亞遠征軍中，左翼是140名神羅傭兵。他們的前排是長槍手，穿着扛線的重甲，中排是斧劍手，普遍是半身的中甲，後排是弓弩手，只穿着輕便的皮甲。這種三層隊形，是傭兵們最習慣的陣列，也是歐陸戰場上步兵的標配。中路的240名聖戰老兵，都穿着半身胸甲，同樣是三層隊列。他們只是調轉了順序，把弓弩手放在最前，長槍兵放在中間，劍盾兵放在最後。而右翼的60名教會武裝，則是20名聖地亞哥教團重甲騎士，配上10名重甲步行騎士，和30名中甲長劍扈從。
毫無疑問，這四百多披甲軍隊，是卡斯蒂利亞遠征軍的核心武力。他們幾乎人人帶甲，而這樣的裝備，和對面的泰諾丁壯比起來，就像相隔了三個時代！
另一側的上千泰諾丁壯，幾乎看不出什麼陣型，只是一窩蜂的聚集在一起。前面的四、五百人拿着燧石或者尖木的短矛，短矛的長度不過人高。後面的丁壯則拿着短弓、石頭、投石索，以及非常短的石刀。
眼下，對面冰冷的白膚邪魔，那些閃光的甲冑和武器，帶給泰諾丁壯們極大的未知恐懼。而最令人恐懼的，則是那些不時嘶鳴的“四足怪獸”。每當有“怪獸”嘶鳴，泰諾丁壯的隊伍都會出現一陣騷動。人羣用力的擠在一起，試圖用碰觸的身體，獲得虛幻的安全感。但他們還是勇敢的握緊了武器，就像之前一次次，面對搶劫食物的加勒比人一樣。
“木薯神注視着我們，先祖也注視着我們！白膚的異邦人，我不明白你說的話，但我看出了你的貪婪…”
大地部酋長，“土地守護者”阿拉馬納（Aramana），握着唯一的一把青銅長矛，站在了趾高氣昂的哥倫布面前。
阿拉馬納的頭上插着羽毛，脖頸帶着貝殼項鍊，胸口繪着大地的紋身，腰上綁着庇佑的大地澤米神牌。他的身形很高大，哪怕赤着腳，也和穿着靴子的哥倫布一般高。
他平視着對面異邦人的“酋長”，注視着那雙淺褐色的眼睛，看不到任何的平靜，只看到慾望的貪婪，還有冰冷的殘酷。這種眼神，是泰諾人所陌生的，哪怕是“兇狠”的加勒比人，也不會有。
想到這，阿拉馬納默了數息，深吸口氣，懇切的請求道。
“貪婪的異族人，這是我們部族的土地！西方的部族曾經告訴我們，他們提前預言了你們的到來。他們稱呼你們爲‘白膚邪魔’，但哪怕是‘邪魔’，也應當能夠交談，能夠分享和平，就像東方的加勒比人一樣！”
“西方的部族告訴過我們，你們來到這裡，所貪圖的不是食物，而是一種黃色的、亮晶晶的石頭…先祖見證！我把部族中所有的黃色亮石，都帶來了。我們大地部不需要這種無用的裝飾，可以把它們都送給你們！我以先祖的名義發誓，這些就是全部！…”
“白膚的異族人，請拿上你們想要的石頭，離開我們部族的土地吧！希望這些石頭，能夠滿足你們的貪婪。你們若是需要離開的食物，我們也能夠提供，足夠你們的大船返回。而我們只希望，你們就此離開，把平靜還給我們，不要再回來！…”
阿拉馬納的懇求，迴盪在波多黎各的原野，迴盪在泰諾人世世代代的土地上。接着，他低下頭，深深的行了一禮。隨後，兩名壯實的部族丁壯，用力擡着一個沉重的草筐，放在了“異族酋長”的面前。
在泰諾人淳樸的認知中，在這個世界上，部族間的交流就應該如此。只要一方的慾望得到滿足，完成了他們到來的目的，就該選擇離開。世界應是純粹的自然，就像再兇猛的鱷魚，只要吃飽了，就不會襲擊遇到的部落民。而在過去的數百年裡，加勒比人也一樣遵循着自然的法則。他們只要能從泰諾部族中，或偷、或搶、或者索要到足夠的食物，就不會動手，而是會和平離開。
只是，加勒比海部族的自然法則，終究與歐陸殖民者的行事邏輯不同。在殖民者眼中，只要表現出一丁點的軟弱，那就是可以肆意宰割的羊！而羊若是露了財富…
“Merda！這個土人酋長嘰嘰歪歪，在說些什麼呢？還不把財物交…嗯？這是？！”
哥倫布瞪大了眼睛，看着兩個高大的土人，擡來了一個草筐。那筐中閃亮的黃色，瞬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警惕的看了眼土人酋長，慢慢上前兩步，用腳踢着檢查起來。
“這都是些什麼破爛玩意？黃色的鵝卵石？黃色的礦石…黃銅礦？黃色的珠子…玻璃珠？黃色的…嗯！金色的砂石，金砂！！”
看到小塊的金砂，哥倫布瞬間渾身一震，眼中都放出了光。他再次看了看對面一臉懇切的酋長，仔細打量了幾眼，就對兄弟巴託洛梅奧喊道。
“巴託！你帶兩個水手來！把這筐石頭擡回去！”
很快，巴託洛梅奧便帶着持刀水手趕來，只是看了幾眼，他的眼神也變了。哥倫布拔出腰間的佩劍，指了指那些細碎的金砂石，用指向拿着金色長矛的土人酋長，厲聲道。
“上主見證！這種金色的石頭，我要更多，更多！拿出來！！…”
“？？石頭？你還要？”
阿拉馬納怔了片刻。但對方貪婪的慾望過於明顯，他很快就明白了“索要”的含義。他搖着頭，擺了擺手，以先祖的名義起誓道。
“先祖見證！沒有了！這就是整個部族中所有的黃色石頭了！”
“？？搖頭，擺手？沒有了？”
哥倫布蹙起眉頭，盯着阿拉馬納手中的金色長矛，用劍指着，命令道。
“這矛頭是什麼做的？是金的嗎？把它交出來！交給我！…”
“？？你要我的武器？不可能！這是西方部族贈予我的禮物。我不能把朋友的禮物給你！”
阿拉馬納退後兩步，警惕的看向哥倫布。周圍的部族獵人也拿起短弓，舉着短矛，努力展露出抵抗的武力。而看到這一幕，哥倫布眉頭一揚，正要大聲喝罵，巴託洛梅奧卻按住了他的胳膊。
“聖母庇佑！兄長！這一筐石頭裡，至少有六磅砂金！還有些不知哪來的玻璃珠…”
“啊！六磅砂金？那豈不是…至少600枚杜卡特金幣！抵得上女王給我的三年贊助…”
聽到這樣的數字，哥倫布嚥了口吐沫，貪婪與兇狠同時在臉上交織。然而，巴託洛梅奧及時湊上前，低聲道。
“兄長！這麼多的黃金，遠征軍上下都看着呢！要是打起來，這到底算是誰的戰利品？恐怕還不好說…我們先把這些黃金帶回去，就說是土人酋長，給你這個總司令上貢的貢品，把它獨自吞下去再說！”
“嗯？你的意思是，放過這個土人酋長？可他既然能拿出這些金子，部落裡豈不是會有更多？不如把他綁了勒索…” “哈！兄長！落進我們袋子裡的，纔是我們的！後面打部落搶來的財物，必然是遠征軍一起分的。更何況…看到我們拿到了黃金，副司令安東尼奧，遠征軍的其他貴族軍官，又怎麼可能放過這些土人呢？”
巴託洛梅奧幽幽一笑，早已篤定了事情的發展。他篤定，這支遠征軍中的其他人，都有着同樣的，無底線的貪婪！這就是殖民者的共性…
“看着吧！不用我們開口，安東尼奧就會自己開口，要把這些土人抓起來！”
“也對！走！我們先回去，把黃金落袋爲安！”
哥倫布想了想，覺得自己的兄弟說的沒錯。他對着等待答覆的阿拉馬納酋長，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點頭道。
“很好！很不錯！你的黃金，我收下了！你在這裡呆着，不要離開！”
不管阿拉馬納有沒有聽懂，哥倫布隨意給出了許諾，做了個手勢讓對方等候，就急急帶着黃金離開。
“先祖啊？這些白膚邪魔拿走了黃色的石頭。他們是…同意了提議嗎？那他們，什麼時候纔會離開，把安寧還給我們呢？”
阿拉馬納有些期待，想象着曾經的安寧。但他又有些忐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他就這樣佇立在原野上，像是無知又純粹的棉尾兔，耐心地等待了許久。他眺望着異族人的隊伍，看到之前離去的“褐發酋長”，和另一個戴着鮮豔硬帽的“硬帽酋長”，爲了那些金色的石頭，發生了極爲激烈的爭吵。他們甚至拔出了武器，互相指着對方。
“奇怪！這些異族人，難道不是一夥的嗎？爲了一些石頭，怎麼能把武器，對準自己的族人呢？…”
阿拉馬納疑惑的看着，異族人的世界，是他無法想象的骯髒。片刻後，“褐發酋長”直接把那袋挑出的金砂，一把揣進了懷裡。他轉頭就往邊緣的隊伍中跑，一邊跑還一邊放聲大罵。
“該死！該死的安東尼奧！這是土人部落，上貢給我的黃金！上貢給我哥倫布總司令的！這都是我的，我一個杜卡特，一個子兒，都不會分給你！你要是想要，就自己去土人的屍體上搜吧！”
“哈哈！上主見證！都看到沒？只要跟着我哥倫布總司令，就能輕而易舉的拿到黃金！土人會乖乖下跪，自己舉着雙手，把黃金捧着送上來！而跟着安東尼奧，就只能吃屁！…”
“！！該死的哥倫布！我要把他的舌頭割下來，餵給狗！…”
“硬帽酋長”安東尼奧瞪着眼睛，臉上又是怒色，又是難以掩飾的貪婪。他狠狠咬着牙，看着揣着黃金、跑去神羅傭兵隊伍中的哥倫布。接着，他眼神殘忍的，望了眼對面的泰諾酋長和丁壯，把手中的貴族佩劍用力一揮。
“佩德羅！”
“安東尼奧司令？”
“上主見證！帶着聖戰老兵，給我把土人的酋長抓起來！我要把他手裡的金子，像宗教裁判所一樣燒出來！”
“進攻？就只有我們發動進攻？”
“王國的聖戰老兵，難道怕了嗎？”
“哈哈！司令，你說笑了！”
聞言，披甲的老兵營長佩德羅哈哈大笑。他拔出腰間的長劍，指向對面連衣服都沒有的泰諾丁壯，嗤笑道。
“上主見證！這樣的對手？比起摩爾人來，簡直天差地別！我殺起摩爾人來，眼睛都不眨一下，更何況這些羸弱的土人！”
“那就去吧！再多抓些土人丁壯回來！聖伊莎貝拉堡的修建，正缺少奴役的勞力！爲了女王！”
“是！爲了女王！”
老兵營長佩德羅重重點頭。然後，他上前幾步，對三位老兵連長，兩百多聖戰老兵，再次喊出殘酷至極的聖戰口號。
“信仰！十字！救贖！…”
“上主！光明！勇氣！…”
“女王！榮耀！勝利！…”
兩百多聖戰老兵厲聲大喊，眼中的狂熱與殘忍，一同如火焰般升騰。而後，營長佩德羅的命令從後方傳來，就像一次次的聖戰戰場上一樣。
“殺死異教徒！爲了神聖的主！”
“抓捕這些土人，抓住土人的酋長！把他們作爲奴隸，爲女王修建城堡！爲了女王！…”
“射箭！衝鋒！！…”
“嗖！嗖！嗖！…”
“啊？！這是？怎麼會這樣？！毫無信諾的異族人！你們？你們！！…”
在阿拉馬納驚駭與茫然的目光中，兩百多披甲的邪魔，就這樣突然發出喊聲，像是兇暴的鱷魚般撲了上來！而在他們閃亮的槍尖與刀刃揮來前，一波凌厲的箭雨，已經先一步發出呼嘯的死亡，向聚集的泰諾丁壯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