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淡風清,江南風物依舊如此迷人,青山綠水掩映,竹籬茅舍斜逸,好一幅閒適的風物圖。這是一個清明的世界,如有誰在這時不經意的仰首,便會發現,渺渺雲間,正有一青一白兩條身影如流星般劃過天幕,那正是我與小青
景緻雖美,我卻無心眷戀。紅塵雖苦,我依然放不下,牽掛的是我深愛的郎君,心心念唸的是那段永恆的情,爲着他,即使拼掉我的性命。即使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我發誓,救不回許郎,這白雲碧山,便是我埋骨之地
靜寂山林,滿是蒼松翠柏,花木奇果。嫋嫋煙霞縈繞,陣陣異香撲鼻。竟儼如仙景一般。在翠草緋花間,悠然的露出一檐古樸的寺角,那磚紅是的古寺肅穆的佇立着,香火繚繞着,好一座金山寺,好一個飄然如仙的所在
可惜這大好佛院,清清禪鍾,如此一座雄渾古健的僧院,卻正上演着逼人放棄一切,淪入僧釋的劇目。呵!神明如是有知,也必然會爲他弟子的所作所爲而羞愧,必然會寧願這世上所有的佛道禪宗從不曾存在過
許仙癡兒,至今尤自執迷不悟~!名利貴賤,愛恨纏綿不過是人間的幻象,不過是生而爲人的諸般慾望,衆生癡迷,是以沉淪苦海,而我佛慈悲,以渡衆生爲己任。今你妖孽纏身,慾海沉迷,尤自貪戀苦塵,卻不肯惜夙世佛緣,大好根基以向我佛,罪過啊罪過
你這和尚!~好沒道理。說什麼大慈大悲,救苦救難!你開開你的佛眼,聽聽那民心。我南宋王室積弱,金人淫威虐我百姓,南方歌舞昇平,北方卻是年年戰禍,民不聊生,那麼多食不裹腹,衣不蔽體的民衆在受着種種殺戮傷害,你不去救,你不去渡,偏要扯散人恩愛夫妻,幸福家庭,是何道理?
癡兒啊癡兒,愛慾貪嗔癡正是衆生本性,正因爲有此種種孽障
,人世間纔會有那麼多的戰禍和殺戮。而我們釋家所能做該做的正是廣收門徒,弘揚佛法,以我佛之精義教化世人,泯滅慾念,最後衆生平等,萬世大同,而至於你所說的夫妻恩愛,家庭幸福,且不論白素貞是妖。人妖殊途,天道不容。縱然你們不過凡俗夫妻,所謂恩愛也不過彈指虛彌。數十載光陰本如白駒過隙。有什麼是放不下的?阿彌陀佛,回頭是岸。
呵,你這禿驢不過羨妒浮世。人夫妻恩愛,你獨守禪房,人間種種道義,萬般情結你卻只道阿彌陀佛。既雲:人妖殊途,你法海便是最悟不透禪理佛諦的。我佛面前,衆生平等。衆生指什麼?衆生上至妖仙,下及人類,甚而螻蟻。既是平等自不分彼此,和尚何以重人而輕妖?人者爲何?妖者爲何?爲人者,殘酷暴虐,奸猾陰詐者如夏桀,商紂,周厲乃至歷朝奸宦,他們帶給世間的是什麼,是苦難,是災害,是殺戮,而妖者,純善如我家娘子與小青者,懸壺濟世,施藥救人,雖不敢言澤被蒼生,卻也是功德無量。反觀你和尚,碌碌無爲,避世逃禪,卻偏要以天下爲己任的嘴臉出來用所謂降妖伏魔來滿足自己的好大喜功。是非不分,善惡不辯。試問天理何在?妖類何辜?蒼生又何辜?
妖就是妖!妲己之媚主禍國,衆妖之塗炭生靈。乾坤朗朗,且容妖物伴側?許翰文你執迷不悟,須得我當頭棒喝,渡爾回頭。
高居雲端的我知道他立即便會使出佛門獅子吼亂許郎神志,強他受戒。我雖不明其中原因,但情況危急,我高呼着不要——迅猛的撲下
孽障,敢對本禪師無禮?
我一着地面,便矮身長跪,哀容懇求,法海禪師大慈大悲,求你放過我和我家相公,白素貞必挈同相公,小青永離杭州城,永避山中,只求大師網開一面。我在一邊說,一邊劇烈的磕頭
法海姿容冷竣,不爲所動:妖便是妖,我不收你降你,便已是網開一面。手下留情了,孽障還不知足?
我只是哀哀地求恕,不停的磕頭,爲了我深愛的許郎,爲了我即將臨世的孩兒,也爲着爲衆生免除一場可能的災禍
鮮血沁紅了我的額,染卻了我素白的綾衣,百千僧侶也不禁爲之動容,惟有法海依舊傲然卓立,衣衫飄飛
只聽他清朗的一聲戒刀。一沙彌便即呈上戒刀,而他的手已然落在許郎的頭上。我驚呼着不!~跪行上前拉住他寬大的僧袍。他大袖一拂,我便頹然跌倒,有淚如傾。
天空劃過一道青色的閃電,那身影迅急地拉起我,那是小青
姐姐,求他做甚?我已聯絡衆水族,且看我姐妹搶回官人
罷!罷!罷!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如此了,我深信以我們的功力不至傷及無辜,我白綾一舉,銀牙碎咬,那滾滾的浪潮便漲到了我的膝前,今日誓與法海決一死戰了
白素貞,你敢!法海身上袈裟飛去,在聲聲佛號中,變成一堵無堅能摧的牆,任那水勢再猛也難進半步
熟悉的感覺排山倒海的壓來,我銀牙再咬,與小青飛上那九重雲霄,那滔天的巨浪隨着我們揮舞的綾緞冉冉而起,而法海也縱入雲端,緊念密咒,雙方動起手來
一交手,我便知道他是誰了。呵~!好一個大慈大悲的高僧,好一個渡人弘法的釋子。我,小青,許郎不過都是他盤中的棋子。一切事由,都是他一手導演。難怪他堅渡許仙!~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實一切的一切不過出於他一己之私慾,欲吞夙世舍利。他便是那白衣的魔物,他便是我和小青到這凡塵俗世的動因
我怒意高漲,白綾狂舞,巨浪平空再起三尺。今日的白素貞已然不是昔日無助的銀蛇!眼看那名喚法海的魔物就將抵擋不住,被怒浪吞茲時,天際傳來清嘯的鶴鳴
閃電般飛下的是南極座下的鶴童!呵,又一個欲報私仇的所謂仙家。我的怒意已然達到最高點,在我和小青的狂舞中,滔天的巨浪再無人能夠掌控。決堤般的衝向法海與鶴童也衝向立着百千僧侶的金山寺。袈裟碎成萬片,如紅蝶般漂浮在浪潮中
高空再度傳來斷吼:不可!拂塵一卷,浪潮漸退。晨光中,立着鬚髮如銀的老翁,那是法力高深的南極
呵,你們這些所謂正道,所謂神仙一起上好了!我冷笑着,雙眼閃動着肅殺之氣,我已失去理智,瀕臨瘋狂
清緩慈悲的聲音忽傳入耳中,竟令我平靜不少。白娘子,你錯了!本仙意在挽救無辜僧侶,無意與你爲難。鶴兒,你同我退下
師傅,平素您不是教導我們鋤惡揚善,降魔伏妖麼?今日又怎地對這妖物心慈手軟?
什麼是善?什麼是惡?鶴兒你還不曾學會用本心去體會。他們的是非恩怨糾結早深,又豈是我等外人能管該管? wWW●ttKan●¢ o
可那白娘子盜我仙草,就不是好人
且不說,那白娘子是否因癡纏情慾癡迷難捨。救人一命甚造七級浮駝,如無本師的默許,她豈能盜得仙草?鶴兒始終看不透得失二字
是,師傅
鶴童已隨南極退下,靜立一邊,情勢立爲改觀
癡纏情慾?四字於我如當頭棒喝,我細細的嚼嚼着南極的話。也許,我真的逾越了修行人的本分。得失二字,我又幾時看得開過?真如放得下,便該丟下此間不管,緣也罷,孽也罷。那都是許仙個人的造化
正在我胡思亂想分身之際,法海已然欺身重擊小青一掌。小青鮮血狂噴。青兒!~我淒厲地呼喚着,把一腔的仇恨,一腔的怒火傾向法海,排山倒海的怒焰讓巨浪中的法海也已遍體鱗傷。勝利已然在望
忽然,一陣巨痛襲來,我再也控制不了水勢,滔天的巨浪席捲了整個鎮江,淹沒了整個金山寺。南極已然挽救不及,僅救出許仙及同二三僧侶
霞光萬道滾滾從天際涌入我的身體,南極驚呼:魁星降世!~呵,這小傢伙偏在這緊要關頭湊熱鬧
法海明白殺孽一起,他已再難入佛。他狂笑着:好一個大慈大悲的白娘子,你且聽聽那鎮江城中的鬼哭狼嚎,看看這金山寺中的屍橫遍野,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你白素貞耽戀情慾,爲了一己之私造成的,我法海今天要替天行道
窒息的灼熱從他掌中傳來,我已無力抗拒。我微微的閉上眼,眼角不停的滾下淚珠,爲着那塗炭的生靈,爲着那遍野的屍體
轟天的巨響傳來,我竟未感受到一絲的疼痛,不由奇怪的睜眼卻看見小青如斷線的紙鳶飛出。慌亂中,我把初生的麟兒丟向了南極,緊緊地抱住不治的小青
是她替我生受了那致命的一擊,她在我懷中微微的笑着:姐姐,我愛你!便驟然離世,那朵微笑永久的凝結在她的脣邊,如空谷幽蘭,那麼美那麼美···
法海,不管怎樣,我都要先了結你我之間的恩怨,我聚集了一生所有的功力與法海真正對上
昏天暗地,無光無日。一雙人影在上空糾結,漫天的洪水已然退去。天地間只有廝殺的彼此
雲疊霞嶂,白雲蒼山中走出的是我疲敝的身影,南極早已不在,天地間僅剩下許仙緊抱着初生的嬌兒。我們的目光緊緊交織在一起,沒有言語,彷彿時間也在那一刻停頓
終於,我如流星般向着杭州而去。
娘子,你去哪?身後是許仙殷殷的相喚
雷峰塔
爲什麼
發生了這麼多事,塗炭了萬千生靈,我實在沒臉和你再在一起,但盼你好好撫養孩兒
那娘子可會回來
除非西湖水乾雷峰塔倒
氣若游絲,心已枯木的我便這樣百年千載的永鎮於雷峰塔下,爲自己一己之私犯下的滔天的罪惡而懺悔,永恆的懺悔
至於許仙,我知道他終於拾回了夙世的慧根,出家於杭州靈隱,法號慧能。呵!~多麼可笑!犧牲了那麼多性命依然走不出他宿命的結局
而我的孩兒,自然有他文星該走的路
而我終於等到了雷峰塔倒的日子,我自由了,自由的是我的身,而我的心卻永恆的困頓在無窮無盡的悔恨中,在這蒼山翠嶺。我已然永遠是沒有感覺的行屍走肉,直至地老天荒····(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