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韶圍困晉城之後,消息就立刻傳到了位於沁陽南面的神策軍大營內。之所以會這麼迅速,那是因爲老魚謹記了高伯逸出發前的囑託。
死死盯着晉城!
如果要退,也一定等晉城丟了以後再退,絕對不能因爲跟某些人不和,就放任晉城被人攻取!
高伯逸將幾乎全部的騎兵都交給老魚使用,就是希望對方能夠發揮出騎兵的威力,能夠發揮騎兵“以長打短”“以快打慢”的優勢,而不會被步卒和箱車所拖累。
老魚的人馬,一直在晉城周邊活動,同時跟綦連猛的斥候對抗。之所以高長恭的人出去偵查都有去無回,那是因爲段韶帶着晉陽六鎮的兵馬到了晉城以北,老魚已經有些吃不消了!
所以當他偵查到晉城被圍困之後,就立刻派人來通知高伯逸。至於後面要怎麼做,老魚相信高伯逸的能力,完全不擔心後果會如何。
“段韶這傢伙,終於還是來了啊!”
高伯逸微微點頭,對前來報信的傳令兵說道:“這樣,你回去跟魚將軍說,讓他繼續監視和騷擾段韶的兵馬,對方有什麼動向,直接跟我稟告便是。
至於獨孤信和高長恭的人馬,你叫他不要理會,他們愛怎麼做,隨便他們去便是。”
高伯逸的面色很平靜,一點都看不到驚慌失措,這讓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傳令兵微微有些吃驚。
要知道,老魚其實在前線已經是心急火燎了,沒想到他着急,高伯逸卻是一點都不着急,依舊沉穩如老狗入定一般。
“喏,那卑職這就返回!”
“不着急這麼半個時辰,天寒地凍的,去營帳裡喝口熱薑湯再走。”
高伯逸輕輕拍了拍傳令兵的肩膀,只見對方感激涕零幾乎要跪下,他又繼續說道:“我們神策軍自是一體,官職雖有高低,卻都是生死相依的親兄弟ꓹ 不必多禮!”
等對方去營帳裡喝完薑湯,帶着高伯逸後來書寫的親筆信離去後ꓹ 他這才長出了一口,伸了伸懶腰。
斛律光真是厲害,段韶會走什麼棋ꓹ 他都提前預判到了。
前些兩日,斛律光就跟高伯逸說ꓹ 如果他是段韶,一定會採取“圍點打援”的策略ꓹ 重點就是打擊獨孤信的兵馬!
一羣敵人在一起ꓹ 先打哪個後打哪個,情況不同的時候,選擇也是不同的。
有個說法,叫做“打垮弱敵,強敵也變成了弱敵”,不過有時候卻是“以點破面,斬將奪旗”!
所以具體要怎麼玩ꓹ 沒有定數。
段韶想的是,如同剝洋蔥一般ꓹ 先把鄴城這邊勢力裡面較弱的獨孤信所部ꓹ 高長恭所部收拾了ꓹ 隨後再跟高伯逸決戰。
他是在做加法。
爲什麼這麼說呢?因爲晉陽鮮卑的士氣比較低ꓹ 通過一次次的小勝利,士氣會慢慢恢復ꓹ 積累小勝爲大勝。
高伯逸的想法ꓹ 則是跟段韶剛剛相反!
他只求跟段韶決戰ꓹ 首戰即決戰!
只要解決了段韶的嫡系人馬,晉陽鮮卑自然會樹倒猢猻散ꓹ 其餘人等不足爲懼。所以他才一直在等,等待收網的那一刻。
段韶將獨孤信和高長恭視爲獵物,高伯逸又何嘗不是將他視爲獵物呢?
有時候獵人和獵物之間的角色,是可以互相轉換的。
斛律光不愧是晉陽鮮卑裡出來的人物,對這個羣體打仗的習慣真是瞭解到骨子裡去了。難怪人們總是喜歡在第一時間收拾背叛到敵人那邊的二五仔,其實不怪他們心胸狹隘,而是有時候二五仔的危害性,真的特別大!
“大都督!”
正當高伯逸在帥帳內想問題的時候,斛律光走了進來。
“斛律明月真是目光如炬啊,段韶果真跟你前兩日預測的一樣。”
高伯逸笑着說道,臉皮轉換之快,讓人聯想起“翻臉如翻書”。
“大都督謬讚了。末將前來,是想勸大都督進兵沁陽,獨孤信只怕會中段韶的埋伏,大都督要早做準備纔是。”
斛律光沉聲說道。
斛律家就是這樣,既然倒向一邊,那做事就做絕,站隊就站穩。歷史上他們也是這樣做的,別看總是搖擺,該下手的時候,同樣不會手軟。
尤其是斛律光對段韶領兵的風格十分了解,他對晉陽六鎮的破壞力,不是高伯逸這個“陌生人”可以比擬的。
“此事我已經安排妥當,不會出什麼差池的。我們是要跟段韶決戰不假,但是此事也不能急。”
高伯逸當然想一棍子把晉陽鮮卑打死!
可惜虎死架不倒,北魏留下的雄厚軍事遺產,不是那麼容易就敗光的。而且高伯逸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不可說太白。
政局,要保持平穩,必須要讓各種勢力保持平衡。
然而,很多弱勢皇帝在的時候,朝政也是平穩的,但是這裡頭跟雄主在位的時候有什麼區別呢?不都是平穩麼?勢力不都是平衡麼?
高伯逸認爲,二者最大的區別,在於皇帝平衡的手法有區別,當然,弱勢皇帝想耍手腕也不成,他只是個傀儡而已。
勢力平衡,要讓二者在平衡中削弱,在削弱中再平衡!總體而言,是麾下的各種山頭越來越弱,自主性越來越低,才能實現這個目的。
所以獨孤信進了齊國,勢力不能太強,太強了,就是北齊“八柱國”,高伯逸會走上宇文邕的老路。
但是也不能太弱了,太弱了,對世家的抑制作用會大大削弱!
所以獨孤信如果變弱,那必須跟高氏皇族與北方漢人世家一同變弱才行,這是最佳狀態!
而最差的狀態,就是大家都變強了,高伯逸自己的嫡系變弱了,那就等於是白忙活了。這裡頭的風險,絲毫不亞於戰場拼殺。
“斛律明月,你說得對,明日起,就點齊兵馬,緩慢推進吧。”
段韶想圍點打援,那就讓他去打唄。
“喏!末將這就去準備。”
斛律光剛剛想走,結果被高伯逸按住了肩膀。
“昔日武安君白起藏於秦軍大營之中,秘而不宣。趙括不知,於是有了長平之敗。
今日你也要秘而不宣纔是,我馬上會下達封口令,跟將軍有關的旗幟,一律焚燬。”
有大動作?
斛律光一愣,瞬間明白了高伯逸到底想做什麼。
“喏!末將這就去辦。”
斛律光興奮的走了,連腳步都輕快了些。
高伯逸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喃喃自語道:“在削弱中平衡,在平衡中削弱……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