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八年秋,汴京城,龍圖閣府。
早風從南城門外的平原上吹來,帶着漸漸濃重的涼意,學士府的漆木連廊裡身着素青窄袖衫襦的侍女們施施然來去。
一個淡綠色的影子從假山後飛快的閃過,帶起微風,幾片火紅的楓葉自樹上飄落。
“咦,那邊好像有人?”連廊裡侍女駐足張望。
“阿碧,你看錯了吧,那裡什麼也沒有啊。”
“我明明看到有人的啊。”阿碧撓撓頭。
“好了,阿秋還等着給小姐梳妝呢,我們得快點把銀釵、玉飾和襦裙送過去。”
“哎,阿雙,等等我。”
“阿秋,快點,再晚就要被爹爹發現了。” 巨大的楓樹下探出個小腦袋來,女孩眼眸靈動,眉眼纖細睫毛如月,櫻花般的嘴脣輕輕動了動,聲音好聽。
“來了來了,小姐,我又沒學過輕功,跟不上你嘛。”阿秋嘟囔。
“啊呀,死丫頭,你還敢頂嘴。”
“小姐,痛痛痛。”
“死丫頭,聲音小點,你想害我被抓回去啊。”
在阿秋臉上掐了一下,楊熙雯一把摟住她的腰,腳尖輕點。阿秋只覺得身體一輕,凌空飛了起來,剎那之後就落到了府宅外的小巷裡。
“小姐,好......好厲害。”阿秋拍着胸口,新奇又驚喜,“什麼時候您也讓劉教頭教教我輕功嘛。”
楊熙雯斜眼上下打量阿秋:“你那麼笨,還是別學了,萬一不小心摔死了,就沒人陪我玩了。”說完就蹦跳着往西市的方向跑去。
“人家哪有那麼笨嘛。”阿秋看着自家小姐的背影,垂頭喪氣。
......
“糖葫蘆,好久沒吃過了。”
“哇,是桂花釀,聽說玉青峰最喜歡的酒就是它。”
“還有這個,素芙糕,天山劍派的上官久爲了它可是日行千里,專門從西域趕到汴京品嚐呢。”
“阿秋,看那邊那邊,是傀儡戲,仙樂坊的華凌旭公子最擅長的武功就是傀儡術,劉教頭跟我說過,傀儡術奇詭變化,神秘莫測,是最厲害的武功。”
楊熙雯在西市的人羣裡穿梭,滿面歡喜。
“小姐,您慢點,我跟不上。”
“阿秋,快點快點,我得抓緊時間多玩一會兒,不然就要被劉教頭抓回去了,這裡好多東西都沒見過呢。”
“來了來了,小姐。”
逛了大半個時辰後兩人轉進一處小巷,打算繞道回家。
“小姐,一會兒我們還要去碧華園嗎?”阿秋滿心擔憂,“這次可是曹家的郡公夫人發出的邀請,不去的話又要被老爺禁足了。”
蹦蹦跳跳的楊熙雯聽到這話,回頭瞪了阿秋一眼。她撇撇嘴,狡黠一笑。
“沒事,到時候我就去找娘求情,別看爹爹平時對娘兇得很,其實啊你們不在的時候,爹爹最聽孃的話了。”
“嘿嘿,哪裡來的小妞,長得還挺水靈啊。”
小巷裡忽然冒出來五個大漢,擋住了楊熙雯和阿秋的去路,目光在兩人身上打量着,不懷好意。
“看到這麼水靈的小妞,是不是想輕薄一下啊?”楊熙雯看着大漢們笑容滿面,竟然還眼送秋波。
“小姐,我們快走吧。”阿秋悄悄的拉了拉楊熙雯的衣袖,神色怯怯。
“不怕,別忘了我可是龍圖閣府第一高手,連劉教頭都不是我的對手,幾個小毛賊,本女俠還不放在眼裡。”她拍拍自己的小胸脯,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嗯,這小妞有點意思啊。”其中一個大漢挑眉,“既然你這麼說,那大爺我就不客氣了。”
他壞笑着一步踏出,伸手抓向楊熙雯的肩膀,楊熙雯看着大漢抓來的手,在千鈞一髮之際閃身,右手成爪抓住大漢的手腕,用力扭轉。
“咦,這小妞還懂點花把勢啊。”大漢見楊熙雯一氣呵成的動作,微微驚訝。
“怎麼樣,現在還想輕薄本女俠麼?”
“嘿嘿,這麼漂亮的女人我這輩子都沒見過幾次,怎麼能放過呢?”
大漢怪笑一聲,手臂裡涌出巨大的力量震開楊熙雯的小手,他身形一閃,轉到楊熙雯身後,一把抱住。
“哈哈,怎麼樣,本大俠這招黑蛇纏身還不錯吧。”
“你你......快放開我,這次不算,你已經被我抓住了,怎麼還可以還手?”楊熙雯氣急敗壞。
大漢們一陣鬨笑,楊熙雯臉色更紅,羞憤異常。
“嘿嘿,我就不鬆手,你能奈我何?”大漢在楊熙雯耳邊輕聲細語。
“你你......登徒子。”楊熙雯不停的掙扎,可完全抵不過大漢的蠻力。她看向阿秋,聲音裡帶着哭腔。
“阿秋,你快走。”
“小姐。”阿秋臉色焦急又帶着恐懼,“你們知道我家小姐是誰嗎?”
“喲,你家小姐是誰啊?這個我們還真不知道。”懷抱長刀的大漢看向阿秋,笑容輕蔑。
“我家小姐可是龍圖閣學士楊燁大人的女兒,你們最好快點放開她,否則小心你們的腦袋。”阿秋發狠似的說,卻難掩外強中乾的模樣。
“龍圖閣學士,呵呵,了不起啊,從三品的大官呢。”大漢瞪大了眼睛,忽然又冷笑一聲,“哼,可惜了,站在你面前的若是別人或許會因此放過你們,可我們兄弟五人卻不吃這一套,我們最討厭的就是那些披着人皮的狗官。”
“所以,去你他媽的龍圖閣學士。”大漢瞬間掠出,小巷裡亮起冰冷的刀光,殺氣如同風暴般席捲開來。
阿秋愣愣地站在原地,身體僵硬臉色蒼白,眼裡映着的那柄長刀飛快的變大。
當......
大漢面前忽地閃過一道影子,斬落的長刀似乎撞上了什麼東西,巨大的反震之力帶着他連退出十餘步遠。
“什麼人?”大漢穩住身形,厲聲喝問。
擡眼看去,衣衫襤褸的少年站在阿秋身前,沾着灰漬的臉依稀能看出些清秀來,眉眼間帶着難掩的滄桑。
“我說,你們五個大老爺們竟然欺負兩個小女孩,太不要臉了吧。”牧雨左手杵着竹杖,右手拿着破爛的瓷碗,斜眼鄙夷。
“哪裡來的小乞丐?最好不要多管閒事。”大漢皺眉,自己剛纔那一刀雖然未出全力,但這瘦弱的少年竟然能夠格擋下來,可見功夫不弱。
“公子,請你救救我家小姐,只要你能救得了我家小姐,龍圖閣府必有重謝。”
牧雨回頭看了阿秋一眼,嘴角輕扯,搖了搖頭。
“果然是官宦人家說話的口氣。”
“公子......”
“不必說了,我之所以出手不是因爲要救人,這幾個傢伙我已經找了很久。川江五虎,還記得我嗎?”
聽牧雨道出自己五人的名號,川江五虎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臉色微變。
“你是誰?竟然知道我們的名號。”
“大哥。”持刀的大漢回頭,去看站在最遠處的中年人。
中年人冷冷的盯着牧雨,危險的光從眼睛裡一閃而過。
“殺了他,我們的身份不能在這裡暴露。”
三位大漢在剎那間急掠而出,刀光、鞭影、飛針同時襲向牧雨。
阿秋完全沒看到牧雨的動作,只覺得眼前一陣模糊,灰色的影子如狂風般閃過,叮叮噹噹的聲音響落,那些聲音裡恍惚夾雜着人的慘叫。
“這種劍法,你是......不要戀戰,快走。”中年人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劇變,擡手發出數十道暗器後轉身而逃。
“可笑,到了現在,還想走麼?”
牧雨冷哼,身形一閃直接從暗器之間穿了過去。他手裡的竹杖划着詭異莫測的痕跡劈刺,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咚咚咚,三聲悶響後牧雨出現在楊熙雯眼前,咧嘴一笑。
“你......”抱着楊熙雯的大漢臉色發白,一把將楊熙雯推出,牧雨和她錯身而過,竹杖自身後刺出。咚,又是一聲悶響,大漢摔落在地,再無聲息。
“逃了麼?”牧雨看着小巷外人來人往的大街,搖搖頭,“幾年不動手,竟然退步了那麼多。”
“啊呀。”楊熙雯摔在地上,痛得齜牙咧嘴,差點哭出來。
“喂,你沒事吧?”牧雨的臉湊她眼前,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當然有事,我屁股都要開花了。你剛纔怎麼不接着我?”楊熙雯大叫,絲毫沒有對救命恩人的感激。
“呃,我忙着打壞人呢,空不出手來接你啊。”牧雨滿臉無辜。
“你不是有兩隻手的嗎?”
“可是,我左手得拿着吃飯的傢伙吧。”牧雨揚了揚手裡破爛的瓷碗,“要是摔碎了,我以後就要餓肚子了。”
“你你你......你渾蛋,我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還沒有那破碗重要?”
牧雨撓撓頭。
“我可以說實話麼?”
“你說。”
“沒有。”
“渾蛋。”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阿秋連忙跑上前來滿臉關切。
“你看我像沒事的樣子嗎?”楊熙雯沒好氣的瞅了阿秋一眼。
“啊,小姐。”阿秋忽然嚎啕大哭,“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我可怎麼辦啊?”
“死丫頭,我沒被打死都被你咒死了。”楊熙雯擡手拍了一下阿秋的腦袋,從地上爬起來,有些狼狽。
“你把他們都殺了?”她回頭看到躺在小巷裡的四位大漢,驚道。
“姑娘,在汴京城殺人可是犯法的。”牧雨說着扭頭看了一眼,“有人來了。”
楊熙雯回頭,十幾位身穿藍色布衣的男人浩浩蕩蕩的趕來。
“不好,是劉教頭,阿秋快走。咦,那傢伙呢,怎麼不見了?”
“小姐。”劉教頭遠遠的看到楊熙雯,腳下發力,如同獵豹般掠過數十米的距離,攔到她的面前。
“好巧,劉教頭今天也來西市逛街啊。”楊熙雯嘿嘿傻笑。
“小姐。”劉教頭板着臉,“這一次大人是真的生氣了,等碧華園之事結束,你就要被禁足了。”
“啊,爹爹真的生氣了。”楊熙雯頓時垂頭喪氣起來。
“走吧,我們去碧華園。”
老街對面的屋頂上,牧雨看着楊熙雯在僕人們的簇擁下離開,嘴角不自覺的扯出一絲笑容來。他的手裡握着小巧的錢袋,荊棘叢生裡開出一大一小兩朵純白色的玫瑰,是精緻的蘇繡做工。
拋了拋那個錢袋,牧雨從屋頂掠下,消失在人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