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桃子的威脅
建康。
侍中袁憲踩着小碎步,慌慌張張的走進了內殿。
殿內有一長榻,皇帝陳頊頭綁着布,似是抹了藥,躺在牀榻上,正在休息,聽到腳步聲,陳頊知道是袁憲來了,吃力的起了身。
只見陳頊臉色蒼白,神色憔悴。
袁憲急忙以大禮拜見。
自從陳叔陵那件事之後,陳頊就生了大病。
這件事對他的打擊頗大,陳頊以拿下兩淮之功,常常來碰瓷他的兄長,覺得自己的才能已經不弱於兄長,功勞更是追平了他。
他還常常賣弄自己的識人之明,稱自己提拔了許多的賢才。
結果,他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看不明白。
陳叔陵在他面前裝模作樣,騙過了他,背地裡卻是那般德性,在抓住陳叔陵之後,他的很多事情都被一一揭發,什麼盜墓,什麼濫殺,罪行之多,陳頊看了晚上都睡不着覺!
他不敢相信自己兒子竟然是這麼一個人,更不敢相信自己竟一直都不曾發現。
想起自己在別人面前的多次稱讚,想起那天魏收離開之前曾對他說過的話,陳頊就氣的幾乎發瘋。
好在,南國有許多名醫,能進行調理,至於心理上的創傷,也有高僧來爲他解惑。
這些高僧幹別的不行,但是這種類似話療的才能,那還是有的,跟陳頊交談一陣,能讓陳頊心裡好受不少。
袁憲取出了幾份文書,一同遞給了陳頊。
陳頊依次一一翻開查閱。
這些文書都是從前線加急送來的。
按着順序,陳頊先拿起了黃法氍的文書,正要翻看,卻又在下方看到了其餘幾個人的名字,他擡起頭,看向了袁憲一眼。
“陛下,臣告退”
“不必,袁卿,近來,城內可有什麼傳聞啊?”
“未有。”
“可朕聽說,城內有童謠起”
袁憲即刻板着臉,嚴肅的說道:“陛下,過去城內很少有什麼童謠之類,可黃將軍剛剛領兵攻佔了沔州,這童謠就層出不窮,那周國的將軍韋孝寬,向來就善用這樣的伎倆,臣以爲,若是有什麼傳聞,那都是韋孝寬不敵黃將軍,故而讓其麾下用這種辦法來抹黑黃將軍。”
陳頊笑着點點頭,“想來也是如此。”
說着話,他卻先打開了另外一份奏表。
這份奏表乃是風流將軍章昭達所上。
這位將軍是實打實的南人作風,他喜歡吃酒,喜歡美人,喜歡樂曲,總是通宵達旦的飲酒作樂,甚至在軍營裡都不忘記聽曲,可他並非是那種只知道享樂的草包,他本人善戰,對士卒們的要求很高,可打贏敵人之後,卻總是將所有的賞賜都分發給將士們,而且,在行軍的時候,他總是能放下身段,跟士卒們同吃同住,有樂曲一塊來聽。
他是陳蒨的至交好友,過去兩人都非常的欣賞彼此。
陳蒨曾對他開玩笑說,我做夢夢到了你升官,你該怎麼報答我做的夢呢?
老章就給他說:當效犬馬之勞,盡職盡責。
在陳頊上位之後,這位一直都表現的頗爲賣力,很快也得到了陳頊的賞識,領了侍中,繼續參與治國大事。
章昭達的文書裡一共就說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劉桃子不太希望陳兵攻打江陵,希望他們原地駐守,黃法氍很贊同,但是很多將軍們都不願意聽從,想要繼續攻打。
第二件事就是歐陽紇神色不安,對自己避而不見,恐有他意。
陳頊臉色不變,沉吟許久,而後打開了第二篇奏表。
這第二篇奏表乃是淳于量所上。
淳于量只講述了一件事,那就是如今前線的局勢。
包括自己的軍隊數量,周人可能到來的數量,江陵的城防等等。
看起來就是如實的總結了一些數據,但是認真查看,還是能看得出他是不太贊成繼續進軍的。
陳頊如此翻閱了許多篇,其中甚至包括了他那侄子陳伯固的奏表。
陳伯固在奏表裡先是問候了陳頊的身體,詢問他是否安康,而後大倒苦水,他稱自己到達前線,本來想立下大功報答叔父,結果黃法氍諸事都以劉桃子爲主,私下或公開的場合都以大王來稱呼劉桃子,常常帶着蕭摩訶偷偷去拜訪劉桃子,不許其他人跟隨,不許自己上陣等等。
到了最後,陳頊方纔拿起了黃法氍的奏表。
黃法氍在奏表裡只提到了一件事,希望能放棄繼續攻打江陵,堅守當下的成果,等待以後有機會再打。
袁憲就坐在陳頊的面前,看着皇帝的臉色不斷的變幻。
他心裡有些着急。
自從跟周人對上之後,這城內裡的童謠就是滿天飛,陳國先前迎來了那麼多的周人,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別有用心的惡人,就是那些僧人裡,都不好說有沒有敵人安排進來的人。
這些傳聞謠言聽多了,心裡便是再信任,也難免會有些不適。
陳頊看向了袁憲,“此番漢王約定與我們一同攻打周人,狩獵於南陽,當下事情已成,沔安等地皆落在了我們的手裡,朕有意答謝天王,你覺得什麼謝禮最爲合適呢?”
袁憲正要回答,猛地想起什麼,臉色大驚,“陛下!如今還不能結束會獵啊!天王與周人作戰多年,最是知道敵人的弱點,且天王麾下有精銳騎兵,能與周人抗衡”
袁憲起初還沒想明白,可很快就想通了。
什麼答謝,這不是宣告雙方的共同軍事行動結束嗎?
這就是在催促劉桃子早些離開,覺得雙方不必再一同作戰了呀。
這如何能行??
這次軍事行動是劉桃子發起的,現在拿了些地盤就要趕人家走??再者說了,要是劉桃子不在,就咱那些軍士,能直面周國的騎兵嗎??
看着袁憲錯愕的模樣,陳頊再次搖頭。
“朕知道這對天王不敬,可朕也沒有破壞聯盟的想法,所以才問你答謝的事情,你說,天王他都喜歡什麼呢?”
袁憲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要不就送船給他?廣州那邊不是有新鉅艦下水嗎?不如送他一艘鉅艦?你覺得呢?”
“陛下,恕臣直言,這並非是謝禮的問題,此勝負之大事!”
“天王之騎驍勇,能與周人抗衡,一旦沒有天王助陣,則前線憂矣!”
“還望陛下明鑑!”
陳頊沒有多說什麼,揮了揮手,“你先出去吧,朕自有考量。”
袁憲欲言又止,愁容滿面的離開了內殿,剛剛走出來,就遇到了正往裡頭走的柳皇后,袁憲神色恍惚,險些失禮,反應過來,這才急忙拜見。
柳皇后有些驚訝的看着他,“袁君平日裡最是肅然,今日怎麼如此恍惚?”
袁憲回答道:“國事故。”
柳皇后又詢問了幾句,而後吩咐左右給袁憲送了些禮物,送走了他。
等柳皇后走進內殿的時候,陳頊同樣的愁容滿面,地面上掉落着許多的文書,雜亂不堪。
皇后讓衆人都離去,自己則是親自收拾地面上的文書。
陳頊長嘆了一聲。
柳皇后收拾好了這些,坐在了皇帝的身邊,“陛下,何以長吁短嘆呢?”
如今陳頊對柳皇后實在有些尷尬,過去有人給他說陳叔陵的壞話,他總覺得這是柳皇后怕自己寵愛次子太過,纔派人造謠可現在才知道原來人家說的都是實話。
好在,兩人都心照不宣的沒有談論這方面的事情。
“朕想要結束這次會獵,將劉桃子給送走,卻又擔心引起不和。”
“陛下爲何要將他送走呢?”
“臣妾雖不知軍事,可聽人說,劉桃子最是勇猛,無人能擋,有他在前線,豈不是對我們很有利嗎?”
聽到柳皇后的詢問,陳頊苦笑了起來,“朕豈能不知呢?”
“可這個劉桃子!實在是太能得人了啊!”
“那黃法氍纔跟他相處了多久,便已用大王來稱呼,蕭摩訶過去那般厭惡北人,常常說要爲主將復仇,可到了如今,卻對劉桃子言聽計從,格外敬重!”
柳皇后大驚失色,“您是怕他們都會投奔劉桃子?”
“黃法氍爲人正直,朕不覺得他會投敵.”
“那”
“淳于量已經老了,往後能坐鎮北方,成爲砥柱的,不就是黃法氍了嗎?”
“可當下黃法氍與劉桃子的關係越來越親近,不只是他,便是其餘將軍,跟劉桃子相處之後,都對他讚不絕口,過去私下裡都叫他獨孤胡,如今一口一個天王,朕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朕麾下將軍們都成了劉桃子的好友,這如何是好?若是一直都能和睦相處倒也罷了,可若是交惡,雙方戰事,南人多純良,若是顧忌其情誼,豈不壞了大事?”
陳頊滿臉的苦澀,對着皇后,終於是說出了心裡的擔憂。
他並不覺得黃法氍會叛逃,也不覺得劉桃子是故意要耽誤陳國大事,他只怕劉桃子這逆天的親和力方纔那些文書裡,有人詆譭黃法氍,有人詆譭淳于量,有人詆譭章昭達,可就是沒有人指責劉桃子,就連自己麾下那個不太成器的紈絝侄子,在書信裡抱怨黃法氍的行事,可說起劉桃子,卻忍不住說:見真英雄矣。
這誰受得了啊?!
柳皇后此刻也終於明白了陳頊的擔憂,她忍不住問道:“這劉桃子便當真如此能得人?”
“確實如此,他們看不清,朕這裡卻有奏表可以對比。”
“你就看看這些奏表,最初稱賊,而後稱彼,如今稱君稱王.這要是再會獵,只怕會着會着陳國將軍都要改姓劉了金刀劉,金刀劉,何至於此?”
柳皇后沉思了起來,柳皇后儘管對自己的長子有些溺愛,但是爲人頗爲賢良,算是個好人,而且就從其子嗣的爲人來看,被她撫養長大的陳叔寶雖算不得什麼好東西,可比陳叔陵之流那真的是好了十倍不止,陳叔寶昏庸而已,儘管有過給正在前線浴血奮戰的猛將頭上戴綠帽子的神奇操作,可至少不胡亂殺人,這要是讓陳叔陵這樣的人,那就不是偷情,是直接殺人奪妻了。
她想了好久,而後勸說道:“陛下,若是要結束會獵,那最好還是讓黃法氍只守不出,前線畢竟許多猛將,若只是堅守,或許能戰勝敵人。”
陳頊卻不太在意,“你不懂軍事。”
“宇文邕這個人,雖然精通政務,但是亦不懂軍事,周兵強悍,將領勇猛,但是領頭的不懂軍事,便也無用!”
“當初宇文邕領着二十萬大軍出征,結果又如何?我看這宇文邕,只論作戰,只怕還不如那宇文護!”
“不必擔心!”
南鄉。
浩浩蕩蕩的周軍行走在官道上,一眼也望不到盡頭,前軍已經到了南鄉,而後軍卻還在百餘里外的上州。
其中許多騎士,騎着高大的戰馬,手持長兵,眼神兇狠。
中間皆是步卒,高大健壯,快步如飛。
馬車上搭載着糧草物資,民夫們護送着前進,披着甲的將領們縱馬來回飛奔。
當天子御駕到達南鄉之時,城內諸多大臣將軍們,皆是列隊來迎接。
禮樂聲起。
宇文邕一身戎裝,站在了自己的車上。
“拜見陛下!!!”
諸大臣將軍們一同行禮叩拜。
宇文邕冷冷的掃視着面前的衆人。
“請起!”
衆人這才起身。
宇文邕站在車上,眺望着遠處。
“陳人勾結獨孤惡賊,意圖霸佔朕二州之地!”
“朕豈能容忍?!”
“此番,朕召重兵討伐,坐鎮中軍,若不能破敵,朕誓死不歸!!”
宇文憲帶頭高呼:“願爲陛下破賊!!”
衆人紛紛呼應。
宇文邕這才讓馬車繼續前進,直接開進了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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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宇文邕召集了國內諸多的猛將,精銳的軍隊,怎麼也不能讓陳人騎在自己身上拉矢,況且,若是此二州也丟了,往後周國就不只是要面對劉桃子的進攻了,陳人定然會不斷出兵奪取荊北,這要是連荊北都丟了,那往後真的就再也沒有出路了。
宇文邕在進入官署之後,召集了衆人,開始商談出兵的對策。
宇文邕本人只是坐在上位,完全不干涉軍事,他讓衆人各自說出自己的想法來。
有宇文邕在這裡,氛圍頓時就不同了,過去那種國公跟國公對罵的場景沒有再出現,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的,宇文邕通過一系列的革新已經坐穩了位置,此番出征,他就以幾個宗室來擔任將軍,安排到各個將軍的身邊,宇文邕讓他們擔任名義上的統帥,或者擔任類似監軍的位置,以此來完成對全軍的控制。
看得出,因爲先前的多次戰敗,大家心裡都憋着火,各個都很亢奮,或許也是爲了能在皇帝面前表現一二。
宇文邕最後聽從了尉遲迥的建議,讓他擔任先鋒,領兵五萬,先攻南陽,而宇文憲領兵三萬,從西路進攻,他自己帶着其餘兵力,穩步前進。
在樑國方向上,也是啓用了之前被罷免的權景宣,讓他統帥水陸大軍,跟華皎等人一同出征。
一時間,周國大軍浩浩蕩蕩,兵分三路,朝着荊,安,沔等方向進軍。
因爲有皇帝親自坐鎮,他們士氣高漲,將領們不敢怠慢,士卒們更是鬥志昂揚。
而在南陽這裡,黃法氍卻拿着手裡的文書,一臉的困惑。
他不知道自家皇帝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結束會獵,但是要拿下江陵?
爲什麼陛下會覺得沒有天王相助自己能拿下江陵?
自家的國庫纔剛剛充實了一點,就要如此不計代價的去跟周人耗嗎?
而且,到底爲什麼要停止合作啊??結盟不就是爲了一起打周人嗎?
黃法氍苦苦想了一個多時辰,卻還是想不出其中的道理。
就在黃法氍再次拿起筆,想要進行駁斥的時候,有軍士進來告知,淳于量求見。
黃法氍先放下了筆,讓淳于量進來。
淳于量還是原來的模樣,喜怒不形於色,根本看不出他心裡的想法,他跟黃法氍相見之後,坐在了一旁。
“不知黃將軍可接到了陛下關於這次會獵的詔令?”
“接到了,正準備上書陛下,進行勸諫。”
淳于量笑着搖頭,“我勸將軍勿要這麼做。”
“爲何啊?”
“若是天王不跟着我們一同迎敵,我們”
“將軍。”
淳于量打斷了他,只是低聲說道:“將軍與漢王,來往太頻繁了些.你如今是統帥,前線大軍,皆在將軍治下。”
“請將軍三思。”
黃法氍瞬間變臉,他站起身來,臉色漲紅,用手指着淳于量,“我豈能是背主之人,我.”
他哆嗦了半天,而後緩緩收起了手,朝着淳于量低頭一拜。
“方纔失態。”
淳于量並不怪罪,他幽幽的說道:“有些時候,只懂軍事也挺好,老夫已經年邁,只想安度晚年,可看如今這局勢,只怕.吾等都有難啊。”
“將軍,當今陛下並非是文皇帝,過去可以做的事情,當下未必能做,做事之前,定要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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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