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氣氛有些詭異。
黨委委員、副鄉長程光和葉之然在工作上配合得比較合拍，聽到縣委高層領導口氣嚴厲的批評聲，就做出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姿勢，像入定的和尚，充耳不聞世事。
黨委副書記潘秋生原是秦大明的得力干將，聽到施書記“承擔責任”的說法，心中微微一動：如果葉之然下臺，按資歷，自己就有望接任鄉長一職。不過，葉之然是常嘉官場的紅人，施書記初來乍到還沒有勢力，恐怕很難把他拿下。
組織委員楊正曾經在前任副鄉長林城遇車禍後和葉之然一起成爲副鄉長的人選，但那一次讓葉之然捷足先登。官場上一步落後就步步落後。此刻他身爲鄉黨委組織委員，對鄉長的位置稍有距離，心裡對施書記的批評有些不以爲意。不過心裡卻想：葉鄉長前一陣子風頭太盛，頻頻得到市委副書記、縣委書記的肯定。然而，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講究平衡。有人讚揚，就有人不滿。這不？市長、新來的縣委副書記都對他進行打壓。
葉之然早有心理準備。他明白程曉光、施克等人對他打壓，純粹是因爲意識形態上的對立而產生的。對保守派來說，他就是一隻出頭鳥。
“施書記，馬石鄉火災事件發生後，張縣長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指揮救災並作出了許多重要指示。秦主任也在現場進行指揮。此後，馬石鄉在靜語書記的領導下，展開了一系列自查複查。對全鄉所有管所、學校、醫院等進行了專項整治活動。消滅了火災隱患，按照鄉黨委、鄉政府的統一部署，這個專項整治活動尚未結束。我們還會定期進行。”
施克越聽越不滿，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不滿地問：“這麼說，是我沒了解事實，批評得不對？”
這話一出口，王靜語就在心裡給他打分。“有些小兒科啊！”她心裡想，你要打壓葉之然也該拿點上得了檯面的手段嘛。
領導的威信哪裡來的？就在平時的一言一行，施書記看來尚不是合格的縣級領導。
葉之然站起身，誠懇地說道：“對火災事件的發生。鄉政府有放鬆教育，管理不力的失職行爲，我向縣委、向鄉黨委道歉，提出自我批評。”
雖然說，折節事權非他的本心。但是，面對縣委副書記的批評。他該拿的姿態還是要拿出來的。這也是爲了維護上級領導的權威，反過來。也是爲了維護自己的權威。
“自我批評是不夠的，縣委將重新進行處理。”施克揚起臉說道。
“施書記，我願意接受縣委的處理意見。”葉之然給縣委副書記面前做足了面子。
施克此來一是打壓。打壓是爲了間接地表達對程曉光的忠心；二是摸底，摸一摸馬石鄉的底，也摸一摸名聲已經進入市委、市政府耳朵的葉之然的底。此刻見他唯唯諾諾，絲毫沒有年輕幹部的那種銳氣，心裡反而有些納悶。常言道耳聽爲虛眼見爲實，莫非林秘書誇大了葉之然的能耐？
施克此前是嘉南市政府新聞辦副主任，工作的性質決定了“務虛”的特點，對地方基層的工作沒有經驗，想多挑點刺出來一時半會也做不到。他知道葉之然的政績之一就是馬石鄉經濟小區，想了想說道：“我這次來馬石鄉是爲了實地調研鄉鎮一級政府的日常工作，等散會後，就由黨委書記王靜語和葉鄉長陪着去經濟小區看看，其他的同志都回自己的崗位上去，不需要都跟着。”
王靜語這時接口說道：“施書記這種顧全大局、一心工作的態度給馬石鄉黨委鄉政府樹立了典範，值得我們這些基層幹部好好學習。”
施克的手指在空中點了點，道：“各位都是鄉鎮一級的基層幹部，平時要多學習學習黨的政策、理論，關心國內、省內、市內的重大新聞和政策，不斷提高自己的理論水平和政治修養。在鄉鎮工作，是你們每個人難得的實踐機會。只有歷任艱難，纔有發展的根基。鄉鎮幹部的工作雖然繁雜，卻是鍛鍊人的地方。”他以前是新聞辦副主任，說這種門面話可以張口就來。
等掌聲響起，施克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一絲笑容。
坐車去鄉經濟小區的時候，施克向王靜語招招手，道：“王書記，你坐我的車。”
王靜語臉上立即露出受寵若驚的神色，心裡道：“行啊！還會拉一個打一個。”
“王書記在馬石鄉工作多少時間了？”車子啓動，施克微笑着問。
“施書記，我已經在馬石鄉工作四年了。”
“作爲一個女同志，王書記在鄉鎮基層一干就是四年，很不容易。而且，我聽說王書記的能力很強。”停頓一下，接着說道：“作爲黨委一把手，你要全面領導馬石鄉的工作，對鄉政府的工作要多過問，我們國家實行的是一黨執政的制度，黨領導一切嘛。”
“施書記，您的指示我會記在心裡的。”
施克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來，說道：“我們一些年輕的同志，喜歡譁衆取寵，喜歡做出格的事。作爲黨委書記，你要經常幫助他們，多指導他們的工作。不要擔心別人說你干預太多，對這些年輕的同志，就應該讓他們明白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不可以做。如果其他人對你的工作有看法，你打電話告訴我，我會支持你的！”
“姓曹的！說得這麼赤裸裸的。這種人怎麼也能爬上處級崗位？”王靜語心裡暗罵一聲，嘴裡敷衍道：“謝謝施書記的信任，我會經常向您彙報工作的。”
聽到王靜語說“經常彙報工作”，施克頗爲自己的工作方法和能力得意。“做領導嘛，總要一呼百諾，底下的幹部信服纔算做得成功。”
下車後，施克在王靜語、葉之然一左一右的簇擁下走進經濟小區辦事大廳。一跨入大廳，施書記就是一愣。他看到整齊乾淨的辦事大廳中，一個個小區辦事人員身着統一的西裝，打着領結，語笑嫣然地處理着手中的事務。這哪是一個鄉級經濟小區的辦事大廳？嘉南市出入境管理處的辦事人員也沒有這樣的服務水準！他心道：“怪不得這麼多人對馬石鄉經濟小區發出贊聲，果然有與衆不同之處。聽說小區的經濟規模擴張得超乎常規，可惜這個葉之然是不同陣營的人。”
這時候，經濟小區副主任何平聞風而來，隔很遠就恭敬地招呼道：“王書記、葉長。”
葉之然介紹道：“何主任，縣委施書記來考察經濟小區，你向施書記介紹一下小區的概況。”
轉過頭對施克說：“施書記，這是經濟小區副主任何平。”
施克“哼”了一聲，不悅地說：“副主任？主人呢？怎麼不出面？”
王靜語忙微笑道：“施書記，爲了加強經濟小區的領導，經濟小區的主任由葉長兼任。”
施克又是“哼”了一聲，道：“何主任，你說說半年下來，經濟小區累計返還了多少稅收給這些民營企業？”
何平尚未聽出他話裡的意思來，恭敬地說：“施書記，經濟小區改革半年來，成績令人矚目，經濟規模大幅度增加，工作人員的素質、工作效率都得到了極大的提高，凸顯了經濟改革的成果。”
施克此來常嘉帶着一個重要使命，就是打壓常嘉的改革派，加強常嘉縣計劃經濟的主導地位，聽了何平的介紹，臉色更是不愉，冷冷地說：“什麼改革成果？就是穿上這些服裝表演一番？不要開口閉口經濟改革，經濟發展和政治緊密相關，搞經濟改革，搞市場經濟，就是要取消公有制，否定黨的領導，否定社會主義制度，走資本主義道路。”
何平臉色一變，不安地看了看葉之然，頓時閉口不言。
生活中有很多巧合，施克面對下屬幹部氣憤地說出這句話時，正好被前來暗中採訪的省報新聞部主任苗樹傑聽到。
苗樹傑打算在親眼目睹經濟小區的變化，從不同角度採訪到第一手資料後再和葉之然聯繫的。他剛從馬石鄉第一稅務所瞭解經濟小區的稅收情況後趕到小區大廳，聽到有人發出這樣的聲音，就循聲而來。然後就看到了葉之然和他身邊幾個人。
聽到此人盛氣凌人的講話語調，苗樹傑立即判斷出這是個地位在葉之然之上的領導，應該是常嘉縣的領導，而且是個堅定地經濟改革反對派。
他走到葉之然跟前，伸手和葉之然握了握。
葉之然驚訝地問：“苗主任，你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
苗樹傑擺了擺手，示意稍候，先問施克：“社會主義也有市場，資本主義也講經濟，這點已經正在成爲共識，爲何你對經濟改革抱有如此大的成見？”
施克先前聽葉之然稱他爲“主任”，估計“苗主任”就是鄉政府的某個管辦所幹部，不以爲意，隨後突然聽到他語氣不善地提問，怒氣就上來了。
他心道：“自己剛來常嘉，這人必然不知道自己是縣委副書記，所以敢輕捻虎鬚。從問話的內容來看，顯然和葉之然是一丘之貉，是個改革路線的激進者。如果不殺一殺他的氣焰，自己這個縣委副書記就威風掃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