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的標題是我從小到大最大的困惑。
長如四十歲的我,理應是不惑了,但往往還是這樣,部隊大院的孩子,如果沒有繼承家族的衣鉢,承擔家族的宿命,去當兵,而是步入普通的社會的話,這一輩子,也許永遠會被類似這樣的標題所縈繞一生。
我是在我媽媽的懷抱中看着爸爸坐着火車,確切地說,是塞在不透風的鐵皮車廂內去了越南戰場的。現在的我,經常開玩笑地和媽媽說,我好像還能回想起來那樣的場景,媽媽笑說了不可能,那時你纔多大,我都快要忘記了,你個小人兒怎麼可能有記憶。我認爲,千萬不能小看了一個小小孩子的能力,雖說那時我纔不過兩歲。
爸爸去了戰場後,我隨着媽媽來到了工作的單位,徐州一個不知名的煤礦上。我媽這輩子做過許多的工作,工種,還下過礦井,有了我以後,組織上照顧軍嫂,讓她在車間內操作機牀,後來看照片,是切,割,銑的車牀,這真真好笑,換成現在,這實在也是稱不上什麼所謂的照顧。
雖然我記不太起什麼有用的事情,但是說實話,我和媽媽兩個人,在煤礦上的生活是快樂的,其實我媽一個人帶着兩歲到四歲的我,箇中辛苦肯定是我無法想象的,但是一個小人兒,只要平時吃的飽,穿的不冷,白天就玩,晚上就睡,我的日子就是快樂的,這也是能被證明了的,就是因爲我爸爸最大的愛好,拍照....但凡他只要一休假,一有空,就會從無錫坐上幾個小時的火車,去徐州煤礦去看我和我媽,然後用了三個月的工資買了一部海鷗照相機,給我拍照,還拍了不少,所以我從小到大,各時間段的照片屬實不少。
雖然老百姓真的不關心國家爲什麼要打仗,甚至不是軍屬的人們也不會理解軍人們上戰場去打仗,但是打仗這事是真的危險,真的要死人的,要死的真的是自己的親人,家人,丈夫,孩子,所以吧,這事兒吧,在後來,還真的是我比較引以爲傲的事情。我媽說,我爸去打仗這事,真的是用的辦法騙的她。我爸爸不是79年第一批次去淦越南的部隊,而是八三年到八四年之間的輪戰部隊,所以那時全國的老百姓只要是軍屬的,我估計着腦子中間都緊繃着一根弦,那就是,會不會輪到我自己的親人,什麼時候輪到自己的親人,最好不要輪到自己的親人。所以一旦部隊說要出去訓練,軍屬們的神經都是緊張的,腦子都是嗡嗡的,這是我老孃親口對我說的。所以哪怕是真的部隊只是個短期的訓練,家人們都要死要活的認爲是要去打仗,至少是爲了真的要去打仗而做的準備,各種擔心,有條件的,有關係的,真如電影高山下的花環那一般,爭取調動崗位,轉業到地方,死賴着不寫請戰書等等,不肯親人去上戰場。
然而最終還是被老子給騙了,老孃一直憤憤的說。怎麼騙的呢,我問。還不是說只是去訓練,只是去靠近邊境的地方訓練,別擔心,我們部隊不用上戰場,小越南不用我們這麼多人去揍,之類的話騙我嘛。
喔,後來呢?
後來一路沒寫信,我就知道壞了。
再後來呢?
再後來到了麻栗坡纔回我信,說沒幾天,還是得入境越南,要去揍人家了。這才知道這傢伙是真的去打仗了。每每說到這兒,老子是哈哈大笑,敢情這壞事不是他做的,而是看着別人的笑話一樣。
再然後呢?
再然後個屁啊,還能怎麼着。
你就沒哭了什麼的?
怎麼沒哭,天天哭!
喔,到底還是婦人家,換成我,我也肯定去啊,爲國打仗,自古光榮。那時還真的小,真的年輕,真的說話並不考慮太多。換成親媽的一頓臭罵,並說,你不能再當兵了,我們家族的兵都被你爸爸當完了,你這輩子,還有孫子,孫子的孫子,都不用當兵了。看來老孃還是真的後怕的。
外婆在她大女婿打仗時,給她女兒也就是我媽,買了個瓷的觀世音,老孃就放在家中供着,那觀音我從小到大都能天天看到,看了好久好些年,看到我長好大,後來慢慢也記不清從什麼時候看不到了,怎麼就沒了。外婆買觀音就是爲了讓媽媽拜拜,所以我估計着我媽媽就是從那一會兒就開始拜的,所以看到我媽很早就加入的共青團,再後來又生我退團的證件都有,說明她還是一個進步青年的,一直到退休,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加入過黨員,可能就是與她最後保持的拜佛拜菩薩有關,因爲她認爲她拜了,她許願了,菩薩也真的保佑了,她得守着信仰。
其實我爸爸不能不說打仗也是有一點點,一點點私心的,就是參加過對越反擊戰的,可以提前辦理家屬隨軍手續,所以我四歲時,就和我娘一起隨了軍,住進了部隊的家屬大院。一下子住進的,就是師部大院,部隊的大孩子們有一些都住了好幾年了,野在外面好幾年,那是相當的野。說個題外話,部隊的孩子,從小大人就是不太管着的,極少數的爸爸會像社會爸爸,這麼說不太準確,只能說會像普通爸爸那樣管得着孩子,軍人真的是忙,就是不忙,也有這樣那樣的紀律管着,不是下了班就在家奶孩子的,包括女軍人也一樣。
人生地不熟的我,很快就成了部隊大孩子們的玩具,野大孩子們,玩起來時,下手沒有個輕重,往往我就很受傷,我說的很受傷不是歌詞,是真的受傷,反正臉上,手上,腿上,腳上,沒一處是能白白淨淨沒有一絲傷痕,所以如果攤開來寫,我這作品恐怕就要成爲傷痕文學了。
另外還有一點,就是別的部隊孩子們,他們會欺生,他們會各種調侃,奚落新來的各種孩子,你和他們一起玩吧,不入羣,他們玩打仗的遊戲,你永遠是日本兵,國民黨兵,美國兵,越南兵,好點麼土匪,小偷。你不和他們一起玩吧,你自己在家玩玩具,小手槍,小飛機,小人書,他們來偷你的,搶你的,就是不還給你的。所以往往也會惹的你一個小小的人兒光火,但也沒有什麼更多的辦法,從精神上你要受他們的壓迫,肉體上更是無法挑戰他們,往往大孩子們的爹吧,職位職務還更高,真的要被欺負了,大人有時處理起來,還難。
可是小孩子也不是沒有脾氣,光火起來,也要還嘴,爲什麼打我,你有什麼了不起,我爸爸打過仗,你爸爸算老幾?
一直到上學,部隊的孩子也不是猴子,部隊的孩子也要上學,上學就與地方聯動,就近安排最好的學校,我們的部隊在效區,那時條件相對來講不是那麼的好,我也就與部隊其他多數的孩子一樣,上了效區的小學,裡面全是城鄉結合部的娃兒,有家中是做點小生意的,於是條件就好一點,也有家中就是種地務農的,於是條件就相對來講差一點兒,有國企職工的孩子,有興起來的私企老闆的兒子,真可謂是魚龍混雜。
80年代的環境不像現在,那時全國上下一門心思發展經濟,所以軍人早已不像以前那般受待見,連帶部隊的孩子在孩子羣中也不受待見,我現在回想起來,都懷疑那個小學可能也是無可奈何地要擁軍,只能接納部隊的孩子,因爲就學生來講,部隊的孩子在學校中間闖禍也是最多的,這點我肯定深有一點的體會,別問我怎麼會的。
拿着變形金剛,忍者神鬼的小孩子,自然是不太與拿着七十年代部隊中間用做沙盤的飛機坦克殼子玩的部隊孩子有一點格格不入的,他們肯定是看不太起我們,自然各種矛盾也會產生,下了課,不能說天天,至少也是經常能看得到兩派的孩子又互相吵起來,偶爾還會打起來,老師也不太管,只要不打傷,也管不着。
所以經常會看到我站在兩派小人物的中間,用大拇指指着自己說,老子的爸爸打過仗,你爸爸算老幾?
直到現在,老爸爸退休前也是帶了點職務的,我本人算不得上什麼高幹的子弟,但是也不能不承認一路活下來,沾了點部隊和國家的光,所以工作後,成家後,一直到現在,還有一些酸貨們,偶爾會心有不甘地在與我有什麼不爽的事發生後,指着我說,你不就沾了國家的光,沾了爸爸的光?
這麼大的我,還是會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大臉說,老子我的爹,爲黨國流過血,老子我從小跟着爹後面顛沛流離,根正苗紅,你爸爸幹過啥,他算老幾?
說這話的我,再也不是小時候的惱怒,往往臉上會帶着點傲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