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沒有,不想說什麼。”明月只是笑,摺扇輕搖,神情安詳寧靜。

對面的鳳小凰聞言一笑,繼續品嚐手中上好的美酒。

粉飾太平,裝作渾然無事的樣子,他最拿手,只是心裡卻忍不住回想起她剛纔的話來。

難道這一切當真是他自找的不成?

此時此景。

脂粉香撲鼻而來,滑膩膩的手指更是纏上他的腰背,一張芙蓉面含着些許情、帶着三分笑面對着他,伸手只輕輕一託,他手中的酒便已順喉而過,一路熱辣辣燒了開去。

如此美人,如此好酒,若再不醉的話,他就真真愧對了自己的名字。

“公子,天色已經不早了,公子要留下嗎?”殷勤待客的主人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聲音如蜜糖一般又糯又軟,彷彿可以抽出絲來。

看一眼面前已然情動的女子,他嬉笑着端起酒壺站了起來,腳步略有些虛浮,“今天……喝得有些頭暈了,還是……還是趕緊回去找慶嫂子要些醒酒湯喝纔好……”

“公子,”女人哀怨地埋怨,“公子還從來沒有在奴家這裡過過夜呢。”

他伸手抱住面前的女人親了一口,“等我清醒了……再來豈不更好?現在……我站都站不穩了,又能……又能做什麼呢?”

“公子好討厭哦。”女人推了他一把,嗲聲嗲氣地又開口:“那公子記得下次還來,堇兒等着你哦。”

“一定……一定來。”他揮着手,踉蹌着出了綺香閣。

走至街上,被風一吹,越發有些醺然了,但是他的手裡卻還抓着那酒壺酒杯。

天色果然已晚,深黑的天幕上掛着三兩顆星,一閃一閃的彷彿眨着眼睛,他擡頭看了兩眼,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笑了一笑。

此刻的他哪還有剛纔那麼重的醉態,回頭看一眼綺香閣的招牌,他又一笑,隨即帶着他的酒壺和他的酒興朝明府的有琴居行去。

懶得吵人開門,他索性翻牆入院,也不知道是掉到了有琴居哪個院落裡,正巧看到一處圓亭,索性坐到亭子裡面,斜斜靠着那一處欄杆,喝得煞是熱鬧。

此刻月明如洗,映得院子內一片澄澈,有花影凌亂疏密相間地倒影在地上,風吹過,便有簌簌的暗香浮起。

一縷琴音驀地響起,鳳小凰側耳聽了片刻,突然乘着酒興挑眉起身,腳尖輕點,飛身躍出了圓亭,衣袂飛揚之間,他姿態灑脫而狂放地對月起武,口中同時吟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雖然稍有酒意,但是他的一招一式之間,卻有說不出的飄逸灑脫。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原先幽暗的琴聲驟然間隨着他的動作變得高昂起來,而他腳下的步法更是精妙絕世,似醉非醉之間,他衣袂翻飛,風姿疏狂,身形在院中穿梭錯落,卻又彷彿不驚片塵,連半片花瓣似乎都不曾碰落。

琴聲同樣未停,彷彿在特意爲他伴奏,與他的動作一唱一和。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爲我側耳聽……”

手中的酒壺酒杯彷彿牢牢長在他手中似的,沒有半滴兒灑落,吟到“聽”字的時候,他振臂將酒壺拋出,酒杯隨即跟了上去,酒壺在空中打了個轉後,不偏不斜地爲酒杯重新註上酒,他這才一笑出手,重新抓回了酒壺酒杯。

這個月夜,彷彿就是在爲他而準備似的。

縱躍在空中的身形靈巧地改換方位,身姿輕妙得讓人目不暇接,此刻的他,只是縱情的酒客而已。

琴聲依舊。

他大笑着將剩下的詩句吟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而此時,酒已乾盡,琴聲頓停,他笑笑地一揮手,將那酒壺甩開,自己則飛身躍入圓亭內,倚靠着那欄杆,過了片刻後也不再聞得絲毫聲響,彷彿已然入夢。

又過了半晌,有兩個人影突然出現在亭子外面,緊接着就聽到一個聲音疑惑地響了起來:“小姐,他是不是在發愁?”

“問瓊,你以爲他念的句子裡有愁他就在發愁嗎?”說話的“小姐”自然便是蕭涵予,此刻她淡淡開口:“他只是酒興上來而已。”

“那不就是發酒瘋?”問瓊笑着開口,“我還是第一次看人這麼發酒瘋呢。”

“我也是。”蕭涵予依舊淡然開口,聽不出什麼喜怒來。

“他睡在那裡不會着涼吧?”問瓊皺起了眉。

“誰知道。”蕭涵予冷淡地回答。

“小姐,你不如去喊醒他讓他回去睡覺。”問瓊看着她開口。

“我爲什麼要喊醒他?”蕭涵予很是奇怪。

“他是蕭家的未來姑爺啊,怎麼能讓他睡在這裡呢?”問瓊很是振振有詞,“去啦!”

反正照她來看,小姐嫁給這個人也不錯,他長得很好看,而且又那麼有名,脾氣似乎也挺好的,她給過他幾個白眼,他都沒有生氣呢。

蕭涵予冷不防居然被她推到了亭子裡,回頭對問瓊皺起了眉,然後纔開始打量那醺然的鳳小凰,淡淡看了半天后終於開口:“鳳小凰?”

睡靠着欄杆的人卻不爲所動,繼續他的好夢。

蕭涵予又看了他兩眼,然後再次開口喊他:“鳳小凰?”

好夢中的鳳小凰下意識地揮了揮手,“不要吵……”

蕭涵予果然不再喊他,只是回頭對問瓊冷靜地開口:“回去把那件披風拿來。”

問瓊立即興奮地點了下頭,隨即回身朝她們歇息的房間跑去。

蕭涵予微微湊近了一些,看着此刻那醺然入夢的男子。

剛纔那個在月下獨吟的狂客……是他……

這個人……居然會成爲她的良人?!

若說初時是賭氣,那麼她完全可以趁現在還沒有舉行儀式前反悔,但是爲什麼,此刻的她卻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堅持履行賭約的決定……或許並沒有錯到不可救藥?

不僅僅再是賭氣……

她忍不住微微嘆了口氣。

從剛纔看到他在月下漫吟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覺得彷彿有些什麼事情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