綹子,特指東北地區聚衆掠奪民財的土匪,又叫做“鬍匪”或“鬍子”。
日本人侵佔東北之後,這些綹子有的助紂爲虐,投靠日本人當了漢奸,有些則投身到了抗日活動,歸有光眼前的這股綹子便是如此。
雙方在雪地裡聊了一陣,綹子大掌櫃一甩披風邀請歸有光與自己同行,其餘人緊隨其後,衆人沿着一條小路朝着山林深處走去。
途中,歸有光察覺林子裡隱藏了不少人,他裝作什麼都沒發現,有說有笑地跟大掌櫃並肩而行。
但仔細觀察便能發現,他用大掌櫃擋住了要害位置,其他軍統特務也是如此,分別找上一名綹子頭目封死了射擊角度。
隊伍末尾,六當家馬瑞麟與吳景忠邊走邊說,兩人都在對方身上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這很正常,吳景忠曾就讀於莫斯克中山大學,還參加過地下黨,某種程度上確實與馬瑞麟是同類。
兩幫人馬在林子裡左繞右繞,來到了一處隱蔽的山坳,山坳裡坐落着幾座“馬架子”,周圍有不少人員在活動,此地就是綹子的山寨。
馬架子,顧名思義形狀類似於馬鞍,沒有四壁和窗戶,只在正面開一扇門出入。
這種建築雖然保暖性相對要差一些,但是用料簡單,易於搭建,是伐木工人、土匪、獵人常用的野外棲身之所。
從天空往下看去,掛着雪花的雪松和樺樹將馬架子擋得嚴嚴實實,難怪可以躲過日本人的空中偵查。
除了討伐隊,空軍是日本人對付抗聯以及抗日遊擊隊的重要手段,只要在空中發現火苗和煙柱,方圓數百里的日軍都會收到消息並進行包圍攔截。
“諸位長官,請~”
山寨內,大掌櫃擡手喊話,腳下朝着一座最大的馬架子走去,歸有光等人迅速邁步跟上。
進入屋內,沒有了那刺骨的寒風,特務們鬆了口氣,紛紛摘下頭上的帽子。
由於不能取火和點燈,馬架子裡頗爲昏暗,大掌櫃在一把蓋着虎皮的交椅上坐下,口中與軍統一方攀談起來。
“請坐,咱這噶有些簡陋,還請長官們見諒,不知諸位這次前來有何貴幹?”
說話間,綹子和特務們分列左右或坐或站,左手第二個位置上的吳景忠拱拱手,跟對方客套了幾句。
“早就聽說大掌櫃的赫赫威名,這幾年您和手下弟兄打死了不少鬼子、漢奸,令日本人和僞滿聞風喪膽,此等愛國之心可昭日月。”
大掌櫃聞言一擺手,不耐煩道:“別扯那沒用的,長官你就說要咱們幹啥,只要是跟鬼子過不去,咱弟兄絕無二話。”
吳景忠被打斷了話也不尷尬,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給對面的馬瑞麟,由其轉送給大掌櫃,同時道明瞭來意。
“我等受軍統戴局長的指派來哈爾濱執行任務,希望能夠得到大掌櫃的幫助,這是山城給您的委任狀,國府已任命您爲少將遊擊司令。”
綹子們轟得一下鬧開了,正所謂殺人放火受招安,大部分土匪都想着能金盆洗手,甚至“從黑變白”。
遠的不說,就說那東北王,當年也不過是衆多綹子頭目中的一員,被前朝詔安後搖身一變成了馬隊管帶,最終割據一方。
對方能幹到的事,他們爲什麼不能,到時候他們就不是綹子了,而是團長、旅長。
有心急的小頭目立刻單膝跪地:“恭喜大當家的,賀喜大當家的,弟兄們願意繼續跟着您幹,哪個敢反水(反叛),老子點了他的天燈。”
“是啊,司令。”
“大掌櫃,您一聲令下,小的們絕無二話。”
頓時,馬架子裡跪倒了一片,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能當官誰願意當土匪。
大掌櫃見狀哈哈大笑,接過委任狀左看看右瞧瞧,怎麼都看不夠,臉上滿是喜色。
綹子中唯有馬瑞麟保持了冷靜,他貼近大掌櫃耳旁低聲說了些什麼,大掌櫃皺了皺眉,收斂笑意問了吳景忠幾個問題。
“長官,爲了手下弟兄的性命,有些事我不得不問清楚,你們的任務是什麼,又需要咱們幫什麼忙。
另外除了這張委任狀,還有沒有其它好處,否則這空口白牙的,我可不好讓弟兄們出生入死。”
吳景忠聽完沒說話,直接拍了拍手,兩個小特務卸下身後背囊,從中取出一摞一摞的日元和僞滿配給票扔到了地上。
咕嚕~
看着越堆越高的鈔票與票證,綹子們不停吞嚥口水,兩隻眼睛就像長了鉤子,牢牢地盯着那一張張薄薄的紙片不放。
日元不用多說,在僞滿是絕對的硬通貨,重點是配給票,這是用錢都買不來的好東西。
僞滿的經濟高度依賴日本,其資源和生產被優先用於日軍的戰爭需求,隨着太平洋戰事迫在眉睫,僞滿地區的物資供應嚴重不足。
爲了集中控制資源、穩定社會秩序,僞滿啓用了配給票制度,通過計劃分配的方式限制民衆對生活必需品的獲取。
票證的種類多樣,覆蓋糧食、日用品、燃料、布匹等多個領域,依據戶籍進行發放,數量非常少。
從票據制度啓用起,綹子從市面獲取物資的難度越來越大,今天猛地看到這麼多補給票,自然是又驚又喜。
馬瑞麟同樣很震驚,他快走幾步來到錢票面前,彎腰拿起一本糧食特別配給票細細查看,以免軍統用假票糊弄自己這些人。
但不管他怎麼看,這些補給票都與真的無異,紙張、印刷字體、格式、尺寸統統對得上。
吳景忠和歸有光淡淡一笑,軍統連日元都能印,何況是補給票,對方想要多少,他們就能印多少。
大掌櫃從馬瑞麟的反應看出票據沒問題,當即一拍椅子扶手,起身朝歸有光二人敬了個不倫不類的軍禮,算是答應了招攬,其他綹子也有樣學樣。
吳景忠鄭重回了一禮,將大掌櫃請回座位,然後開始講述任務內容,當然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我等準備破壞哈爾濱郊外的王崗機場,據我們掌握的情報,貴部有位叫劉國泰的兄弟曾在王崗機場服役,我說的對吧?”
“不錯。”大掌櫃點點頭,指着其中一人喊道:“他就是劉國泰,長官的消息好生靈通。”
已經回到人羣的馬瑞麟眼神一凝,餘光瞥了瞥不遠處的黑臉漢子,看來自己沒有猜錯,對方果然是國府的人。
新人入夥那天,他跟劉國泰聊了幾句,當時黑臉漢子一直跟在他們身旁,只聽卻不說話。
對於一個綹子來說,此人的好奇心有些過於旺盛了,馬瑞麟據此判斷,黑臉漢子很可能是情報人員,而且是軍統特工。
因爲除了地下黨,能在僞滿堅持戰鬥的國府情報機關只有軍統,今天發生的事情,證明了馬瑞麟的猜測。
另一面,劉國泰哆哆嗦嗦走出人羣,吳景忠溫言安慰了他兩句,而後問道。
“劉先生,請問你能說服多少飛行員投靠政府,這裡面誰最可靠?”
劉國泰仔細思考過後,給出了答案並說出了一個人名:“第三飛行隊的大部分飛行員都有投誠的意願,其中蘇啓文最爲堅定。”
按照劉國泰的講述,蘇啓文,男,黑省雙城人,新京空軍學校畢業,職務是班長,在飛行員中很有威望。
其兄在東北軍當兵,事變後因參加抗日義勇軍被鬼子打死,蘇啓文身負家仇,又親眼目睹日軍肆意虐殺同胞的種種慘景,心中非常仇恨日本人。
在與朋友和同鄉聊天時,蘇啓文多次表示準備找機會幹一件大事,是個絕好的策反目標。
吳景忠想了想,歪頭與高上校商量了片刻,隨後高上校帶着劉國泰出了馬架子,準備找個地方詢問對方一些飛行常識。
這麼做,一是確定劉國泰身份,二是判斷第三飛行隊的訓練水平。
此事若是陷阱,日本人讓一個真飛行員來潛伏的可能性很小,最多派個漢奸來執行任務,這種人必然無法通過高上校的盤問。
即便劉國泰沒說謊,但第三飛行隊的飛行技術要是太差,還是無法承擔任務所需的飛行工作,到時候高上校只能親自上陣,駕駛新式飛機返回國統區。
這也是左重挑選對方加入行動的原因,做任何事都必須做兩手準備,事到臨頭再後悔就遲了。
高上校和劉國泰離開後,吳景忠找上大掌櫃商討行動的具體步驟,歸有光則對六當家瑞麟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了門外。
站在樹下,歸有光遞出一張信封率先開口:“六當家是吧,有人託我給你帶了封信。”
馬瑞麟雙手接過信封,打開看完只問了一件事:“我會全力配合貴方的行動,接下來我該怎麼做?”
歸有光看着遠處的山林,轉頭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這周圍有沒有其它綹子,特別是那種爲非作歹但又沒投靠日本人的綹子?”
馬瑞麟用力點頭:“有,地翻天,這幫人心狠手辣,只要有好處什麼人都敢殺。”
“好,明天你去拜山,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們。”歸有光沉聲回答,目光始終凝視着關內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