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會在意當初下城二十七裡被圈養的豬狗,也沒有人會忽略今天……咒道初祖的恨!
躺在地上的神俠,沒有迴應姜望的問題,只是在想他還能交換什麼。
“你想從我這裡得到昭王的情報嗎?”他問。
“昭王既然直接走了,沒有留下來跟我拼命,也沒有順手抹掉你最後一口氣。說明他還有繼續隱藏的信心。要麼你也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要麼他相信你絕對不會說——無論是哪種理由,我都不想浪費時間。”
說是“勝利者的從容”,但姜望也沒有多少得勝的暢快。
血雨已空,日月都奪,此世復歸夜色,星垂遠山。
碧遊針已經竄遊天海,【藏時】結束的那一刻,尹觀就會降臨。
尹觀會主動給神俠續命,然後把他丟到衛郡去——這位言必稱理想、自負於人生的平等國領袖,可以無所畏懼,但終究會看到,什麼是仇恨的力量。
“你沒有懷疑過子先生嗎?”神俠忽然問。
姜望十分坦然:“在剛剛發現自己被埋伏的時候,我假想的敵人確然也有他一個。但有一點怎麼都無法解釋——他若要殺我,又爲何助我登階,送我名聲?”
他是擊敗燕春回、子先生,二論而至此,名勢已極,抵達一生至此的最巔峰,纔開啓這場生死鬥。
登山論道時,子先生所予的幫助,是怎麼都無法抹去的。
“可以給世人一個交代。”神俠聲音微弱,但很清晰:“既然他已經幫過你。你如果死在這裡,就跟他沒有關係。坐在那裡的儒家聖人,對天下只需要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你並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姜望搖了搖頭:“廝殺中我要做最壞的打算,勝利後我期待最好的人心。我不再懷疑子先生了。”
“然而……人心隔肚皮。”神俠意有所指:“你一腳踩進這個歷史陷阱,又怎麼不是輕信的結果?”
他慢慢地道:“送你名聲,以驕你心;予你臺階,故避其責;藏時歷史,乃成此圍……你沒有理由繼續相信。”
“所有人都知道我來書山是爲什麼,你尤其明白,書山記錄了當年的歷史,子先生可以釘死你的身份。這樣的事情,我一定會親眼所證,驗明真假——昭王有掌控天道的力量,你是此處歷史片段的當事人,你們完全擁有算到這一步的智慧,也不乏在這個歷史片段裡設伏的實力和膽略。”
“事前我未能預料,事後這一切卻脈絡清晰。”
姜望注視着地上的人:“你其實不希望我懷疑子先生——爲什麼?”
若說眼下這番話是挑撥離間、禍水東引,神俠的手段也太簡陋了些。
他的確察覺這個人有意無意的引導,但卻是往另一個方向。
有意指出的疑點,卻是在幫子先生剝走嫌疑!
這其實是矛盾的——
因爲有關於子先生的所有嫌疑,都是神俠帶來的。
倘若神俠和昭王今日伏殺成功,無論子先生實質上是個什麼樣的人,都沒可能擺脫嫌疑。他們選擇在這個歷史片段裡動手,就是要把子先生作爲猜疑的幌子,作爲身份的甲盾!
神俠半透明的眼睛,略見惘然:“因爲他做過和你一樣的事情——在觀河臺外立白日碑,那樣的事情他做過,代價就是他的腿。”
“我其實很尊敬他。在加入平等國之前,我想成爲他那樣的人。”
“呵!”
他自嘲地笑了聲:“我也是個庸俗的貨色。爭道之時,誰也顧不得。現在要死了,開始回想一生重要的事……”
“你知道薛規嗎?”他問。
姜望並不關心神俠的自我評價,但對薛規感興趣,因爲薛規的《萬世法》,正是他讀過最多遍的法家經典。
“我知道他是中古時代法家集大成者,超脫無上的存在。”姜望斟酌着:“聽說是……觸法而死。”
“觸法而死……法家的集大成者,觸法而死,閣下沒有覺得荒謬嗎?有些事情在這裡不犯法,在那裡卻犯法,在過去不犯法,在今天卻犯法,便是法家超脫,也逃不過欲加之罪!”
神俠的聲音平復下來,繼續道:“當年薛規宗師和子先生,聯手豎了一座禮法碑,要爲天下定序……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薛規死,子懷殘。他們有名有力有勢,壯志滿懷地開始,卻毫無意義的失敗——我敬佩失敗的勇氣。”
“我們都是矢志改變世界的人。”
“但你是否明白,我爲什麼要在另一條路上走?前路的血痕,是讓我們不要犯同樣的錯。”
姜望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故事。
但這時候才略懂了幾分,子先生當時看向他的複雜。隱約明白這位枯坐樹原的儒家聖人,爲什麼會讓他【登天梯】。
何嘗不是“山河有繼,自有後來。”
這件事情有多麼危險?
一位超脫存在,裂屍天下。一位人間聖者,永絕超脫之望!
最後他說:“並非失敗就是毫無意義。這些事情發生在前面,白日碑才能夠立在今天。”
禮法碑雖然倒下,總歸觸動過一些人!
就像虛淵之雖然變成了太虛道主,那“甘爲人下”的石階,卻永遠地影響了太虛閣。
神俠的眼睛裡,驀地閃過一縷希冀的光:“我雖然死在今天……也或許能讓更多人知道‘衆生平等’吧?”
“你就不要幻想了。”姜望冷淡地道:“平等國的存在,只會讓人聞‘平等’而色變。要說你的生死有什麼意義——你讓人們從此對公平有偏見。”
神俠咧開半透明的嘴,似乎要笑,又似乎要哭。最後他只道:“如果有改變世界的理想,就不能在意世人的看法。”
他不信。
古來成王敗寇,勝利者可以站在那裡講道理,失敗者只能躺在地上求憐憫。
他今日若能伏殺姜望成功,在天下人都被觀河臺超脫之戰吸引的時候,吞丹入道,行險搏超脫,絕對是絕處逢生的一步好棋。
但沒打過……是最現實的問題。
一切戰略上的優秀,都不能夠在劍架在脖頸上的時候成立!
可是他又想,“打得過”,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嗎?
他明白就算今天姜望纔是躺着待宰的那一個,也一定不會同意他的所作所爲。
但他真的希望,姜望這樣的強者,可以走上正確的道路!
“我相信世尊‘衆生平等’的理想,將偉大的世尊,視作自己畢生的信仰……以爲救出世尊,就能改變世界,救衆生於水火。”神俠喟然。
許多年苦心籌謀,多少次歷經生死,都是爲了中央逃禪。但他所遙望的一切,最終還是碎在天海。
他痛苦,憤怒,卻也因此更堅決:“世尊如此強大,卻死於不願平等的衆生。”
“衆生何其愚昧!”
“愚昧的衆生逼死了世尊,現世的強權也謀殺了代表世尊理想的【執地藏】。如今留在幽冥世界的,只是一段徒具其名的規則的聚合,不能算是一個偉大的存在。”
“所以我不再問衆生願與不願。我也要真正打痛這個世界的強權!”
【執地藏】敗亡後,他行事風格大變。
不再執着於懲惡揚善,因爲有時候那些所謂的“善”,才更是平等的阻礙!
他已經看清現實——他所期待的衆生平等,只能在打破一切之後再重建。
當然現在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死人無法拯救世界。
姜望只是平靜地看着他:“舉世尊之爲世尊,祂亦尊衆生!而你以衆生爲荒草、爲果苗,肆意修剪,以爲美好。”
“貴如世尊,也要問衆生所願。卑陋如你,卻要意凌衆生。這就是你和世尊的區別,看起來在追隨祂的理想,卻和祂南轅北轍!”
神俠明白他永遠無法說服這個人,無論假意或真心。他本想在生命的盡頭,奉上自己的全部,以之爲理想的承繼,但明白這個人已經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好像聽到了生命消逝的聲音,便使勁地睜眼看着,看自己是怎樣和這個世界告別。
他很早以前就見過姜望——
那時候還是一個清秀寧定的少年,守着和觀衍的約定,來到懸空寺送歸僧衣。
苦覺死纏爛打,一定要收其爲徒。
觀衍是止相的弟子,悟性高絕,得止休、止念看顧,其實他也照料過。當年失蹤天外,他還以爲是宗德禎的手筆,把這筆血債,記在了玉京山,偷偷宰了幾個玉京山的道士來報復——
說來可笑,那時候他就連報復玉京山,也是要挑那些真正做過惡的道士,自己把自己囚在規矩裡。可一身枷鎖,如何能贏?
而苦覺……他甚爲抱歉。
最後他說:“你其實也並不願意懷疑子先生。我說不說這些,都不會改變你。”
“我珍惜所有的善意,感謝所有給予我善意的人。”姜望並不否認:“就像我並不願意看到兇菩薩是神俠。”
神俠有那麼一瞬間的沉默:“我並不以神俠的身份爲恥。它理當是我的光榮。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意義所在。”
“那怎麼到現在都不敢露面?”姜望問。
“那是因爲世人並不理解,世人都錯了!”神俠忽然暴怒!
“世人都錯了……”
可是他已經沒有力氣了,只能躺在那裡,徒然重複:“我會糾正這錯誤!”
“是啊,你這樣的人,怎麼會醒悟呢?”
姜望搖了搖頭,探手抓向他:“就讓我先糾正你的錯誤。”
手還未至,泛起一身皺。
神俠半透明的狀態就像是一張假皮,到了現在這樣的時刻,根本無法抗拒姜望的剝離。
他想他是並不畏懼死亡的。
可是在這隻手探來的此刻,他猛然意識到,他馬上就會變成一個名叫止惡的和尚……赤裸地躺在這裡。
躺在這裡的平等國首領,屠殺了衛郡若干超凡的神俠,是懸空寺的止惡禪師,身上還帶着拈花院的【妙高幢】!
這幾乎等同於懸空寺的滅亡宣告。
半透明的眼睛圓睜開來,奄奄一息的他,聲音瞬間高亢:“不!”
“別——”
“就這樣殺了我吧……”
驚怒,恐懼,而後是哀求。
他的身體顫抖着,使勁想要翻個身,爬起來給姜望作個揖或者磕個頭,可他什麼都做不了。
姜望擊破了他的金身,也瓦解了他所有的力量。
他掙扎着掙扎着,最後只能痛哭流涕:“求你!”
“我……求求你——”
他只可以咬着牙,半透明的臉上哭出血淚:“止惡一定不能是神俠!”
姜望沒有說話。
在他困頓的時候,勢弱的時候,曾經有幾次來自兇菩薩的聲援,他相信是出於這個人的真心。
當初觀衍前輩還俗,觀世院首座苦諦想要追回修爲,也是止惡出面制止——這事兒他聽淨禮講過。淨禮那時候說“兇菩薩一點都不惡,他很好很好的。”
“兇菩薩”的名號,不是這個和尚自封。他是真切地做了許多有益人間的事,也曾真的提着頭顱,爲民懸命。
大家都承認,這位禪師雖然無眉貌惡,脾氣暴躁,又手段殘酷,卻真個是菩薩心腸!
這樣的人,所造的惡孽,卻比他殺過的所有惡人都要多。如何不讓人痛恨?
然而其人這一刻的脆弱、悲慟和恐懼,和他作爲神俠所攪動的諸天風雲,所掀起的血海滔滔,又是如此地讓人唏噓。
神俠哀聲欲絕,聲聲泣血,這纔是他咬着一口氣不肯立即死的原因!
他不能夠作爲止惡禪師,死在這裡,爲天下所見。
“是我利慾薰心,行差踏錯。是我豬狗不如,我罪該萬死,活該下油鍋!我應該被千刀萬剮——對不起我傷害了您!”
他哭着道歉:“求您就這麼殺了我,勿揭我面。”
“我應墮無邊地獄,無面目見世人。”
他的聲音已啞了,這樣嘶喊着:“看在觀衍的份上……看在苦覺!!”
姜望的手停在空中。
這隻提劍的手,仍然穩如磐石,不見顫抖,仍然有裂海削山的力量,但再也放不下去。
“既然說到我師父……”
良久姜望終於開口:“你是不是應該跟我交代一點什麼?”
“我一直覺得,苦覺纔是他們師兄弟裡最有天賦的那一個。雖然他貪玩,固執,沒有上進心,但他聰慧過人,最具佛性。苦病性烈如火,苦諦生性嚴肅,苦性光明正大,苦命……是個苦命人。”
神俠痛苦地在地上顫:“當年……”
“因爲一樁意外,苦性發現了我神俠的身份,想要揭露出來,公諸天下。怎麼勸說都沒有用。當時的方丈悲懷,爲了保護懸空寺傳承,選擇將他斃殺在角蕪山……”
“我爲了掩蓋真相,掀開平等國在楚國的佈置,從而引發了角蕪山大戰,波及諸國。”
時間已經不多,驚心動魄的往事,他只是簡單地帶過:“苦覺跟苦性感情最好,通過苦性的隱秘留痕,追查到了真相……我本想殺他滅口,但因爲悲懷的請求而停手。”
“悲懷在臨死之前,用自身魂魄墮入永苦地獄爲要挾,要求苦覺永遠守住秘密……苦覺答應了。”
姜望仍然面無表情,但感到自己的心臟……隱隱絞痛!
他心疼那個吊兒郎當的老和尚。
苦覺那麼執拗的人,他在那種情況下的“不得不”,他的“答應了”……是多麼痛苦的決定!
恐怕是把一口黃牙都咬碎了,和着血吞嚥,才能說他要守住這個醜陋的秘密!
“從那以後……”神俠繼續講道:“苦覺就放浪形骸,行爲乖張。不敬佛,對懸空寺也不再有歸屬感。”
姜望咧了咧嘴,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殺出來,有礪劍般的磋磨:“這樣的佛,這樣的懸空寺。要讓他怎麼敬,怎麼歸屬呢?”
神俠沒有回答。
他無法回答。
他只是躺在那裡,繼續給姜望交代:“悲回也是當年的知情者,答應了悲懷要永遠守住這個秘密。所以這次臨行前,他偷偷將【妙高幢】借給我。”
“偷偷?”姜望面無表情:“你是說苦命方丈不知情?”
“對於我的身份,苦命方丈或許有所猜測,但一定未能確認。他也不會去確認。”
此刻的神俠雖則仍是半透明身形,眼角淌出的每一滴血淚,卻都清晰而真切:“我們平等國做事,從來只以組織身份,原來的身份和勢力,一概與組織無關。”
“我願用我能夠交付的一切來起誓——”
“懸空寺絕對沒有勾連平等國,罪孽皆我所爲,惡業繫於我一人!”
其言甚懇,其情甚切。
但姜望只是冰冷地看着他:“你是今天才發現自己是神俠嗎?你是到現在才知道你做的事情,會給懸空寺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嗎?”
“作惡的時候沒有想過別人的家,被揪住了纔開始關心自己的宗門。你口口聲聲要衆生平等,怎麼對懸空寺和衛國這麼不一樣?”
“假理想,真魔障!”
“少在我面前流眼淚,我根本不會對你有半點同情!”
他每說一句,神俠就僵硬一分。
最後身體已經冰涼,血淚也都乾涸,但還是低低地哀聲:“我知錯了!不用同情我,不用同情……我該死,該死於世上最殘酷的刑罰。但懸空寺上上下下幾十萬僧衆,求您……體諒!”
他吊着一口氣躺在那裡的時候,其實想過很多。
神功秘錄,藏寶暗錢,乃至於理想、大義、寬仁。
但他終於發現,他沒有任何動搖姜望的辦法!
除了有些人……曾經給予姜望的愛。
所以他哀聲:“看在苦覺的份上……”
“不要再提我師父的名字!”長相思連鞘帶劍擦過他的臉頰,貫入山石。
劍在鞘中反覆地顫響!
像是那咆哮不得出的殺意的具顯!
是非山是這樣安靜的一座山。
山腳下萬家燈火猶在,站在山頂上的人,卻這樣寂寞。
姜望明白止惡其實並不知錯。這位大菩薩一心唯執,根本同【執地藏】一般,早已把魔孽當禪來參!
他只是無法接受他帶給別人的痛苦,落在他所珍視的故土,他所出身的宗門。
姜望其實明白,對於止惡來說,世上最殘酷的刑罰,應該是讓他看着懸空寺承受滅頂之災。
可是他更明白——對觀衍前輩、對淨禮小師兄、對苦覺師父……大約也是如此吧!
還有懸空寺上上下下幾十萬僧衆,真該就這樣爲止惡殉葬嗎?
神俠如果以止惡的身份死在這裡,世界上就再也不會存在一個懸空寺。
是養出了神俠,或許也包庇了神俠的懸空寺。是讓苦覺痛苦過,也讓苦覺深愛着的懸空寺!
最後姜望只是虛張五指,遙對着地上半透明的人形,沒有去揭那張面:“戰鬥太激烈,你死得太徹底了——我沒有看清你是誰。”
“謝謝,謝謝,謝謝你。”神俠哭着道謝。
又喃喃道:“對不起……”
“我真的,知錯。”
他攥緊了【妙高幢】一角的手,也在這時緩緩鬆開,色澤黯淡的黃綢,只留下幾道血痕在其上。
神俠就這樣沒有了聲息。
而後紅塵劫火捲過,將地上的一切燒得乾乾淨淨。
歷史卷裡歷故史,是非山上是與非!
終不言。
時空的波瀾輕輕一蕩。
歲月長河已經貫通,發生在這個歷史片段裡的故事,自此可以爲外界知。
竄行在天海里的碧遊針流光一瞬,瘦長而清俊的秦廣王便從天而降。
長袍卷於黑煙,長髮垂於腳踵,綠眸盡是冷色。
他隨手按起一座碧焰繞飛的法壇,看了看立在山巔的姜望,確認對方並沒有缺胳膊少腿,才問道:“人呢?”
戰鬥已經結束,戰鬥的痕跡卻隨處可見。
不難想象這裡發生過怎樣兇險的戰鬥。
姜望在書山遇襲,儒家難逃嫌疑。
他輕輕地一甩手,修長的手指之間,夾滿了飄蕩的符咒,上面寫着一些人的生辰八字……禮恆之、孝之恆的名字,赫然都在上面。
姜望看着他,用一種抱歉的眼神:“不好意思,剛剛情況緊張,昭王和神俠同時出手,在這裡埋伏我……我卻讓昭王跑了,還沒控制住力度,一不小心把神俠宰了。”
這時候的天海中,的確有一座白日夢橋的倒影,也有一抹悄然掠至的紅,但又非常果斷地消失了。
彷似浮光掠影一場夢。
“宰了就宰了吧。”尹觀看着地上尚未燃盡的紅塵劫火,往前走了一步,恰與姜望錯身。綠色的眼眸悵望遠空,他的長髮輕輕捲起:“誰宰都是一樣——我只是要他死。”
姜望在這一刻忽然想明白,爲什麼昭王走的時候,沒有順手將神俠滅口——
他是爲了成全神俠的遺願。
昭王早就知道,這個叫做“姜望”的人,會被神俠說服,會讓神俠的罪孽,止於神俠一身。
被人看透的感覺並不好受。就像這次歷史的溯游,若非他臨機決斷,以命爭勝,殺出一條血路來……本身應該是一場很成功的伏殺。
對方篤定他會來這裡,纔敢弄險設伏。
他看着遠山層層疊疊消失的幻影:“昭王好像很瞭解我呢,秦廣殿下。”
尹觀踩滅了地上的殘火,繼續往前走:“從現在開始所有人都必須要了解你,瞭解你並不是一條線索。主裁大人。”
是非山是一座慢慢消失的山。
山頂上背向的兩個人,各自往前,也消失在此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