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5章 星漢燦爛

“觀衍前輩……”

在飛速消失的時光中,玉衡星光傳遞着姜望的抱歉。

“我已知道了。”觀衍的聲音一如既往溫和。

“止惡師伯因果自受,怨不得你。”

“我也是今日方知,我師因誰而死。他有千般不是,萬種該死,卻沒有留恨於我,容我極樂。”

止惡沒有告訴觀衍關於止相之死的真相,沒有告訴當年初出茅廬、號爲悟性第一的小沙彌,也沒有告訴後來入主玉衡,坐觀萬界的玉衡星君。

“人真是複雜。我遁入空門,又還俗人間,仍不知人之一字。我懷有他心通,卻見人心瞬息萬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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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只有一聲嘆息。

“姜望。姜望啊……”

聲隨星光,惘於宇宙。

玉衡星君從來是姜望信重的前輩,教他修行,助他求道,在他迷茫時,爲他指引人生方向。深刻影響了他的三觀,開拓了他的視野,改變了他對人生、對世界的認知……

可是這樣的人,這樣的智者,也有迷茫的時刻。

迷失在森海源界五百年,念念不忘的第一件事,是還金身於寶剎。

止惡也死了。

曾經照料過他、教導過他的止字輩高僧,就一個也沒剩下。

他在懸空寺裡最後一個熟人,或者說“親人”,消失在紅塵劫火中。

從小長在寺裡的人,“還俗”其實是“出家”。

……

命運長河,波濤洶涌。

懸空寺的胖大方丈,獨自撐篙,湍流行舟。

當有一人提劍而至,身似玉樹而橫大河,垂光萬里,使人不得遠見。手上已經收攏的【妙高幢】,便如一柄大傘,其上黃綢帶血。

他撐着長篙未動,只是面上的愁苦,又更重了幾分……皮似皺鐵,眼窩深陷。

“苦海艄公……命運菩薩!”

掀起命運狂潮的人,立在萬頃洪峰之上,似有覆舟之勢:“行色匆匆,將欲何往?”

苦命定在那裡,腳下孤舟隨浪濤搖盪。

他看着姜望手裡的【妙高幢】:“悲回首座自解於室,留了遺信給我,說了一些事情。”

當代的懸空寺方丈聲音發苦:“雖然看起來很像是要去殺你滅口……但其實我是要去救你的。”

他是要通過命運長河趕赴戰場,所以有這一場駕舟的波瀾,奈何暫止於【藏時】外。

等到【藏時】結束,他找到了戰場,戰鬥卻已經結束。

而能感受命運的姜望,第一時間提劍與他相會。

他嘆息:“當然現在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昭王和神俠合圍姜望,怎麼看都是必殺之局。

苦命着急忙慌地駕舟趕來,補刀並無意義,救人才說得通動機。

姜望平靜地看着他:“悲回首座是什麼時候死的?”

苦命道:“他死於這一戰的結果出現之前。命運在你劍下,死亡的時間瞞不過你。”

姜望不置可否:“方丈以爲,悲回首座的死,是因爲什麼?”

苦命明白自己的回答很重要,而一個剛剛死裡逃生的人,一個有足夠力量紓恨的人,一個在這種時候還要等回答的人……讓他更覺苦澀!

空門之外,猶見此仁。修佛一世,禪心安在?

他一手撐篙,一手豎掌在身前:“悲回首座說他是受不得內心熬苦,身爲業火所炙,魂爲梵鍾驚散,故而自解,遺信於我交代。”

“但我想悲回師叔心中只有懸空寺基業,爲此可以忍受所有,這麼多年都沉默,又將自己掌控的洞天寶具交給止惡法師,仍是存着滅口的心思……他的死,大概是想以自己的性命,爲懸空寺留一條後路,希望可以獨自擔下所有的孽債。”

“此外……”

“他也很有可能是我這個方丈推出來的替罪羊。”

這胖大的和尚,現今整張胖臉都幾乎長成一個‘苦’字,肥肉是垮下來的,顯得並不寶相。

“就像很多年前……我師父對苦性做的那樣。”

他提供了三個視角,每一個視角都很認真。

姜望看着他:“方丈看什麼都通透,無怪乎能擺渡於命運長河。”

苦命道:“醫者不能自醫,命者不可自求。”

姜望又問:“您的師父……悲懷方丈,他和苦性法師之間的故事,您怎麼看?”

苦命豎掌禮佛,是表示他所說的一切,都可以證於佛前。

這一刻也垂眸言切:“苦性師弟心性正大,行事光明,眼裡揉不得沙子。他在得知止惡法師的身份後,一定要揭露於天下……我能理解,但不同意。”

“因爲偌大的天下,不是隻有一個懸空寺,作爲佛門聖地立於東域,從來不是巋然無憂,不可八風不動——涉及止惡法師的身份,懲罪可以被我們開啓,但無法由我們結束。”

“無論景齊,早覺光頭礙眼。況乎天下,豈有禪宗生途。使天下問罪止惡,是以天下傾山門,懸空必無幸理,古剎永絕禪音。”

他又道:“我師父悲懷方丈,在屢勸無果,且苦性已經逃到角蕪山,取得止惡法師是神俠的關鍵證據後……出手將其斃殺。”

“我能理解,但不同意。”

他慢慢地道:“我理解悲懷方丈保全宗門的執念,也理解他心心念念,想要救出世尊。但不能同意他殺害一個並無過錯的人。從始至終犯錯的並不是苦性!”

“苦性只是在宗門和大義之中選擇了後者,且對現世當權者有相對天真的幻想。認爲明正典刑之後,此事會罪止神俠一人。”

“我師悲懷,最終禪心崩壞,早早圓寂。悲回首座自解後,他那一輩,已無存世者……或者便是惡果。”

姜望看着他:“方丈對誰都能理解,又對誰都不同意……難怪法號是苦命!”

感同身受,究竟是一種天分,還是一種詛咒?

苦命低頭看着自己的一雙手,一隻手禮佛,一隻手撐篙,都肥胖,都有老繭,都不乾不淨。

“知命不認命,故自苦也。”

他只是嘆道:“世間安得雙全法?我亦行來,方知路難行!”

當上了方丈,才知道這個位置意味着什麼。

遠看是宗門領袖,近看是自中古傳承至今的歷史,無數可歌可泣的故事,以及活在當世的數十萬僧衆。

“如我師父那般,進退無門,血淚都咽,確知行路難!”姜望立住潮頭:“方丈執掌大宗,尊奉聖前,大事小事,一言而決,也說路難行麼?”

“哪有什麼一言決之,不過是一肩承之。懸空寺之所以能懸空,是有人在上面提,有人在下面撐!”

苦命緩緩搖頭:“那些看不見的血淚,堆成了看得見的恢弘。”

姜望想起第一次去到懸空寺的時候,那懸空巨寺,彷彿天境,的確給他長久的震撼感受。

後來他又走了很遠的路,看到很多風景。但已不是最初的那個少年,不能夠再大驚小怪。

“這世上的道理,豈有人能言盡?無非是每個人,都守着每個人的一畝三分。”

姜望最終只是道:“一段時間不見,方丈瘦了許多。”

獨佇孤舟的胖大方丈嘆息:“老衲是一個在油鍋裡滾幾圈,也掉不得秤的癡肥人。唯獨良心自煎,不得不瘦!”

姜望將手中收攏的【妙高幢】,扔到了命運渡舟上:“我在路上撿到這個——約莫是懸空寺之物,方丈收好了,莫再有遺。”

懸空寺的兇菩薩,是平等國的神俠。神俠他殺了,身份他便作不知。

但他會盯着懸空寺。

一直盯着。

倘若發現懸空寺跟平等國確有勾結,止惡法師並非孤例,事情便不會這樣結束。

苦命以掌合篙,對姜望深深一禮:“承真君此情,懸空寺上下無以爲報,必夜夜誦經,爲君祈福,以祝平安。”

“姜某平安與否,自有劍橫。”姜望道:“方丈如有心,便祝衛人吧。”

苦命合掌未開,仍自低聲:“止惡法師生於懸空寺,學於懸空寺,隱於懸空寺。自【執地藏】敗亡後,愈見其執。乃至一念有差,貽害天下——這是老衲作爲懸空寺方丈,必須要償還的業。”

“禪門慈悲之地,方丈肯定知道應該怎麼做。”姜望按劍轉身:“便不叨擾。”

“稍等——”苦命叫住他,又是一禮:“老衲與施主也算有緣,於懸空寺幸結因果。”

“今厚顏相請——不知能否送一枚青羊天契,給老衲作護身之用?”

這一枚青羊天契名爲護身,實爲監督。

他願意將自己置身於姜望的眼皮底下,以證他這一生,的確不曾參與過平等國。

法家大宗師韓申屠對衛郡慘案的調查,已經追蹤到平等國,鎖定了護道人馮申。

而姜望確認了主持此事者,是平等國神俠,並將其格殺。

往後或者因爲馮申,還能牽扯出更多的平等國成員。

但因爲神俠已經煙消雲散,這把火燒不到懸空寺。

其實猜疑難以避免。

景國本身就對止惡有懷疑,只是沒有確定性證據,難以支持他們大軍壓境,伐山破廟。如今神俠一死,止惡也失蹤,難免舊事重提,聯繫到一起。

但人已經死了,止惡永遠無法被證明是神俠。

懸空大寺,傳承萬古,爲現世做出過巨大貢獻。又有苦命這一尊命運菩薩坐鎮,僅僅猜疑,無法滅宗。

此外子先生也是知道這件事的,只是在姜望登山之前,他不曾對人說。在姜望離山後,他也不會幫景國確認。

姜望的沉默,確實是保住了懸空寺傳承,拯救了數十萬僧衆。

苦命作爲懸空寺方丈,給出所有他能給的交代。

姜望想了想,終是擡起手指,一隻摺紙青羊,在他的指背跑出,躍上命運渡舟:“摺紙不佳,方丈莫要嫌棄。”

是非山一戰之後,昭王絕對不會再展現天道尊王身,從此以後會隱藏得更深。

要說以“瞭解天道”爲線索……

在命運長河泛舟的苦命方丈,的確是個有可能的存在。

況且這種監督……又怎麼不是證明呢?

作爲當代懸空寺的執掌者,苦命比誰都希望能夠證明懸空寺與平等國無關,可是因爲止惡法師的存在,懸空寺在這方面的信用已經被抹去。

而若是姜望站出來說一句,他一直盯着苦命,這比任何自證都更有說服力。

以姜望魁於絕巔的戰績,超脫之下堪稱無敵的姿態,他的青羊天契,也沒可能讓非超脫的存在做手腳。

小心地將這枚青羊天契收在懷中,擡眼看向已經轉身的姜望,苦命不知怎麼,忽然就想到了那個不回頭的、吊兒郎當的身影,不由得脫口而出:“還有一事。”

姜望回頭看他:“什麼事?”

苦命拄着長篙在那裡沉默了一陣,似乎非常掙扎,但最後還是道:“神俠……或許不止一人。”

“一是我不能確認止惡法師的身份,懸空寺永遠無法將這件事上秤稱量;二是有一回神俠做事的時候,我確然看到止惡法師在寺中……”

他又補充:“當然也有可能是止惡法師的匿身之能遠勝於我,留假身使我不能知。我姑妄一說,你姑妄一聽。莫受干擾。”

如果姜望在是非山上沒有沉默,苦命大概永遠不會說這些。

倘若真的神俠不止一人,而又未得苦命提醒,那另外的人就永遠翻篇了,不會再被懷疑——止惡法師跑去是非山行險,有沒有“勝則嘗試超脫,敗則爲理想遮掩”的意思呢?

“知道了。”姜望點了一下頭,轉回身去,仍自踏浪而走。

命運長河浪聲遙遠,像是間隔了很長的時代。

在離開的那一刻,不知爲何,心中忽然響起一個悲傷的聲音。人的記憶,果然是從聲音開始——

“姜望割下這縷頭髮,代首爲誓,與大師相約。此生雖不能剃度,但已視大師爲親人。大師走後,姜望一定好生看護懸空寺,讓大師香火不絕,金身久享……啊!”

曾經苦覺在他面前裝死,離莊之後愈發壓抑情感的他,因而吐露心聲,表示早已視其爲親,但還是死守底線,不肯拜師……

最後那一聲“啊”,是苦覺的迴應。苦覺當場跳起來,給了他一頓胖揍,然後揚長而去。

後來苦覺真個走了,他卻沒機會在他死前說些什麼。

真正的離開,不讓人有道別的準備。

姜望揮了揮手,消失在命運裡。

……

苦命獨自靜了一陣,才放開長篙,任由命運之波瀾,推着他和他的渡舟往回走。

師父悲懷當年臨終時,把他叫進房間裡,問他方丈之位,誰人可繼。

他說苦覺靈慧質真,最具佛性。

又說苦諦爲人方正,處事端嚴。

又說苦病是金剛秉性,有佛子真心。

但師父都不言。

最後師父說:“你的命最苦,你來做這個方丈吧。”

這句話,當時他並不理解。

……

……

鎮河真君在追溯歷史、巡察神俠真身的時候,被神俠和昭王聯手伏擊,遂起大戰——一戰殺神俠,逐昭王,震驚天下!

這是平等國自創建以來,最慘痛的一次失敗。

這也是姜望“三論生死”的第三論,真正做到了人間無敵,魁於絕巔!

尤其這一戰發生在【藏時】的歷史片段裡,與姜望魁於書山的消息,前後腳轟傳人間,更幾乎同時抵達觀河臺。

子先生給的名聲還未被人們消化,而又聞山高一重,劍開新天。

觀河臺上的超脫之戰還未結束!

黃河之會的主裁判,已經帶着神俠的死訊回返。

聚集在和國的比賽觀衆,自然是人聲鼎沸,難以想象這樣的戰績竟然真個發生,簡直像聽說書一般!當然他們也不太理解,爲何原天神眉飛色舞……

也不是您原天神去打的啊!

莊鳴玉是和國外樓境的天驕,拿着和國的正賽名額,在觀河臺上正賽一輪遊——情報情報跟不上,實力實力也跟不上。確實是拼命了,但確實是打不過。

原天神都氣得差點代打,不過祂畢竟講規矩,答應了姜主裁不鬧事,就老實地坐在家中。

這時他便湊上來,大爲震驚,甚至沒能控制住音量:“就是您賽前指點了那麼一下,鎮河真君竟就魁於人間!咱們和國這個正賽名額,完全是您的蔭澤啊!”

“姜望能打是他的造化,本尊不過指點他幾句,蹭什麼功勞?往後不許再說!”白眉青眸的少年,頓時眼睛一瞪:“去去去!本尊最討厭阿諛之輩!”

偉大尊神不耐煩地揮手:“先升個三級去做大祭司吧,用繁忙的工作來彌補你的罪過!”

……

不同於和國的沸反盈天,觀河臺上,卻十分靜默。

書山上的戰鬥情報,才通過各種方式落在觀河臺,在衆天子衆強者心中翻騰未休。

下一刻姜望便跨天海而來,袍角飄卷,長河靜如鏡!

去時孑然一身,歸時一人獨劍。但已沾了一條太夠份量的人命。

他的身形,也因此似乎有了幾分額外的威嚴。

就連又哭又笑的混元邪仙,也歪過頭來,瞧着這尊從天而降的天君,一任連番的攻擊落在祂身上,只咧開嘴,似乎好奇來者何人,怎麼有這般氣勢。

“好能……擺譜。”祂說。

姜望恍如未聞。

接天海貫長河的【定海鎮】,緩緩沉入河底。九鎮石橋,發出朦朦的光。

鎮河真君回到了他最忠實的觀河臺,先看向場邊的鬥昭:“你剛纔是不是來了?”

鬥昭擡起冷峻的眉:“什麼?”

即便是無敵衍道,也無法跟一個裝聾的人交流。

姜望果斷挪開目光,看向正全神貫注與混元邪仙大戰、似乎壓根沒注意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洪君琰:“黎皇給了我神俠的線索,雖然線索並不準確,所幸還是遇到了。今斬命而還,不知陛下滿意否?”

“快哉!”洪君琰提戟分霜雪,豪邁長嘯:“鎮河真君爲天下誅此兇!當浮一大白!”

姜望又道:“黃河之會宋國舞弊事,貴國沈明世善治獄,不知他審沒審明白?”

“正在審!”洪君琰給出確定的迴應:“三日之內,必有結果!”

姜望又道:“我以黃河之事,前往問責宋皇,因其傷重不能行。子先生說,同樣勾連人魔,攪亂黃河之會,宋皇何責,黎皇何責——黎皇以爲如何?”

“此言公允,朕無異議。”旒珠之下,洪君琰只有慨然:“人非聖賢,不免有疏。朕與宋皇當爲天下表率,以求公正之精神!黃河之會乃人族盛會,繫於萬古,類似的事情不可再發生——便從此誡。”

他實在是配合。

雖仍不免標榜自我,挽救身爲雪原皇帝的尊嚴,但也事事有應,能做的讓步都讓了。

姜望按着劍,這時纔看向混元邪仙。

混元邪仙仍然歪着頭看他。

只是隨意地左一巴掌右一巴掌,迎接觀河臺上的諸方挑戰。

那張殘留口水、鼻涕和眼淚的臉,怪異地扭曲地笑着,幾乎讓姜望認不得。

很難相信這是那位風儀獨具的清貴仙師。

姜望伸手一抹,天海如傾。

瞬間翻滾的天道力量,令魏玄徹都微微側目。

倒是洪君琰不避不讓,愈鬥愈勇,根本不擔心姜望在背後給他來一下。

但天道的浪花,在空中捲過,只是在混元邪仙的臉上一抹,幫祂洗淨了污濁。

飛流如鏡能自照。

仍然是俊朗中年人的模樣,仍然是仙風道骨。

黑髮之中,有兩縷流雲般的鬢白。

唯獨那雙曾經清亮的眼睛,現今渾濁得瞧不清,便如孽海之濁水,灌進了眼睛。

祂只是看了一眼消逝的飛流,水鏡中的自己……曾經最重風姿,一舉一動爲天下之儀的禮師,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鏡中的自己!

祂的視線呆轉着,愣愣地看着姜望,不理解這是在做什麼。

這比最開始那個武夫的拳頭,還要輕很多。

在祂承受的所有攻擊裡,這一擊最是微不足道,但卻帶給祂最巨大的感受,令祂怔然沉默。

身如孽聚,心似禍結。渾渾噩噩,惡業無邊——這即是祂此刻的顯現。

憤怒、貪婪和恐懼,全都不能觸動祂。

直到有人遞出名爲“尊重”的一劍。

“啓用山河璽吧。”六合之柱上,中央天子的聲音道:“菩提惡祖和澹臺文殊不會再露頭了。”

無盡禍水中,水下亦有羣山綿延。

武夫王驁獨立其中一處山巔,垂手眺望遠處:“堂堂菩提惡祖,澹臺文殊!就這樣認了嗎?”

菩提惡祖並不迴應,只推着怪誕的樹影,沉下禍水更深處。

倒是有一尊污濁水人,搖搖晃晃地爬到對面山上,發出無意義的笑:“技不如人,該認就認。”

“也不能說技不如人。”王驁微笑着看祂:“拴着鐵鏈跟人下棋,一旦佔優就被鎖起來……怎麼能贏?”

污濁水人晃了晃腦袋:“倒是知音!”

王驁往前一步,與之迎面,輕描淡寫地一拳前轟,這尊水人便破滅,往後浪濤成空,往後羣峰盡折!

在禍水深處,轟出了一片巨大的空洞。

他側身回望,似已觸及澹臺文殊藏身的位置,仍然笑着:“現世雖已不成,不考慮咬我一口嗎?食我血肉,感受武道真功!” Wωω▪тт kan▪¢O

澹臺文殊的聲音,桀桀在水中,而漸行漸遠:“你若未散功德,倒是好食。現在麼……徒然硌牙!”

王驁靜佇不語,直至聽到了一個懶懶的哈欠聲。

……

誰都知道放任混元邪仙在臺上折騰,能夠消耗景國更多的力量。

但在這樣的時刻,當中央天子提及啓用山河璽,沒有一位霸國天子表示異議。

他們願意調動九龍捧日永鎮山河璽,讓混元邪仙的消亡,成爲無可挽回的既定事實……進一步減少禍水的壓力。

諸天之爭,即於此刻。霸國擔責,正在其時。

豈不見未成霸天子的洪君琰,都還在臺上拼命!

眼見諸帝敕命,天地動搖。

姜望靜然一陣,還是開口:“各位陛下,我曾經追溯血魔歷史,在神話時代的尾聲,看到了許懷璋,因此得授《仙道九章》。”

他立身而禮:“超脫者立身於現在,超脫於時空,除非有意等待,理當不會再出現在過去。且又一證永證,過去現在未來都如一……既然我有這次經歷,見到了清醒的祂。說明混元邪仙或許不是完全瘋癲,祂可能在某些時刻,是有理智存在的。”

中央天子的聲音波瀾不驚,威福難測:“你想留祂一命?”

“豈敢妄言!”姜望當即搖頭:“諸位陛下的決策,必然高瞻遠矚,定衡乾坤,在下才疏學淺,見識不足,斷然沒有干涉的心思。”

他殺了神俠,逼退昭王,已是當世最強絕巔。但並不意味着他就可以指點世上所有的事情。

絕巔之上,還有超脫的力量存在。

一個黃河之會,讓他當家做主,就已經是天時地利人和之下的僥倖!

有些話,哪怕是在全盛狀態,也不可輕言。況且他損失四尊法身,正是虛弱的時刻。

“只是——”

他拱手拜道:“誠知混元有所不同,不得不向諸位陛下實言,以期周全現世之法。菩提至惡,無罪孽謀,都無可赦。唯獨這渾渾噩噩者,或非現世之敵……”

他又補充:“孽海之事,全憑諸位鈞裁!我只是提供一點自己的所見,以得君知。僅此而已,未敢他求。”

中央天子並沒有說話。

東天子的聲音便在這時悠悠響起:“鎮河真君。”

姜望立即躬身而禮:“陛下!”

昔日紫極殿裡站崗的年輕國侯,今日在觀河臺上,仍是站崗的姿態。

卻已三論皆勝,魁絕天下。

東華閣裡披上的紫衣,已經變成了現世的長霞。

得鹿宮外靜佇一夜的身影,不知覺竟巋然接天!

這位一手創造了霸業的皇帝,聲音從來是不體現喜怒的,仍然遙遠似最初。但姜望聽得,句句在耳邊。

“今混元邪仙,墮於孽海,存於孽海,也繫於孽海。”

“無關於善惡,抑或渾噩清醒。”

“現世滌孽海,禍水覆人間,這是根本的立場!”

東國的皇帝道:“無論祂在哪個歷史片段贈你《仙道九章》,現在祂是混元邪仙。”

姜望深深一禮:“晚輩……受教。”

觀河臺上的這超脫一戰,自然不爲現世傳映。

能在現場觀戰的強者,都莫非絕頂。

當九龍捧日永鎮山河璽的虛影,在長河上空緩緩凝現,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種浩大恢弘。

即便“魁於絕巔”的姜望,亦不免自覺渺小!

最後的時刻已經來臨,唯獨混元邪仙仍自不知。

公孫不害、吳病已、洪君琰、魏玄徹、姬景祿、閭丘文月……

攻勢如潮,氣象萬千。

祂在天崩地裂的場景裡,怔然遙望。

眼中的濁色竟如沉沙,就像觀河臺下正在變得清澈的黃河河段!

忽然咧開嘴,對姜望道:“好久不見!”

正在圍攻祂的衆人,俱都悚然,各自散去!唯有天都鎖龍陣的鎖鏈,還掛在祂身上,便如一件特殊的甲披。

一個瘋癲矇昧的混元邪仙,和一個靈醒智歸的許懷璋,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前者雖有超脫之力,卻是砧上魚肉。後者則是深刻改變了現世進程,影響了歷史發展的偉大者!

論功論業,現場沒有一個人能夠與之相較。

姜望眼神複雜:“上一次見您,還是血魔君覆滅的時候,仙師風姿,令我久懷。”

是很久了……

從神話時代的尾聲到今日,於姜望只是幾年,於祂的時間要以萬年來計!

“那件很重要的事情,你想起來了嗎?”許懷璋問道。

“想起來了。”姜望說。

學仙法,得仙宮,繼仙道因果,此事理所當然。

許懷璋並不多言這事,而是探手往身上一把,抓住鎖鏈嘩嘩地響。

“天都鎖龍陣……我的過去、我的經歷、我的家名。”

他搖頭而聲輕:“只有在我在乎的時候,才能鎖住我。”

猛地一扯!

景國苦心針對、準備許久的天都鎖龍陣,一扯就破。

捉此如死蛇,盡在一把中。

主持大陣的中央丞相閭丘文月,只是輕輕一攤手,將其對大陣的控制放開,毫不在意。

粉碎了無罪天人的圖謀,將混元邪仙按在臺上,本次謀劃便已功成。只是勝多勝少,看孽海能清幾分。

景國做好了最壞情況的預案,更有獨力承擔的準備,但天下襄助,給予此事最好的結果。

九龍捧日永鎮山河璽下,混元邪仙抑或仙師,瘋癲或清醒,並無區別。

薩師翰也識趣地放了手,將水德天師旗放飛,使之如大鵬橫天,又化大魚,落長河而走。

倒是許知意,仍舉天師炎旗,一時未放手。

並非她有扭轉乾坤的自負,而是身負家名,許家的立場要比別的事情更重要。

許懷璋擡眼看來,眸澈如海,似將年輕的許知意澆透:“‘小天師’並不值得驕傲,它是你的制約。”

只這一眼,便見那杆天師炎旗,在烈火中熊熊。火焚於火!

許知意一時放手而跌坐!

垂眸斂色無聲音。

說話的這人是許懷璋。

在血脈上是她的先祖。

同樣是天師後人,同樣沐浴天師榮光,眼前這人打破傳說,創造了無上的傳奇。

縱然初代天師許鳳琰復生,也不及祂的成就,無法企及祂的層次!

若沒有後來的那些故事,她更該以此人爲榮。

今相見,竟悵懷。

本以爲是一場對家族歷史的清洗,這一刻倒更像是間隔久遠的拜祭。

許懷璋抓着那把鎖鏈,任其斷裂,鎖環一個接一個地跌落地面,鐺鐺地響。

其聲悅耳,自然成韻,恍如天籟。

令姜望想起上一次相見,時爲儒門禮師的祂,行走之間,六禮玉輕輕撞響,天下有儀。

祂看着姜望:“你在乎嗎?”

“我當然在乎,我的過去和經歷,使我成爲我。”姜望回道:“但我不會被它們束縛。”

“很好。”許懷璋笑了起來。

姜望斟酌着措辭:“仙師既然是可以清醒的,又爲什麼……”

許懷璋問:“瘋癲?”

姜望用沉默作爲回答。

“人情冷落寒削骨,世事磋磨每如刀!”

“我們時時刻刻都被這個世界影響。”

許懷璋淡然道:“只有瘋子不會被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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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師不肯被改變,是爲了保留什麼呢?”魏玄徹開口問。

許懷璋看了一眼他的青銅長戈,尤其是長戈上的那滴暗血,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而是繼續對姜望道:“苟延殘喘,不免爲天下禍。”

“死亡不可避免,我唯一能夠選擇的是時間。”

“今日人生醒夢,黃河驚覺,未嘗不是天定。得賞前所未有的黃河之會,見證絕巔之魁,誠是壯景,並無餘憾。”

“神話時代一相見,仙宮傳世竟何年。”

“我有一劍,爲你而留。”

“望你……全此仙誼。”

祂的眸光慢慢擡起來,這個世界似乎漂浮:“你想殺誰?”

觀河臺上立時一肅!

雖說有山河璽在,混元邪仙必死無疑。

但作爲超脫存在,以其不可想象的力量,若說一定要在死前殺掉誰,恐怕沒人能說自己可以倖免!

“承君厚意,但姜某舉目,天下無敵。”

姜望微微欠身而禮:“此心無所求,願您解脫自我。”

“天下無敵。”許懷璋定了一定:“真陌生的詞啊!”

他擡手一指:“但不知六合之柱所懸立者,有多少撐你腰膽!”

“天子自懷寰宇之心,皇者必承社稷之艱。但有益天下之事,聖天子自然爲腰膽。”姜望也陪着笑了:“至於姜某……不過幸得體諒,無人計較我魯莽。”

許懷璋看着他:“舉水族人族爲一臺,你是否預見了阻力呢?是作何想?”

姜望完全明白,這位仙師是在爲自己鋪路。讓天下最有權力的這些人,都在場邊靜候,聽他宣講。

他當然也明白,他將會爲仙宮時代做些什麼。

“我的確預見到阻力,但阻力並不來自某個具體的人,而是一種頑固的偏見,長久的不理解。”

“讓眼睛看到眼睛,人碰到人,隔閡不解自消。”

“漫說水族人族本一家,便是妖族、海族、魔族,乃至修羅,甚至惡觀——倘若惡觀有識的話。只要願意來,在這觀河臺上,我也可以承諾他們的安全。”

“既是現世天驕之會,既然現世是萬界中心,這黃河之會,何妨向諸天開放?”

姜望大張其手,說出他一早想說,但卻未能說出的:“我們立足此世,廣納萬方,不懼挑戰!”

都說道歷三九三三的黃河之會,是前所未有的現世盛會。

但黃河主裁對黃河之會的設想,其實不止於今日。他最早是想辦成諸天盛會!

只是知曉步子不能邁得太大,這才收緊了步伐——

那會兒也沒有許懷璋站出來問“你想殺誰”。

“黃河諸天盛會,的確是大氣魄!”許懷璋看着他:“但今未成,後不能成。下一屆黃河之會,就不是你主持了。”

姜望只道:“自有德勝我者。”

許懷璋笑了笑。祂笑的時候的確風姿獨具,既清貴又仙意縹緲!

雖在這混沌的臺上,卻有舉世皆濁而獨清的姿態。

八風環繞,天光垂衣。

祂擡步而走。

嗡~!

九龍捧日永鎮山河璽猛然移動!

雖然祂與姜望言笑自如,但站在六合之柱上的人,擔責天下,自不可能就這樣對祂放心。對於許懷璋的態度,齊天子也已經說得很清楚。

但許懷璋並未走遠,祂的步子停下來,停在了那座白日碑前。

“不能再走了。”祂說。

祂擡起手來,大袖飄飄,已然披上了仙袍,似要乘風而去。但這隻手,只是具體地按在了碑石上。

山河璽所撼動的天威,根本未叫祂動容。

磅礴現世的無邊變化,全都不在祂眼中。

祂只是瞧着這碑石,而撫摸這碑文,自顧道:“各說各話,各有所思,各行其路……此之謂,‘人間’。”

“你看這臺上,其實無人聽你。”

“很多年前,我亦如此。”

祂的手掌按下了:“這一劍爲你寄於時光——希望你永遠不必取用。”

似有電芒,遊過碑文。

轟隆隆隆!

晴空電掣萬里,山河遙有鼓聲。

許懷璋揚起頭來,看着那巍峨一角,若隱若現。祂的目光淡然,聲音平靜:“烈山陛下留下的璽,我當伏地而受死。”

“但以諸位之德業,馭此而殺我,難叫我心服。”

“勸爾等放下,我非龍君,了無牽掛——”

祂微笑着道:“會被砸出脾氣來。”

就此一掌上託,託舉着這尊九龍捧日永鎮山河璽,一路按到了天之極!

發出一聲轟傳現世的響!

許懷璋目光清傲,環視諸方,似在宣示祂的力量。

諸方天子並沒有強行催動山河璽,因爲已經明白祂的選擇。

而後仙光一道,橫如長虹,漸漸消逝了。

只有餘聲一句,留在人間——

“我之爲仙也,登高而撐天。”

“今以此身死,禍水當有三分清。”

嘩嘩譁!

孽海中波濤洶涌,洪峰對撞。

那蓮華聖界大放寶光,血海波濤一漾一漾。生得寬仁面貌的姬符仁,伸展腿腳,大咧咧坐在紅塵之門的門檻上。

然而目之所及,菩提惡祖和無罪天人都早早遁隱,在無根世界更深處。

祂嘆息着搖頭:“世道險惡,魚都不咬鉤了!”

也不知從哪裡摸出一顆亮晶晶的果子,一口咬下,汁水四濺。

自紅塵之門而下,一拓再拓的玉帶海外,那滔滔濁水,明顯地清了幾分,不似原先渾濁。

……

……

和國的大街上。

老全一手牽妮兒,一手牽狗,左顧右盼地,跟着前面的牙人,走進了院中。

在和國待了幾天,他已經不想去景國了。

這裡明顯更安樂,富貴繁華,其樂融融。到處都是大俠,也沒有誰欺負他。

只要口頭上讚美原天神,表達一下虔誠的心情,就會得到非常友好的對待——

他太擅長了。

他對原天神的信仰堅不可摧,他敢說原天神是開天闢地以來最偉大的神靈!

當然也有煩惱——

他總覺得眼前有黑影在晃,一會兒飛左,一會兒飛右,繞得他有些暈眩。

問妮兒有沒有看到,妮兒總是搖頭。

他懷疑自己得了“飛蚊症”,這種病在醫書上的名字,叫“雲霧移睛”。還怪好聽。

不過他的“飛蚊”形狀有些奇怪,又細又長,倒像是無柄的劍。

索性要不了命,不必去治。

他攢了些錢,打算先租個房子住,再看看做點什麼小買賣,等湊夠了錢,就去請個原天神教的祭司,看看妮兒的啞病——

價錢他已經問過了。

原天神無所不能哩。

不出意外的話,眼下這間小院,就是他們接下來的家。

五十個錢,就能租一個月,這房子實在便宜。

老全沒好意思問牙人這裡是不是死過人——哪怕是今天現死的,這房子也值呀。

冤魂怨鬼,都是可憐人變的,沒甚可怕。

妮兒總是不吭聲,老黃狗總是吐舌頭。

老全剛要開口問牙人,附近哪裡有布匹店,他也會些針線,想給妮兒做身衣服。另外已經天黑了,能否多點一盞燈,好好看看房間——

便見那牙人關上了院門,轉過身來,從腰間提出一柄尖刀,衝他晃了晃:“老鄉,借倆個錢花花?”

在和國這麼富裕的地方,竟然也有人打劫!

老全本能地把妮兒扯到身後,又拽緊他的狗,自己卻往前。

大黃老邁不堪,妮兒受不得嚇。

他必須要站在前面,或者跪在前面。哆哆嗦嗦:“大哥,有事好商量。給錢,給錢——”

話沒說話,便眼前一黑。

雖然他很恐懼,但恐懼並非眼前一黑的原因——

他眼中的“飛蚊”,忽然就飛了出來。

小小的劍形一瞬就放大了,完全佔據他的眼睛,幾乎將他的眼睛撕裂!

劇痛令他本能出聲!

“啊!!錢……給!別傷——”

大概是已經死了!精神出現幻覺。

他竟然看到了大黃說話!

這條大黃狗,繞着他急切地叫喚:“不好,劍胎提前出世,老傢伙承受不住的,馬上就要被吸乾!”

妮兒也緊緊抱着他,小手在他身上亂拍,似是要喚醒他。

沒事……沒事……

他想起身說自己沒事,但睜不開眼睛。或者已經睜得最開了,可視野全被佔據了——那柄該死的飛蚊劍!

他好像看到一柄劍橫空而走,穿過天穹像是一輪月亮又西飛。

然後是一條瘦狗,病殃殃的、奄奄一息的,卻那麼矯健、英勇地躍了高空,向着劍去!

不——

老全在心裡無聲地喊。

那條老黃狗,好像回頭看了他一眼,而後決然而去,橫過人間。

天狗食月!

一口吞下那劍!

吞劍入腹的那個瞬間,老黃狗便像是變成了影子,大片大片地虛幻,而後消失爲空。

飛蚊劍貫穿它的身體,竟然火星四濺,而後被這火星點燃,似彗尾飛過!

老全心中驀地生起一種明悟——

這是與他性命交修的飛劍,而於此刻鑄造成型,已經覺醒!

而關於此劍的種種,一篇基礎飛劍劍訣,流轉在他心中。

飛劍是什麼東西?

超凡?

我今年……五十有二。老成這樣,沒用成這樣。

還能修行嗎?

妮兒不停按着老全的身體,活泛這具老軀,爲其鬆筋活血。

意念追及老黃:“死狗,你瘋了!值得嗎!?燕老頭最後並沒有回來,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幫不了你什麼!”

老黃狗哈哈地笑:“正因他是老全!他要是燕春回那個老畜生,我早生吃了他!”

妮兒聲音尖利:“這不是你會做出來的事情。你我都是天生的壞種。你明明都清楚,犧牲不是品德,是一錢不值的愚蠢!”

老黃狗並不回頭:“是啊是啊愚蠢。大小姐,你也從來沒有這麼關心過一個人。”

妮兒沉默了一個瞬間,手上卻還是在拼命地施印,保護老全這具平庸的身體。終於她問道:“是啊。爲什麼呢?”

老黃狗的聲音有些虛幻了,因爲它正在消失,正化入劍鋒,其聲喃喃:“我只是一個畸形的人魔,一個被煉成狗的人……一條被牽來護道的狗。有幸被視作親人。有幸……爲他鑄劍。”

他是最初的嗜血人魔,是人魔之中的第七個。做了多少惡事,是怎麼死的,也都記不清了。能記得的事情不多。

老全可以爲它這條老狗跪下!求人鬆手莫打狗。

他還是一個人的時候,卻被踩在地上學狗爬。

它被人吃,它也吃人。久而久之分不清自己是人是狗。

但這一刻並不後悔:“雖然他天賦平平,這一定不是一柄光榮的劍。但我感到光榮。我爲了在乎的人,我救了在乎我的人。”

妮兒沉默了又沉默,最後道:“你有什麼話要帶給他嗎?”

黃狗嗤之以鼻:“沒什麼可說的!”

“留一句吧。”妮兒說。

黃狗沉默了一下,終究在意念中道:“如果他問,跟他說——老東西,你最好能活五百年!”

燕春回已經死了。

老全是一個完整的人。

他並沒有驚世的天賦,絕世的智慧,但他是飛劍時代存在過的證明。是一張新時代的入場券。

觀河臺上,人道烘爐。時代之撼,以身葬劍。

當太叔白的劍光傾落月中酒,當燕春回的劍光橫爲滿天星。

當一個叫“老全”的人,鑄成了他的飛劍——

老全老全,飛劍之道……

全矣!

世間修飛劍者,從此能絕巔。

……

……

不遠處的屋頂上,站着兩個人。

其中一個眉心有火焰的紋路,皮膚略黑,牙齒很白,裹着一身神秘的祭袍,跟原天神教格格不入。

另一個玉冠束髮,眸似靜海,有一種說不出的氣勢。

“你叫我來,就是讓我看這個?”玉冠束髮的男人問。

慶火其銘抱懷道:“我跟着觀察了很久,今天終於露出馬腳——燕春回留下的東西,你不打算抹掉?所謂‘除惡務盡’。就算他跟原天神有什麼交易,想來原天神也應當會賣你一個面子。”

姜望靜靜地看着那處院落。

老黃狗橫屍在地。

老人還閉着眼睛昏迷,小女孩兒不停地搖着他的身體,流着眼淚卻哭不出聲音。

對面裝扮成牙人的劫匪,拿着血淋淋的剔骨尖刀,從老黃狗的脖頸上挪開……嘴裡罵罵咧咧:“老東西,敢放狗咬我,這就不是幾個銅錢的事情了!”

嘭!

院門忽然被踹開。

一羣急着搶活兒的大俠衝將進來,將小院擠得好不滿當:“兀那賊子,放下武器,留你全屍!”

“老人家,您沒事兒吧?”

“小姑娘別怕,到姐姐身後來!”

爲了響應義神之路,和國專門貼了一張【俠義榜】,大俠們可以用俠義值,在【俠義榜】上兌換各種各樣的玄功秘法。

以至於和國境內,歹人根本不夠用。也就是遇到了外地來的孤老幼女,那牙人才敢重操舊業,想着掙他一筆,然後遠走高飛。

“你覺得燕春回這個名字怎麼樣?”姜望問。

“啊?”慶火其銘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姜望已經轉身。他在屋頂上慢慢地走,就像很久以前,他牽着妹妹,說要去很遠的星空。

“說來有趣,我這柄劍上的刻字,是‘燕歸巢’。”

人間不總是風雪。

有一日春回大地,燕也歸巢。

……

在這樣的夜晚,很容易想起故人。

有一個死魚眼的劍客,獨自去了星海找路。

或是沒有打算回來,因爲還留下了他的劍。

等他或者滿身疲憊而歸,或那時候已發蒼蒼,又齒牙動搖……竟然發現人間有飛劍。

那時他是何等心情。

是哭是笑呢?

應當大笑吧!

畢竟星漢燦爛。

畢竟乘槎向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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