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我幫你數數，這邊是二十摞，那邊還有三十摞，這些一共是五千兩百塊錢。”
黃仁邊數着，邊得意地斜眼瞧着朱曉燕，說：“你們兄妹三人，就是在這裡拍照吃土，吃個十天半月，恐怕也見不到這麼多錢吧。”
聽舅舅黃仁說他們兄妹三人在這裡拍照吃土，朱曉燕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她也總感覺就這樣站在景區前賺錢有點丟人，跟父親在拖拉機廠裡當工人賺錢很不相同，這種方式有點不入流，容易被人笑話。
朱曉華倒不以爲然，他走來說：“吃土也好，吃金也罷，我們給遊客拍照，光明正大地賺錢，也沒什麼丟人的。倒是你，這些打溼的錢，恐怕真的有點髒啊。”
黃仁嬉皮笑臉地繼續擺錢，邊擺邊指着錄音機，說：“你知道嗎，我這臺錄音機，加上包裡的磁帶，價錢超過一千五百塊，比你的破相機貴多了。”
朱曉華、朱曉燕說：“你牛，你有錢唄。”
黃仁居然沒聽出這是反話，有點得意地笑着，問：“我記得沒錯的話，你那輛破本田摩托八千多塊吧。你再看看我的鈴木摩托。我一臺摩托車，能買你的兩臺。”
朱曉華無語。
不是他不想反駁，而是現在來看，這個舅舅黃仁確實比自己更有錢。
黃仁說：“看看你爸，好歹在拖拉機廠還有個正式工作。你爸去世後，你們兄妹三人只能淪落到街頭，當個小商小販。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太沒出息了。”
這個年代，商販還是一種很被人瞧不起的職業。
在大家眼中，國營工廠的工人，科技工作者纔是真正的國之棟樑，甚至國營商店裡的售貨員、公交汽車上的售票員，都要比朱曉華這種遊商高尚得多，受人尊敬得多。
朱曉華沉默。
朱曉燕卻開口反駁了，朱曉燕說：“你說我哥是小商販，那你還不是一樣，專幹投機倒把的生意？”
黃仁一愣，沒想到朱曉燕反駁他。
黃仁說：“別拿我跟你們這種街邊的小商販相比好吧，我在南方搞批發，乾的可是正規買賣。”
擺完鈔票的小王站起來，說：“就是，你們這些無證經營的遊商閒販，一羣沒個正經工作的社會閒散人員，憑什麼跟黃總比，黃總幹得可是大買賣，比你們這種最低端的流浪販高尚何止一百倍，一千倍。”
小王帶着鄙夷的表情，瞧着朱曉華兄妹。
黃仁說：“我告訴你朱曉華，不要以爲自己賺了點錢，就可以上天了。告訴你，在舅舅我面前，你還嫩着呢。你現在所幹的，不過是一個遊商閒販而已，離真正的社會主流還差十萬八千里。”
“唉，你爸去世後。我看你們朱家以後也只配混在社會邊緣，幹些不着調的工作，賺點小錢養家餬口了。”
黃仁邊說，邊搖了搖頭。
“還有，你不要以爲收買了黃俊，就可以很瞭解我。告訴你，你那點小聰明，對我來說連屁都不是。你找回弟弟、妹妹又怎麼樣？你找回他們，對我來說不過是少了個累贅而已。
“我當舅舅的，還要好好謝謝你呢。你們朱家的事，我以後正好再也不用管了。”
聽着黃仁的話，朱曉燕滿臉尷尬，她也覺得在景區替人拍照，臉上無光，低人一等，有點丟人現眼，跟這個年代，人們崇尚進國營工廠當工人的觀念格格不入。
朱曉華作爲三十年後的人，早都沒有這種傳統的國營工廠觀念，也根本不在乎這些人看自己是不是遊商散販。
對他來說，再過九年，當史玉柱的巨人大夏矗立在珠海的天空時，人們將徹底拋棄這種愚腐的門戶之見。
民營企業家，也可以成爲時代的偶像。
那時，人們相信的是，各行各業只要能賺錢，就沒有什麼高尚不高尚之分。
人們崇尚的是追求財富、獲得財富，而非門戶、職位等外在的虛榮。
不過，現在，看到弟弟、妹妹瞬間低人一等的模樣，朱曉華不可能不介意。
其他的遊客們聽到黃仁的話，也頻頻點頭稱是。
有人勸朱曉華：“年輕人，選擇職業要慎重啊，現在改正還來得及。莫要等到老了追悔莫及。”
“就是，拍照雖然很時髦，可是終究不是能幹一輩子的正經職業。”
“當個遊商散販，即使你賺了很多的錢，也終究是社會地位不高，被人瞧不起的。”
朱曉華瞧了瞧景區西側的小門，那裡掛着一塊牌子。
上面貼着大字的海報，寫着：“本景區歡迎國營工廠、國營企業單位前來觀光拍照，憑單位介紹信前來，門票免費。
另外，歡迎媒體記者、外國旅遊團觀光拍照，門票半價。
最後，本景區嚴禁私人遊商、個人小販入內，違者罰款，擅闖者扭送派出所。”
這兩天他一直搞不懂，這景區西門張貼海報究竟是何意思，現在算是徹底搞明白了。
原來，在這些經營者的眼中，他們這種私人遊商小販，跟害蟲無異啊。
黃仁眼尖，很快瞥見了景區西門懸掛的那塊牌子。他走過去，摘下牌子，對工作人員說：“借用一下，順便幫你們宣傳宣傳景區政策”。
他拿着牌子回到人羣中，指着最後一行的幾個大字，大聲朗讀起來：“本景區嚴禁私人遊商、個人小販入內，違者罰款，擅闖者扭送派出所。”
他又大聲地重複：“私人遊商、個人小販，說的不就是景區廣場上給人拍照的這些人嗎？”
他說着斜眼看向朱曉華。
明眼人都知道，他在說朱曉華。
朱曉華瞧着牌子上“私人遊商、個人小販”那幾個刺眼的大字，只感覺一陣屈辱涌上心頭。
那是一種遭人小瞧、被人排斥的滋味。
此時，景區戴紅袖章的領導走過來，揮舞着手臂，指着朱曉華的摩托車，說：“那誰，你這摩托車以後不能進景區拍照。”
黃仁見這景區領導要趕朱曉華的摩托車走，高興地笑着。心想，果然有人要趕他這種小販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