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和一邊暗自琢磨着等會兒該如何應付傅珏,一邊同傅珏一起去了溫明歌所在的宮室。
用過午膳之後,大隊伍就要啓程回京城了,所以溫明歌這邊也已經開始收拾行囊,準備出發。
進門的時候,溫明歌正坐在窗邊發呆,她的氣色還是很不好,神情有些萎靡,顯然這次的事情對她刺激頗大,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徹底消化掉。
夕和叫了她一聲,她回過神,看向夕和,帶起笑容,又見着夕和身後的傅珏,眼裡流露出幾分訝異。她從榻上下來,走到夕和和傅珏面前,給傅珏行了禮。
夕和再將那包羊腿肉送到她手裡,跟她打趣地說道:“也不知你這個病人有沒有好東西吃,我特意帶了包羊腿肉來孝敬你。”
溫明歌笑笑,本想打趣回去,但礙於傅珏在場便只笑着道了謝,再請他們坐下。
坐下後,傅珏便開了口:“溫小姐,冒昧叨擾,其實是有件事想要問問溫小姐。”
夕和聽了,挺直的脊背有些微的僵硬,悄悄給溫明歌送了個眼神暗示。這一路她都在想,到了門口的時候終於有了決定。傅珏在她看來是值得信任的人,如果此事是她自己經歷的,她想她會把事情告訴他,但是現在當事人是溫明歌,說或者不說都要溫明歌自己做決定纔好。
但又因爲事發突然,看樣子就只能先瞞下來。待傅珏走後,她再和溫明歌說一說,她若是願意,還是再可以告訴給傅珏知道的。
溫明歌一聽國相有事要問自己就覺得有些奇怪,再接收到夕和的眼神後,心裡起了警惕,問:“不知國相大人想問什麼?”
傅珏的眼神在夕和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轉向溫明歌,淺笑着回答:“沒什麼,只是聽聞令兄溫將軍很快就要調回京城了,想問問溫小姐可知溫將軍具體的歸期。”
夕和錯愕地回頭看他,怎麼,他要問的,就是這件事?
溫明歌也十分意外,反應了一下才回答說:“確實有聽父親提過這件事,但皇上尚未頒下明確的調令,所以這件事還沒有定論,我也不知道哥哥的具體歸期。國相大人就是想問這件事?”
傅珏點點頭,眼神卻看向夕和,“就是想問這件事。”
夕和在接觸到他眼神的一瞬間,有種感覺,感覺他好像本來不是想問這件事的,臨時改了這件事,可再看他的笑容,又覺得似乎是自己想多了。
臨近午時,既然傅珏自己都說了就是問這件事而已,夕和同溫明歌自然不會再主動提及,夕和同傅珏便起身告辭,各自回到住處收拾行囊去了。分開時,夕和走了幾步不禁回頭看了眼傅珏離去的背影,那一身翩然的白衣奇蹟般地撫平了她內心的一點焦慮和不安。
回到凝露宮時,子夜還在睡,烏雲也趴在他身上睡着了。夕和讓流螢吃點東西,自己和臨月兩人開始着手收拾回去的行囊。流螢哪能真讓夕和動手,吃了兩塊羊肉就去接替夕和,幫她把東西一一收拾好。
幸好等一下馬車是到凝露宮門口來接的,不然子夜這麼大個孩子,又在昏迷中,還真是不好帶啊。思及此,夕和還是去找了件自己的斗篷出來,把子夜嚴嚴實實的捂起來,再戴好帽子,遮去臉部。
午時一到,晚如和晚煙就進來通報說馬車到了,再幫助流螢和臨月兩人將夕和的行囊搬上馬車。夕和看着晚如晚煙兩人,正欲找個由頭把她們支走,悠然就來了,代替夕和下了命令,讓晚如和晚煙去了朝華宮。
“殷三小姐,奴婢,來送送子夜。”悠然說這話時面上的笑容很是勉強,但總算還是笑着的,沒有落下淚來。
夕和點點頭,帶她進了碧紗櫥。
悠然看着還在昏睡中的子夜,蹲下身,在他耳旁說了幾句悄悄話,然後把孩子抱了起來。子夜雖然年紀不大,但也有六七歲了,又是個男孩子,體重不算輕,悠然卻不讓別人幫忙,堅持自己一個人抱着他上了馬車,最後依依不捨的放下。
她把孩子一放下就朝着夕和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嚇了夕和一跳,忙讓流螢把人扶起來。
“殷三小姐,子夜以後就拜託你了,奴婢來世當牛做馬一定回報小姐大恩。”悠然極爲認真地最後囑託了夕和一遍,眼裡的淚水已經開始打轉兒,可就是倔強的沒有落下。
夕和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了。她要說的都說過了,最後只能提醒悠然自己小心,然後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駛動,慢慢地在悠然的視線裡離開了凝露宮,朝着宮門處行去。夕和掀起車簾,最後看了眼站在遠處的悠然,這一次,她到底還是看到了她的淚水。
悠然是行宮裡的宮婢,終身不能離開行宮。此次的事,雖然還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事,但夕和可以猜測到悠然在行宮的時日也不會太長了,等到那人發現子夜不見了,她逃脫不了刑罰。因此,今日一別,其實就等於是永別。
在看到悠然落淚的那一刻,夕和之前對悠然的不滿全部消失殆盡。雖然她曾想要親手毒殺了子夜,但此時的夕和完全相信她真的是別無他法,只能讓子夜死得稍微不痛苦一點,不然又何必把毒藥藏在子夜最喜歡吃的獅子頭裡呢。
而她的出現讓悠然看到了希望,所以她寧願犧牲自己也要讓這個她其實疼到了骨子裡的孩子離開行宮,逃出一條生路。
昨夜裡那個明明知道姑姑要毒殺自己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回去姑姑身邊的孩子,和今天明明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結局也不惜一切代價要送走這個孩子的姑姑,這兩個人多麼的相似。
“子夜,原來,你做的纔是對的。”夕和給昏睡中的孩子蓋了塊毛毯,輕聲說了這麼一句。
午時三刻,獵場行宮的大隊伍終於浩浩蕩蕩的動了起來,朝着京城進發。天空就如來時一樣,毫無徵兆地飄起了細雨,將車馬之後那座古樸雅緻的行宮徹底籠罩在了一片迷濛之中,而後一點點遠去,一點點消無。
同樣的,站在行宮門口的人們也看着車馬漸漸遠去,由綿延不盡到只能看到最後幾輛馬車的一點模糊影子。
大多數宮人都轉身回到了行宮裡,開始了他們一年到頭一直循環往復的日子,只有一個人還站在門口的一棵棗樹下,一直看着,看着,直到連影子都看不見了還不捨得離開。
最後的最後,這個人依靠着棗樹緩緩坐了下來,擡頭看了眼迷濛不清的天色,然後緩緩闔上了眼睛,而她脣邊綻出了一抹鮮豔奪目的絕美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