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側耳去聽,是春花的聲音:“太宰?這麼晚,您怎麼進宮來了?”
“我來給陛下送湯藥,你們出去吧,我有話要和陛下說。”
明太醫上次給玉瓏診過脈說要她注意飲食以後,沐白羽就定了規矩,不是他和明太醫經手的湯藥她不能喝。
“是。”春花帶着侍婢退了出去。
隨後腳步聲傳來,人影穿過紗縵到了面前。
“沐白羽”把手中的藥壺放在一邊,從裡面倒了一碗藥湯,送到她面前,低聲道:“瓏兒,醒了嗎?喝藥吧。”
“白羽?”她有些清醒過來,驚喜地道,“你回來了?”
她本以爲來的是燕項,可是聽他出言喊她“瓏兒”,便確定是沐白羽,想不到他這麼快就趕回來了。
“我擔心你,途中返回來了。”沐白羽在榻邊坐下來,把藥碗端到她面前,“先喝藥吧。”
玉瓏還未完全從夢中醒來,迷糊地說:“明太醫不是說,以後都不用喝藥了麼?”
“是安神用的。”沐白羽溫柔如水,象是能催人入眠一樣。
他把藥端到玉瓏脣邊,輕聲道:“喝吧。”
玉瓏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微微翕脣,沐白羽臉上露出一抹奇異的笑容。
就在此時,玉瓏突然一擡手,啪的一聲,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腕上,沐白羽反應及時,藥碗沒有被打翻,烏黑的藥汁灑了一半在地上,只剩了半碗。
沐白羽大吃一驚。
玉瓏一擡手從枕下摸出匕首來,猛刺向他的胸口,剛一出手,腹中一陣陣痛,頓時力氣全失,沐白羽反手捏住了她的手,奪下匕首扔在一邊,只是剛纔那一下刀刃仍在胸口劃開一條細細的血痕。
玉瓏喘着粗氣,狠狠地瞪着男人:“你不是白羽!”
她這一擊用了全部了力氣,說話時不停地喘息,腹中開始陣陣絞痛,頓時倒下去,呻吟不止。
“沐白羽”見了從旁邊的壺中又倒了一碗藥,走到她面前,擡起她的頭,把藥往她嘴裡灌。
玉瓏拼命掙扎,想大聲呼救,卻完全喊不出來,只能象一個垂死的人一樣,口齒不清地喊:“救命,來人……”
“沐白羽”獰笑着道:“陛下,你要是喝了這碗藥,也許還能留條命,要是不喝,只怕命都沒了。”
玉瓏嘴脣翕張:“沐……修彥。”
男人手頓了一頓,又笑道:“是我,陛下竟認出來了?”
“陛下可不要怪修彥,這是宗主的命令,陛下肚子裡的留不得,若是陛下聽話,也許可以繼續坐在這御座上,若是不聽話,可就是一屍兩命了。”
“你們不怕白羽……”
沒等她說完,沐修彥道:“你說太官?他自身都難保了……”
他如同一隻捕住了獵物的野獸,眼中的光芒興奮兇殘,用力掐住玉瓏的下巴,眼睜睜地看着她無力地翕開了脣,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另一隻手端着碗塞到她脣邊:“喝了它。”
玉瓏睜着血紅雙眼怒視着他,微弱地搖頭。
“沒用的,快喝!”沐修彥原本俊美的容貌在燈光映射下猙獰醜惡。
“不……”玉瓏聲音越來越弱。
“那臣就得罪了。”沐修彥笑着把手擡起藥碗傾斜,藥汁往玉瓏嘴裡灌下去。
玉瓏力氣耗盡,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陛下,以爲沐白羽能護住你嗎?你不知道麼?沐家現在早已經不需要什麼太官了……”沐修彥邊往玉瓏嘴裡灌藥,邊大笑着說。
他話音未落,猛然間,頭頂燈光一暗,然後噗的一聲,他的笑容立刻凝結在了臉上,手上的藥碗翻到在地下。
他低下頭,不能置信地看着從自己胸口突然露出的雪亮的劍尖,血從傷口處汩汩溢出來,一下子染紅了胸口。
然後身後的人一腳把他踹開,提着劍冷冷地看着他。
沐修彥嘴裡不斷地往外吐血,身體蜷在一起,望着眼前一身鮮血的人:“沐白羽,你竟然殺我……
沐白羽從門外殺進來,一身白衣已經被鮮血染紅,如同一個殺神,冷笑着:“就算是沐家不需要的太官,也輪不到你來嘲笑,所以你該死。”
“你屠殺同宗同族之人,你違背……族規……祖訓……沐氏不會容你……”
沐白羽昂然道:“那又如何?”
他說話間,猛然咳嗽起來,手抵在脣間,也是一手鮮血。
“你不得……好死。”沐修彥說。
沐白羽轉身不再看奄奄一息的沐修彥,走到榻邊坐下,扶起已經昏厥的玉瓏,手指掐她的仁中,推背換氣,終於,玉瓏身體一動,慢慢舒醒過來,沐白羽長出了一口氣,卻立刻咳嗽着吐出一口血來。
起身又走到殿中,這時春花和玉姝護着石中玉以及明太醫,還有幾名侍衛已經被外面的人不斷逼退,退到了殿中,沐白羽躍身到了門前,揮劍擊退了就要衝進殿的人,大聲喊:“關上殿門。”
春花等人用力將殿門關上,沐白羽在最後一刻閃身退入殿中。
宮門一關閉,侍衛們就訓練有素地佔據了僅有的幾個窗口,明華殿修繕後,窗口明顯擡高,裡面靠窗的花架現在成了侍衛站立高臺,窗口儼然成了城樓上的哨口,易守難攻。
沐白羽稍有些意外,也沒多想,轉身向榻邊跑過去。
榻上的玉瓏已經醒過來,抽搐般的腹痛讓她一動也動不了,伏在榻上看着倒在榻邊死不瞑目的沐修彥,又望向跑過來的沐白羽,慘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白羽,你來了?”
沐白羽坐到牀邊,扶着她道:“我一直都在,去阿竿部的是燕項。”
想想自己坐在御座上以爲他是燕項,所以一直盯着他看的時候,玉瓏有些臊,嚅嚅說:“你騙我……你爲什麼要故弄玄虛?”
沐白羽道:“這是做給沐白鳳看的,我若不走,她就不會明目張膽地行動……不過今晚,我還是被她算計了。”
他抱緊她,有些後怕地道:“差一點就來不及……”
宮門口外人聲鼎沸,傳來陣陣刀斧砍擊宮門的聲音,窗口處的士兵手持弓駑,站據高處,也不輕易發射,只待有人靠近窗口一支就射殺一個人。
“他們馬上就要衝進來了吧?”玉瓏望着明華殿的大門。
沐白羽搖搖頭:“不會,也許我們可以堅持到明天,明天寧重就會先回到王城……就會沒事了。”
“明天?怎麼可能……”宮殿不是軍事防禦,不可能堅實到能承受很大攻擊,也許很快就會被外面的人攻破,沐白羽的話只是在安慰她罷了。
沐白羽道:“不,明華殿和別處不同。”
“怎麼會?”玉瓏不解。
沐白羽並非只是在安慰她,他也是剛剛纔發現,明華殿不只加厚加固了殿門和牆,窗也做了加固修改,平時看不出什麼不同,而一旦關上宮門完全成了一個堅固的堡壘!
他意外之後,立刻想到了爲什麼明華殿會與其他的宮殿不同:“想必是上次膺福殿走水,明華殿修繕的時候……寧重監工……應該……是趙離的安排……”
加固明華殿是趙離預先做的安排!
腹痛地又猛然襲來,玉瓏彎下腰,一下子幾乎無法喘息
她沒有聽清楚沐白羽後面半截話,不停地痛哼,輕聲道:“我快不行了,白羽,我堅持不住了。”
“胡說!”沐白羽轉過頭叫明太醫,“明太醫,你快過來看看。”
明太醫年紀畢竟大了,被這場混亂嚇得手腳發抖,好不容易纔穩住神,走到榻前給玉瓏搭脈,過了一會兒顫顫微微地道:“陛下大概就今明兩天就要生了,這是產前痛,只能忍着,不能大聲喊,要留着力氣。”
沐白羽抱着玉瓏低聲安慰她:“玉瓏,別怕,我在這兒陪着你。”
就如許多年前,他帶着她逃出磨彌,也是這樣對她說,別怕,我陪着你。,
宮門外傳來巨大的聲響,似乎外面的人正在用東西撞擊宮門。
陣痛過後,玉瓏緩過勁來,臉色慘白着微微地笑:“我不怕,白羽……宮門外面是什麼人?”
“是沐家和童家在內侍和羽林裡安排的人,他們封了內城,因爲沐修彥的行動失敗,他們大概想明天之前逼宮奪位,然後再向外宣佈假的消息。沐白鳳府上的人被我殺了一半……”
玉瓏心裡一顫,忘了疼痛,擡頭看他:“你殺了沐家的人?”
若是這樣,沐白羽就成了沐氏整個家族的叛逆。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不殺人,出不了沐府……”沐白羽笑得輕描淡寫。
“白羽……”玉瓏垂下眸,不知道該說什麼。
“瓏兒,我只怕……我時間不夠了。”沐白羽摟着她,低聲道。
“什麼時間不夠?”玉瓏一時沒反應過來,想擡頭看他,卻被他的臉抵住了頭頂,沒法擡起頭來。
“瓏兒,你不要怪我……我不該帶你回來……不,就算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做……”他聲音很輕,如同在自言自語。
“白羽?”玉瓏心中的恐懼越來越大,“你在說什麼白羽?”
沐白羽彷彿笑了一下,低聲道:“我太笨,先遇到了你,卻沒有守住你。要是真的有下一世,我一定會改……瓏兒,你要等着我。”
“你在胡說什麼!”雖然聽不懂他說的什麼莫名其妙的話,心卻如同被一隻手緊緊拽着往下扯,淚水洶涌而出,玉瓏拉他的手,想掙脫他的禁錮,能擡起頭看他,卻被他箍的緊緊的,動也不能動。
接着,有粘稠的“水”落在了臉上,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瓏兒,你不要怪我……我太貪心……我想和你一起,永遠……”沐白羽嘴裡喃喃地念着,“我也想,永遠……
沐白羽的聲音戛然而止,頭垂下來,緊緊埋在她的頭頂,再也不動了,束縛她的手,也驟然鬆開。
玉瓏心裡一悸,擡起頭,用力扳過他的臉,只見沐白羽嘴角不斷地有血溢出來,雙目緊閉,整個人已經失去了知覺。
“白羽!”她嚇得渾身發抖,反手抱住他,眼前血朦朦的一片,淚水滂沱如雨,“白羽!……來人,玉姝,明泰!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