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辦公室裡，葉千玹正等着辦理換病房手續。
主治醫師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微胖，留有些許胡茬，戴眼鏡，濃眉。
聽說葉千玹要給母親換病房，他點頭說：“嗯，你真是個好女兒啊。你母親的病拖了好多年，已經不止是偶爾心慌手抖這麼簡單了。要是再不治療，很容易心肌梗塞，或是猝死。”
葉千玹心裡掠過一絲涼意，緊張地問道：“醫生，你實話告訴我，我媽媽的病到底怎麼樣？剛纔我在病房裡聽別的病人說，她需要手術，是真的嗎？”
聽她這麼問，醫生的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
他拿過葉千玹母親的病歷檔案，告訴她說：“你母親，冠狀動脈阻塞，心絞痛由來已久。而且，最近有過幾次昏厥的經歷。除此之外，你母親還有一個瘤，需要手術切除。”
葉千玹驚訝地說：“那她怎麼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有時候我看她表情痛苦，問她，她只說是心口疼，還跟我說是胃病，吃點藥就好。”
醫生意味深長地說：“你媽媽是捨不得花錢，又怕你擔心。是不是，你們家的經濟狀況不太好啊？對了，你父親呢？”
葉千玹臉色一變，搖搖頭說：“他，他早就不在了。”
醫生同情地點點頭說：“哦，對不起！那，手術治療，有困難嗎？醫保可以報銷一部分，但你們個人還是要承擔八到十萬塊錢左右。”
“啊！”葉千玹嚇得驚叫道，“怎麼要這麼多啊？”
醫生答道：“這還是在我們這裡了，要是在一線城市，級別高一點的醫院，費用更高。再加上後續治療和療養，以及其他雜七雜八的，那就不好說了。所以說，一定要保重身體，不能生病啊。”
聽完醫生的話，葉千玹腦子裡亂成一團。
她知道母親經營那個小超市不容易，除去租金，水電和進貨的錢，也就只能勉強維持她們母女倆的生活。
而且，母親還要供她讀書。怕她影響學習，母親不許她邊讀書邊打工，說只要她畢業後工作了就好了。
每次葉千玹跟母親要錢，母親都笑吟吟地給她，還說女孩子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要體面點。還一再叮囑她不要捨不得花錢，要注意身體，多吃點好的，別減肥。
可現在，母親因爲心臟病住院了，需要手術，她卻不知道家裡能拿出多少錢來。甚至，她自己都只剩下兩千多元的生活費，卻還要給母親換單人病房，請特護！
而且，她還有一個學年沒上完，還需要再繳納一年的學費。而這一年的學費就是八千多元！加上這一年的生活費，還有找工作，租房子的費用，沒有幾萬塊錢根本不行。
怎麼辦，怎麼辦呢？葉千玹難過得說不出話來，看着病歷，想到母親這都是爲了她操勞所致，不禁潸然淚下。
醫生見她落淚，同情地說：“要不，你再想想？不過，手術的事情可不能拖。你還是儘早想辦法籌錢吧，我們會盡量減少不必要的治療費用。但爲了病人的健康着想，還是建議給她最好的治療。”
葉千玹咬咬牙說：“治，一定得治！醫生，能不能多給我點時間，我好去湊錢？”
醫生想了想說：“這個當然可以，不過，最好是儘快。我和其他幾位醫生商量一下，研究研究治療方案，看看能省多少吧。”
葉千玹感激地點點頭說：“太感謝你了，醫生！”
醫生笑道：“不客氣，這都是我的本職工作。哦，你母親的病房，還要換嗎？”
葉千玹想，都吵着要換了，要是再回去，那個病人不知道會說得多難聽呢！
於是，她狠狠心說：“換！”
辦完手續，葉千玹跟醫生和護
士去給母親搬病房，心裡卻沉重得如同壓了千斤重擔。
換好病房，事情並不像葉千玹想象的那樣，一切都安生和舒服。母親被搬到單人病房後，醫生過來確定手術事宜，她乾脆說要出院了！
葉千玹勸道：“媽媽，你現在生病，需要手術，要聽醫生的！”
母親生氣地說：“你不知道，做手術要很多錢的！我吃點藥，挺挺就過了。走，這就幫我辦出院手續去。”
葉千玹也生氣了，衝母親吼道：“你就知道省錢，知不知道你的病就是省出來的？最開始不舒服的時候捨不得看，嚴重了才知道進醫院！這次再不看好，說不定什麼時候突然發作，我又不在身邊，那你怎麼辦呀？”
母親嘟囔道：“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走，去辦出院。什麼有多嚴重，都是醫生爲了賺錢唬人的！”
說完，她竟然拔掉輸液的管子就要走。
葉千玹見母親這麼任性，越發生氣了。
她忍不住大聲說：“你都多大年紀了，還跟個孩子似的鬧脾氣！錢的事我去想辦法，你好好養着就行。”
母親喘着氣說：“我鬧脾氣？是我鬧還是你鬧啊？你每年學費生活費那麼多，全是我一個人在支撐。咱們家的小超市根本就賺不了什麼錢，只能勉強維持生活和你的學業。你以爲做手術簡單啊？我已經問過醫生了，至少要十多萬！因爲這個手術，不是開一刀就完了，還要放三個支架。國產的，我的身體有排斥反應，只能用進口的，可進口的又太貴。”
葉千玹又氣又急，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責怪起母親來：“當初我就說，這小超市賺不了錢，讓你去開個別的店，你偏不聽！現在可好，住個院，做個手術都做不起！我以前不是讓你找個老伴嗎？你就是不聽，現在有困難了，你才知道自己撐着有多累啊！”
母親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手指着她，只說出個“你”字，就覺得心臟一陣劇痛。她捂着心臟部位，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眼珠瞪得老大，臉上現出痛苦的表情。
葉千玹一看不對，忙上前問：“媽媽，你怎麼了，哪不舒服？”
母親掙扎着說了句：“我，要出院！”就忽然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葉千玹嚇壞了，忙扶起母親叫道：“媽媽，媽媽你怎麼了？媽你快醒醒，別嚇我啊！媽，媽！”
可是，不管她怎麼喊，母親都不醒。葉千玹嚇壞了，急忙按響呼救鈴。按完後她等不及，又跑到門口大叫：“醫生，醫生快來！我媽媽不行了！”
不一會兒，醫生和幾個護士急急忙忙跑來，迅速對葉千玹的母親進行急救。眼看母親被掛上氧氣罩，雙目緊閉，葉千玹心疼得不得了，卻又束手無策，只能乾等着。
“媽，你千萬別有事，趕快醒啊！”葉千玹急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說話的聲音都帶着哭腔。
一個護士斥責道：“病人現在最受不得刺激，你是她的女兒，應該很清楚！等她醒了，一定要注意，不能再讓她受刺激了！”
葉千玹連連點頭，卻已經忍不住哭出聲來。
經過一番搶救，葉千玹的母親終於甦醒了。她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要出院，要葉千玹去給她辦理出院手續。
葉千玹不敢再說不許她出院的話，就說：“媽，你現在身體很虛，還是多打幾天針，等身體好一點再出院吧。”
誰料母親卻說：“行了，別哄我了。我知道你是騙我的，別以爲我看不出來！我說過不做手術就堅決不做！你再說什麼都沒用，也不必傷腦子騙我了。這就去辦手續吧，家裡還有藥，我多吃幾天就好了。”
葉千玹急了，儘量放緩語氣說：“媽你彆着急，你纔剛暈倒，現在就出
院，要是再暈，我還得給你送進來。還是多住幾天吧，你實在不願意做手術，那就不做，多住幾天，等你好點就出院好嗎？”
醫生也勸道：“阿姨，你就多住幾天吧。我們也要爲病人負責呀，你現在的狀況出去，要是身體有什麼狀況，那也是個麻煩。”
旁邊幾個護士也連聲勸說，葉千玹的母親才答應再住幾天。
等醫生和護士離開，葉千玹看着虛弱的母親，不知道怎麼辦好。現在既沒錢給母親做手術，又勸不動她做，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她第一次感到孤獨和無助。
病房是換了，可是，手術費怎麼辦？
看着病牀上熟睡的母親，葉千玹心裡像堵着一塊大石頭，又沉又痛。
她悄悄來到外面，給母親曾經的同事打電話借錢。可是，當年的廠子本就不是很風光，大家都只是普通員工，退出來的也不是什麼有錢的主，那些沒退出來的，薪水都不高。
好在母親爲人還不錯，那些人只有兩個表示無能爲力，其他人都願意借。東拼西湊之後，也才借到了兩萬多元，離手術費用還差得遠。
葉千玹又去跟街坊鄰居借錢，他們聽說她母親病重住院，都很同情。可是，一提到借錢，大家都說沒有。
唯一一個肯借的，是她們家小超市隔壁菸酒專賣店的老闆，他借了一萬塊錢，還說什麼時候還都可以。
儘管如此，也還是沒能湊夠十萬。而且十萬也不夠，葉千玹實在沒有辦法，急得直哭。
後來，她想到了陳玫瑰。對，這個傢伙應該有點錢，就算她沒有，她老公也有。
於是，葉千玹撥通了陳玫瑰的電話。至於其他同學，大家都還是學生，沒什麼錢，她也不好意思要他們跟父母借。
陳玫瑰一聽葉千玹的母親做手術需要那麼多錢，也傻眼了。她知道自己上回對不起葉千玹，就爽快地答應說一定想辦法。
下午三點，陳玫瑰有消息了，說是湊了三萬，多的再也拿不出了。
“我老公也沒多少錢，而且我們剛結婚，花錢的地方太多。真是不好意思啊，千玹。可惜我沒找到大款，不然，別說十萬，五十萬都沒問題。”她歉意地說。
葉千玹對她能借三萬已經很感激了，但也知道後面那句話純粹是客氣。
她也客氣地說：“陳玫瑰，真是多謝了！不過，我可能一時半會還不了，得拖段時間。等我工作穩定了，存夠錢，馬上就還你。”
陳玫瑰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一直覺得對不起葉千玹，甚至連最壞的可能都想到了。她總想找個機會補償一下，但葉千玹放假回家，她又忙着籌備婚禮，就暫時把這事擱置在一邊。
現在葉千玹的母親生病住院，需要手術費，她就想趁機做點什麼，也算是能買點心安。
於是她說：“千玹，咱們三年的朋友了，這點事兒不算什麼。你也別往心裡去，這錢就不用還了，權當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吧。你八月不就到生日了嗎？我就不給你買東西了。”
葉千玹忙說：“哎，那可使不得！三萬塊錢呢，哪有送這麼貴禮物的呀？”
陳玫瑰說：“那有什麼？等我結婚的時候，你要是工作了，就給我送個大禮。不過，也不用太貴，更不要直接給我三萬塊錢。嗯，這樣吧，先說好了，到時候你送我個飲水機吧。我讓老公先不買，就等着你送了。”
葉千玹不好意思地說：“這怎麼行？那你不是虧大了？”
陳玫瑰笑道：“哎，不虧，這三萬塊錢是我老公的，就當給我零用了。就這麼說定了，把你帳號發給我，我一會給你轉錢去。”
葉千玹見她這麼說，只好答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