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幫皇上試菜。”唐芯吸了吸哈喇子,快步迎上前去,眼睛打從牛腩煲出現後,就沒挪開過一秒。
握住托盤上的備用木勺,輕輕攪拌着漂浮的碧綠蔥花,連着燉爛的細小牛肉叮塊一起送進了嘴裡。
湯鮮嫩不粘,牛肉入口即化,美妙至極的香味衝擊着味蕾,瞬間打通了唐芯的奇經八脈。
“唔”,她不自覺發出一聲誘人的嚶嚀,雙眼愜意的眯着,臉上掛着大寫的幸福二字。
真有這麼好吃?
沈濯日有些意動,出聲道:“把東西呈上來。”
‘啪嗒’
幸福的泡沫應聲碎掉,唐芯刷地睜開眼,戀戀不捨地盯着那碗牛腩。
金碗送到御前,李德剛想伺候帝王用膳,卻接收到天子投來的充滿暗示意味的眼神,心頭一堵,心不甘情不願的喚道:“唐大人。”
“……”好想再嘗一口啊。
唐芯傻乎乎杵在原地,眼裡只有美食。
“唐大人!”分貝徒然提高。
“啊?”某女堪堪回過神,見李德神色不善,心頭一緊,弱弱的問,“怎麼了?”
難道她又犯二到把心裡話給說出來了?
“皇上負傷在身,手上不太方便,你乃侍膳太監,伺候皇上用膳是你的分內事,還不快過來?”李德虎着臉催促道,這小子祖上冒青煙了,竟能被皇上如此寵信,照這速度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越過自己,成爲皇上跟前最大的紅人。
唐芯狐疑地瞥了眼沈濯日優雅交疊在錦被上的雙手。
她明明記得,這貨方纔抱她的時候,力量十足,手跟鉗子似的,錮得她動彈不得,像是有傷在身麼?而且,前天受傷以後,她有檢查過傷勢,雙臂只是淤青、擦傷,不至於嚴重到不能握勺吃飯的程度吧?
“咳咳。”幾聲輕咳,打斷了唐芯的沉思。
得了,管他是真傷,還是假傷,他救了她是釘在鐵板上的事實,不就是喂他吃飯麼?有什麼大不了的?
想明白以後,她幾個大步來到牀邊,接過李德手裡的金碗,握着勺子輕輕攪拌幾下,遞到沈濯日脣邊。
他只抿了口,劍眉不由皺緊:“燙。”
“會嗎?”她試吃的時候,溫度剛好啊。
唐芯半信半疑的舀了一勺,就着勺子的邊沿淺嘗試溫。
點墨般黑沉的眸子,掠過一道不明的暗芒。
“真的不燙舌,你再試試。”唐芯重新盛了勺,再次送去。
薄脣微張,就着她碰觸過的邊沿覆了上去。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一口咽入腹中。
“這回不燙了吧?”唐芯得意的笑了,一邊嗅着牛腩煲的香氣,一邊說,“這樣的吃食,得趁熱吃,才能保證原汁原味,一旦涼了,湯汁會粘成塊,味道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好了。”
“是麼?”沈濯日意味不明的呢喃道,又吃了一勺。
“我還能騙你不成?這可是我的經驗之談。”信她準沒錯,唐芯驕傲地擡起了下巴。
李德眉頭緊蹙,很想出言提醒她,食不言寢不語。
話剛到嘴邊,就被沈濯日一記厲眼震住,默默嚥了回去。
一碗牛腩煲不多久就見了底,唐芯遞去娟帕,想讓他擦擦嘴,哪想到,沈濯日卻如雕塑般紋絲不動,靜靜看着她。
夾着帕子的手微微一抖,他不會是想讓自己幫忙吧?
小臉羞得通紅,心裡甚至泛起一絲連她自己都
不知道的激動。
見此,李德不禁有些慌神,他趕緊走上前,一把抽走手絹,在沈濯日不悅的目光下,爲他擦拭脣角,忙完手上的活兒,垂目退到旁側,極力縮小着自身的存在感。
沈濯日暗暗記下了這筆帳,眸光一轉,重新落在唐芯身上。
“藥用了嗎?”
唐芯立馬摁下心中的漣漪,笑吟吟的說:“您賜的藥,就算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不用啊,對了!”
提到藥,她頓時想起了一件事兒。
“我來乾清宮的時候,在外邊遇見了小春姐姐,聽她說,蓉妃娘娘昨晚突然吐血,她偷偷翻牆出來,想求御醫登門診治,結果卻連御醫的人影都沒見到,來您這兒,還被外邊的侍衛攔了下來,傻傻的站了一宿,這天寒地凍的,他們也忍心讓一柔弱的姑娘,在外挨凍。”簡直不能忍!唐芯氣呼呼的哼哼兩聲,“要不是我機靈,找了個理由把她支走,不知道她還會待多久。”
沈濯日放柔的容顏,驟然冰封。
“哼,那是她咎由自取。”
毫不掩飾的憎惡,似一把重錘狠狠敲打着唐芯的心窩。
她牽強的扯了扯嘴角:“皇上,蓉妃娘娘她……”
剛想替自己美言幾句,緩和一下彼此間的關係,不想,沈濯日卻強硬的打斷了他,冷笑着說:“你不必爲她說好話。”
“我是就事論事。”語氣從未有過的嚴肅,甚至帶着一絲怒意。
只怕昨夜,侍衛沒攔下小春,他也不會恩准她的請求。
“若凌居的事與你無關。”沈濯日不願多說,更不想爲一個不值當的女子,與她爭執。
“怎麼就和我沒關係了?”她毫不退縮的反問道,這人敢講點道理麼?
目光在空中相撞,一個冷意森然,一個倔強堅定。
硝煙頓起,殿中的氛圍徒然變得劍拔弩張,便是李德也不自覺繃緊了神經,偷瞄了眼牀榻上的帝王,暗襯道:皇上最是痛恨蓉妃,這次,唐鑫是撞到刀口上去了。
他彷彿已經預見到天子動怒的畫面,目光一斜,朝唐芯投去抹同情、憐憫的眼神。
半響後,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打破了殿內凝重的氣氛。
“爲何對若凌居的事如此上心?”甚至不惜爲此冒上惹怒他的風險。
“當然是因爲……”她是當事人啊,唐芯及時剎車,心有餘悸的嚥了下唾沫。
好險,差點把實話說出來了。
寒眸微微一眯,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直逼唐芯而來。
“因爲什麼?”
她想了想,才說:“因爲奴才愛慕小春姐姐啊。”
薄脣狠狠一抽,眼底那絲怒意化作哭笑不得的無奈。
“奴才雖然人微言輕,但看見意中人無辜遭罪,自然要爲她打抱不平。”她底氣十足的說,一副要爲心愛的女人,抗爭到底的勇猛架勢,“蓉妃娘娘是小春姐姐的主子,只有娘娘好,她纔會好,只有她好了,奴才才能安心,更何況,這件事本就是宮裡人做得不對,娘娘犯了錯,被皇上禁足,實屬應該,但娘娘怎麼着也是娘娘,染了病,告到太醫院處,不論多晚,太醫就該出診,怎麼能因娘娘失寵,就對她的死活置之不理呢?”
“行了,”沈濯日罷罷手,再由她說下去,不知她還能說出多少理由來,“你是朕的人,無需在意旁人的死活。”
“可是!”唐芯還想垂死掙扎。
“沒有可是,”口吻一如既往的強硬,根
本不給她爭辯的機會,一字一頓的說,“往後少和若凌居的人來往。”
她眼下得寵,宮裡有的是人費盡心思想拉攏、攀附她,就她這份單純的心性,被人賣了怕還會幫人數錢。
拳頭驀然攥緊,兩團憤怒的火焰在她眼底竄起。
本尊究竟犯了什麼錯,竟讓他這麼深惡痛絕,甚至於,連她的生死都不在乎?
她想問,卻又害怕會暴露更多,引起冷麪神的猜疑。
深呼吸幾下,勉強將怒火忍住,冷着臉說:“奴才遵旨,如果沒有別的事,奴才這就告退了。”
說完,她看也沒看沈濯日,甩臉就走。
李德冷嘶了一聲,餘光投向天子,果不其然見到帝王不愉的表情,清清喉嚨,正欲訓斥唐鑫一番,哪知,有人卻快他一步。
冷冽如雪的聲線在殿中響起。
“一會兒朕會命太醫,去你的房中,爲你診脈。”她傷勢未愈,早些回去歇着也好。
離去的腳步驟然停下,她皮笑肉不笑的說:“皇上的心意,奴才心領了,可奴才身份卑賤,不敢勞駕太醫。”
言罷,幾個箭步衝出了殿門。
“這個小唐!”李德咬牙嘀咕一句,隨後,拱手道,“皇上,他年輕氣盛,您千萬別和他較真,龍體要緊。”
說着,他擡了擡眼皮,打量着帝王的臉色。
預料中的盛怒並未出現,反而是一派無可奈何之色。
抹黑的話在舌尖繞了一圈後,吞回了肚子裡,改口說:“他纔來乾清宮不久,好多事弄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若是說錯話,惹皇上不快,老奴在這兒幫他求個請,請皇上莫要責怪他。”
“這些理,朕何嘗不知?”沈濯日搖搖頭,他本就不曾動過懲處的念頭,“他心性純良,易受人利用,你私底下多提點些,別讓他遭了奸人的道。”
李德心裡咯噔一下,隱隱有些不安。
他吞吞吐吐吐的開口:“老奴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寒眸一冷:“不當講,就不必講了。”
李德動動嘴脣,還想再說,可頭頂上落下的那束逼人目光,卻叫他倍感壓力,只能無力的長嘆口氣:“是。”
目光一斜,恰巧掃見桌上未拿走的茶具。
這女人,竟連討得賞賜都給忘了?
“把參茶給她送去。”
李德當即領命,捧着托盤一路追出了乾清宮。
前腳剛走,後腳,修容就從房樑上躍下。
“主子,行刺一案有進展了。”
黑眸輕眯,眼底閃過一道危險的殺意。
“說。”
“刑部晨間提審過御膳房的幫廚小東子,據他交代,唐大人所騎的黑馬,曾被他下過軟骨散,隱衛曾在圍場找到馬匹,經檢驗,黑馬的確遭人動過手腳,是軟骨散無疑,但他卻聲稱,是奉了張御廚的命令,想給唐大人一個教訓,對行刺一事,並不知情。”
難怪那日黑馬會忽然倒地。
沈濯日冷冷地笑了:“一個包藏禍心之人,留之何用?”
“屬下知道該怎麼做了,”她頓了一下,繼續說,“在雲風的腿上,屬下等找到了一枚暗器,但這暗器質地普通,任何一間鐵匠鋪都能打造出來,並無線索可查。”
這個結果在沈濯日的意料之中,對方既能瞞天過海混入圍場,自會早先謀劃,又怎會留下線索,供他追查?
“不過,暗樁傳來消息,擎王有動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