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安車行(9)

九月間,大明-南樑聯軍在剿滅収降洞庭湖叛軍後,迅速於上游遭遇到了入侵的大英主力水師,雙方兵力各自達到五萬之衆,充塞江岸,對峙於枝江-鬆滋之間,一時天下震動。

因爲誰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天下四分,最強者莫過英明,而兩家背後的黜龍幫與關隴這兩個軍政實體註定要爆發全面戰爭,所以這突然出現在遠離雙方統治中心大江之上的戰鬥,也註定只是一個方面戰場而已。

軍情被極速傳遞,大江下游的蕭輝與操師御最先得知情況,蕭輝旋即下旨,要操師御御師西進,務必抵擋大英,掌控局勢,而操師御接到旨意之前就已經開始對江東進行全面動員,卻在接到旨意後反而陷入到了某種遲疑之中。

沒辦法,誰都明白,接下來的大戰將會決定很多人、很多團體,包括幾個主要政權的生死存亡,誰心裡此時都要翻騰。

消息晚了兩日傳到鄴城,鄴城內,最爲翻騰的一羣人赫然是今年參加科考的文修們。

且說,今年這批參加科考的,被鄴城人笑稱爲“老的老,小的小”……沒辦法,前兩年觀望形勢的漏網之魚,河間、幽州以及北地等新附地中那些之前沒有入仕但有入仕需求之人,這些人能不老嗎?

而除此之外,便是相當一部分約莫十八九歲,剛剛成年想要尋求入仕機會的年輕人,這能不小嘛?

但有意思的是,因爲之前普遍性被黜龍幫強制築基,所以便是這些小的,竟也個個有修爲,都能稱之爲文修。再加上這些年輕人個個躍躍欲試,年老的個個自詡懷才不遇,那當然會翻騰起來。

“江南那邊勝負如何?”秋風和煦,可漳水畔的一家酒樓三層上,幾名年長綸巾者卻明顯不安,以至於屢屢望向上游那高聳的三臺。

實際上,正是因爲此地能望見臨漳三臺且與三臺“共飲一江水”,所以纔會受到這些科考文修的青睞。

“這誰知道?”旁邊人無奈。“白總管號稱宗師第一,可莫忘了,那當廬主人根本就是半步大宗師……誰知道跨沒跨過去?”

“一軍之勝負,乃至於江南之歸屬,竟然繫於兩人修爲嗎?李兄,你家去年才從蜀地搬來,可曉得一些說法?那韋勝機到底什麼修爲?”

“誠如你們所言,韋勝機早早有說法,幾乎人人都說他是下一個大宗師,可要我說,勝負系在修爲上未免無稽,應該修爲系在勝負上纔對,若那韋勝機能破了白總管,然後順流而下,便是下一個楊斌,是大英的天下仲位!而若是白總管能逆流而上,便也能威鳳展翅,天下無雙了!”被問到的那名中年人倒是自有判斷。

“是這個道理。”

“你們想着千里之外的事情作甚,莫忘了咱們是來幹嘛的,關鍵在何處?在江南一開戰,這裡馬上也要開戰,要是明日就開戰,這糊名科考不會耽誤吧?”

“便是打仗也不會耽誤的。”那名姓李的中年人依舊鎮定。“打也是往東都那邊打,最多在汲郡、河內一帶開戰,而晉北和武安早就打了,大不了前面打,後面考便是。”

“這倒也是。”又有人嘆道。“與之相比,我倒是更在意這一次張首席會不會親自過來監督取士……若是張首席不來,又因爲戰事影響連魏國……連魏公都不參與,咱們這一回豈不顯得便宜?”

“這有什麼便宜的?”還是那中年人昂揚一點。“前面戰事激烈,反而省了許多混雜之事……到時候,不拘是軍中還是地方,文書還是參軍,直接就用了。”

“非只如此,你看那些小的便也知道,這科考怕是要穩穩辦下去的,是連着張首席那強制築基大政的,所以越早越好,不能跟後面相比。”

“文書、參軍三年,然後軍中或地方三年,再去大行臺數月,再出來,就是一任縣主官……是也不是?”

“不是。”有人更正道。“你說的是中下等的錄入,考的好的,前十名二十名直接在大行臺各部公幹,更好的前幾名直接發到幾位總管那裡做貼身文書……這種人一出去就是縣君,只要沒大岔子,再三年便往登堂入室走。”

“原來如此。”

“可惜……我年歲已長,便是考中此生怕也難登堂入室了。”一名只是認真聽人說話的鬚髮花白者忍不住捻鬚搖頭。

在坐的都是所謂“老的”,最起碼也算是中年人,而且都是家裡富庶的,便是沒那麼極端,自然也都有些感同身受,不然也不會聚在一起了,所以此言一出,不免觸動各自心思,便也一起安靜下來。

孰料,這邊安靜下來,卻襯得下方二樓裡那裡喧嚷起來——靜靜去聽,竟然是那些年輕文修們,他們到底年輕,包不起三樓的酒席,只能在二樓的大堂裡指點江山,但也因爲年輕,所以肆無忌憚,聲音都壓到三樓來了:

“要我說,最好是投軍!軍功第一!”

“我曉得你的意思,但今時不比往日,黜龍幫家大業大,規制都齊全了,便是投軍,也不可能有當日直授頭領的前途……”

“那也比留在後方做刀筆吏強!”

“這倒是……”

“而且還有個說法,若是能覆滅司馬氏或者白氏,就好像當年關隴隨便一個子弟都能來咱們河北直接登堂入室一般,咱們爲何不能反過來?”

“咱們還真不好反過來……首席一再說了,咱們黜龍幫黜的就是這種專利之龍,豈能自己再做?便是頭領也要按地方分配的。”

“便是如此,多了許多地方,咱們又入了幫,得了進士的名號,執事的身份,也勝過那些人許多,省下三五年早早做個縣君又如何?”

“這倒是……”

“你總是這倒是……”

“這些年輕人竟不曉得軍事兇危。”聽到這裡,三樓一名年長者終於忍不住低聲開口調笑。

“軍事兇危是曉得的,之前河北弄成那個樣子的時候,他們也都懂事了,哪個沒有親身經歷過生死,哪個沒見識過軍事?關鍵是不懂得軍事艱難!這不是之前張首席開闢河北的時候了,關隴自成一體,跟咱們河北斗了不知道多少年……哪裡這麼輕易拿得下?”

“這是實話……”

“拿得下!”就在這時,二樓似乎是在迴應三樓一般,畢竟這羣年輕人個個築基修行,耳聰目明,但也有可能只是下方也在爭論相關議題。“一來,暴魏雖然殘暴,但到底差點一統過,從那以後,人心思定,都曉得應該一統,而不是分裂地方,只不過要換個如張首席這般全天下之利的人來當家罷了,所以張首席纔會創建黜龍幫,所以這一戰大家竟全然有所預料……說句不好聽的,便是白橫秋也想着一統天下,否則何必這般洶涌來攻?!”

“是極!是極!”便是三樓也有人忍不住開口贊同。

“二來,這種國戰拼的不是一個大宗師幾個宗師的機巧,比的是雙方全力……”下方聲音繼續傳來,而且越發昂揚。“如何能調度全力?自然是利天下者合天下力!而我們黜龍幫素來利天下,能動之力跟他們只利關隴豪族的大英比自然更強更大!所以這一回,或許戰事有反覆,臨陣有機巧,可最終勝者必然是我們!而且只在三年五載!”

“說得好!”三樓這位中年人再也坐不住,徑直起身,卻是往樓下去了,一下樓就喊。“剛剛是哪位兄臺高論?河間饒陽李義署在此!”

“不敢當兄臺,潁川尉氏劉仁轍在此。”下方立即起了騷動,然後又是一番喧嚷。

倒是三樓這裡,剩下一堆老的面面相覷,想跟着下去也不好意思,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各自端酒。

且不說這些人如何空談江山、紙上論兵,不過很快,他們很想知道的一件事情就交付了答案——九月十三,在科考第一場的前一日,黜龍幫首席張行回到了鄴城。

好歹沒有讓這些文修們去滹沱河,以修河做最後一輪考試。

“哦,不要緊,殷龍頭回來了,正好讓他接替我修河,據他自己說也擅長這個。”剛剛回到觀風院,面對蜂擁而至一羣人的詢問,張行有一說一。“而且他還將賈務根、苗海浪兩位頭領帶回來了,現在人在登州,消息馬上會到。”

“太好了!”魏玄定大喜過望。“兩位頭領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這句話中間明顯卡了一下,在場的人誰不是人精,哪裡不曉得魏國主的意思——開戰之前,一位大宗師的折返無疑是一個定心丸、壓秤砣,是足夠鼓舞所有人心的,相較來說,倒是兩位頭領,說真的,兩位頭領死在東夷也未必是壞事,也照樣能激發士氣。

只是話不能那麼說罷了!

“不錯,兩位頭領能回來是天大的好事。”徐世英接口道。“不知道東夷情境如何?”

“不好。”張行正色道。“那位大都督當日回去便重傷難治,這一次殷龍頭過去,便察覺他已經十死無生,就是這幾個月了……但他活着的時候,並沒有把持軍政大權不動,而是有意識的讓渡軍權給了宗室大將王元德,以求在東夷內裡完成一個以王元德爲主的新平衡,並沒有鬧出內亂,而王元德那批年輕人算是感受到了酈子期的好意,一心一意要整合東夷打過來。”

“話雖如此,不還是晚了嗎?”陳斌冷笑道。“他也想不到咱們能在數年內建立這般基業吧?真要打,那就打,便是將來他不來找我們,我們也要去東夷走一遭呢!”

“陳公說得好!”劉黑榥在人羣后面喊道。

“首席。”陳斌沒有理會身後那廝的喊叫,徑直來言。“當務之急是大戰馬上開啓,咱們要不要提前召開一場大會,把事情定下……”

“可以開一場會,但沒必要召集所有人開大會,因爲戰事說來就來,召喚稍遠的領軍頭領的話會來不及。”張行即刻應許。“就讓鄴城周邊的大小頭領們過來,時間定在晚上,以免驚動人心,內容簡單一些,不要討論什麼人事之類的,只說軍務,也不要表決什麼,就是透個氣,安下心。”

“好。”雄伯南立即應聲。“我來召喚人,咱們晚上吞風臺上開會。”

衆人見說最上頭幾位定,也都不好多待,便三三五五離開,以待當晚。

人既走,張行也不着急,先寫了一封簡短信件給賈閏士報喜,信送走後便去洗澡,洗完澡出來月娘已經做好飯,還問啥時候打回東都去?

張三爺也不理會的,只是吃飯,吃完飯也不急,又逗了已經學話的外甥一陣子,便有幾位幫務部的文書過來,告知張行,有幾位頭領要晚一些才能來,因爲是夜間,雄伯南建議可以再等一等……張首席徹底無話可說,應許之後乾脆去睡覺。

睡了一陣子,時間來到三更,這才察覺到動靜,於是搶在喊他的人來到觀風院門前起身,然後隨着對方頂着已經很圓的雙月往吞風臺而去。

到了這裡,又等了一陣子,眼瞅着單通海也出現在了臺上,會議方纔開始……人不多,大約四五十個,基本上是大行臺各部總管、分管,包括鄴城附近的領軍頭領和地方官也只喊了一半來,靠近前線的根本沒喊……整個吞風臺上,只有兩個人顯得有些特殊,一個是單通海,大家沒想到他會來,但他正好在巡視河道,考慮到他的地位,所以專程去河畔喊來的;另一個是剛剛從杜破陣那裡“騙”來的義子軍統帥闞棱,他是第一次出現在這種場合。

“大家都知道了,南方已經交戰,咱們跟大英算是正式開戰了。”還是傳統的環形排列座位,魏玄定見到人齊,立即從最中間起身開始主持會議。“今日只說軍務,不談其他,而且是討論和通氣爲主,不做表決……大家有什麼言語,都舉手,我點名就起來說。”

衆人自然有許多想法,但當此一問,竟然有些沉寂……原因很簡單,大家都關心戰爭,但大部分人的對戰爭的想法都是最基本的憂慮和期盼,也就是月娘那種啥時候打回東都去之類的心思,而不是什麼務實的東西,更不是什麼專業的東西,自然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有確切開戰的時間嗎?”停了一下,還是魏玄定自己忍不住開口發問。“不是說咱們有許多內線嗎?”

“有些情報,可以肯定就是這幾天,但沒有具體的時間。”代領靖安部的謝鳴鶴坐在座中接口道。“他們從秋收後就開始往上黨、晉陽轉運物資,還調度了一些部隊,一兩萬的樣子,而大約是三四日之前,魚皆羅從河東轉到上黨,而且白橫秋本人出現在潼關,與此同時,紅山各處山道忽然被封鎖,我們也不好偵查聯絡,只天王去看過一回,與魚皆羅對峙了一陣子,確係是察覺對方在繼續往上黨增兵和轉運物資。”

雄伯南點頭認可,衆人則議論紛紛,而既有了開頭,後面便好說了。

“能不能先發制人?”劉黑榥大聲來問。“咱們主動出擊,省的在這裡疑神疑鬼……聽說殷龍頭回來了,能不能請他出山,帶着我們直接去突襲晉陽?”

“沒必要,不差這幾日。”張行揚聲應道。“而且真耗不起的不是咱們。”

“請問具體在何處開戰?”張世昭忽然問了一個不符合他水平的問題。

“一旦開戰,自苦海至江南都要打,不過主戰場一定是東都。”徐世英開口應道。“大英跟咱們之間主力交戰,斷然繞不開東都。”

“所以,他們從上黨走,也可能是去打東都?”夏侯寧遠明顯詫異。

“從上黨走也可能是打東都,也可能是打我們,但打我們的同時一定有主力兵馬去打東都,而且從上黨去打東都同時能威脅我們。”徐世英不厭其煩的強調。“至於咱們的主力也一定要去東都。”

“可是我們跟東都的盟約沒有到期……”謝鳴鶴忽然轉變了會議中的身份,反向做了詢問。“東都不一定會邀請我們去做抵抗的,我們要破盟嗎?”

衆人一起看向了素來極爲愛惜羽毛的張首席,要不是爲這個不戰之盟,之前他們就可以提前大半年直接朝東都開戰了。

“之前一直拖着是可以不戰,但真要是已經開戰,就不能束手束腳……到時候不要理會東都,只說我們是去救援。”話到這裡,張行頓了一頓。“實際上我們的確是去救援。”

“若有機會,不能一口吞了嗎?”單通海略顯遲疑。

“單龍頭糊塗了。”謝鳴鶴笑道。“若是咱們有那個能一口吞了東都的能耐,晚幾個月再吞又如何?”

“我是說戰機……”單通海正色提醒。“若是他們兩敗俱傷,比如司馬正一時真氣盡了,而西都那裡撤走了,有趁機攻下東都的可能時該如何?”

“那也暫時不攻。”張行毫不遲疑給出答覆。“還要請千金教主去給司馬正治病療養,好讓他下一次繼續頂住關西……”

單通海沉默了一下,認真來問:“張首席,你堅持這般作爲的緣由在哪裡?是不是過於信任李龍頭了?”

這話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但幾位龍頭都心知肚明。

張行看了對方一眼,同樣認真答覆:“我當然信任李龍頭,但這般作爲的根本緣故不是因爲李龍頭如何,包括之前拖着不戰,本質上是因爲關隴跟我們耗不起!咱們只會越來越強,他們卻不能自我變革,學着我們繼續變強了!”

因爲月光直接撒入而並不顯得昏暗的吞風臺大堂內,不少人精神猛地一振,似乎抓到了面前這場最終戰爭的要點。

“是說修爲嗎?”陳斌似乎反應了過來。“當年首席一力堅持,我們提前了五六年強制築基,現在已經有當年的年輕人可以上陣了,而他們雖然仿效,卻只學了一兩年,再這麼下去,往後四五年,便是我們越來越強的時候,他們卻不能連續,反而會因爲打仗日漸凋落。”

“是這個道理,但也不盡然。”雄伯南緩緩開口。“首席許久前就跟我聊過……關隴之所以爲關隴,便是他們以家族連橫,專關中乃至於天下之利,並以府兵制度將這種利擴展到極致。所以非只是往後四五年,便是再拖下去,他們也不敢真讓這種人人築基的法子續下去,否則他們內裡便要天翻地覆的。”

這兩人一說完,便是再不懂軍事的,此時也都有些釋然,大堂內竟也開始有些重壓解開後的嘈雜歡笑之態。

但爲首的幾位,面色依然冷靜,很顯然還是有些要害問題沒有釐清。

“其實戰事的具體事宜,軍務部和參謀部不知道做了多少安排和計劃,說這些沒意思,便是我本人若非殷龍頭恰好回來接替修河,也都不願意回鄴城的,可爲什麼還是回來了呢?當然不是爲了吃兩頓今年新發的白麪饃饃。”張行緩緩開口,似乎是在斟酌字句一般。“而是我曉得,大戰前到底需要安撫一下人心,要讓本地百姓和下面軍士知道我人就在這裡,也讓你們知道我堅持原定戰略的決心……諸位,我知道你們對李定擔任總預備不放心,我明白告訴諸位,李四郎我是信得過的,但萬一他真要想着脫離控制,或者說真要反了,我就扔下東都親自去剿滅他!再回頭收拾河山!”

原本釋然的那些頭領十之八九又凜然起來,倒是那幾位龍頭當場呼了一口氣出來。

他們要的就是這句話!

當然了,要這句話也就是個心安,並不能起到實際作用,或者更進一步,整個會議都是務虛的通氣會,就是爲了讓人安心而已……實際上呢,戰爭的主動權似乎依然還是在人家大英手裡呢。

這還不算,翌日,就在今年科舉開始的第一日,也就是九月十四這天,一個確切的情報隨着一個人來到了東都,黜龍幫對此依然一無所知。

“五日後?”昔日靖安臺黑塔處,一座新修的七層白塔頂端,司馬正看着眼前並不能算是陌生之人,認真追問。

“五日後。”來人低着頭,目光似乎有些遊移,語氣卻足夠堅定。

“河內?”

“河內!”

“爲什麼是河內?”司馬正一邊問一邊看向了外面屋檐下被風吹動的風鈴,但很快就將目光收了回來。

“兩個原因,一來是白橫秋不放心晉地,在韋勝機去了巴蜀的情況下,若是他在弘農被你纏住,黜龍幫以與東都盟約的名義棄東都而全力入晉地,則晉地不可抵擋,出河內可以同時牽制鄴城;二來,即便是黜龍幫與東都的不戰之約尚存,可區區只殘數月的虛名,不足以讓兩家相互取信,而他既率主力出上黨入河內,黜龍幫哪怕是爲了防備鄴城也要出兵越界來對的,到時候兩家自然分裂,以免東都如南樑一般被動合盟。”

“有道理。”司馬正想了一想,微微頷首。“李公,我還要一問,不然不敢讓你坐。”

那人,也就是李樞了,終於擡起頭來微微一笑:“想來也是。”

“李公爲何來東都?”司馬正嘆了口氣。“或者說,爲何不留在大英。”

“因爲大英確係不能容人。”李樞一聲嘆氣。“我以爲自己到底是昔日八柱國之後,到了大英,總有一份香火情,但沒想到,昔日跟着楊慎造反,家中基業人脈早被其餘幾家侵吞的乾淨,對我便有了警惕,又因爲黜龍幫的經歷,上下也都顧忌,所以回到長安,竟左右不是人,前後都無個座位。後來又請出鎮地方,結果到了晉地,名義上是個副使,實際上半點兵權都不讓碰,連糧草調度都專門瞞着我,若說我該忍氣吞聲,等上幾年,了此殘生,可決定天下走向的大戰在前,我又委實不能甘心,所以才搶在白橫秋抵達之前逃了出來。”

“有道理。”司馬正點點頭。“可李公就沒想過回鄴城嗎?是怕也遭到這般嫌棄?”

李樞深吸了一口氣,復又緩緩嘆出:“想過,但張行不納我,我在鄴城的舊交告訴我,張行下了密令,若我回去,就地格殺勿論。”

司馬正再三點頭:“原來如此,李公且坐。”

李樞這才坐到了旁邊的一個空位中……這裡空着很多座位。

司馬正接下來並沒有遮掩:“李公,你能來投,我自然高興,尤其是東都乏人,但我有一言須與你說個分明,那就是馬上開戰,東都一定會陷入苦戰,不熬過去,什麼都沒有……”

“司馬元帥何必如此?”李樞攏手苦笑。“東都是無路可走,我是無處可投,咱們正是般配。”

司馬正也笑:“既如此,李公且爲兵部侍郎,參贊軍務,替我對接南陽,負責調度援軍,接應糧草軍械。同時監視黜龍幫的濟陰與譙郡兩行臺……”

李樞趕緊起身,拱手稱謝。

而司馬正端坐不動,直接擺手:“李公且去……本該宴飲盡歡,或者商量軍務,但我這還有客人,片刻後我就下去尋你。”

李樞愣了一下,再三拱手下樓而去。

而剛一下樓,司馬便扭過頭來,透過微微響動的風鈴看向七層白塔的外廊……果然,下一刻,一名揹着一個花布包裹的青衣老道從外廊走了進來。

司馬正站起身來,恭敬一禮:“沖和道長是來取我性命嗎?”

“這話從何說起呀?”來人,也就是可能是如今天下第一高手的三一正教掌教沖和道長了,不由苦笑。“無緣無故,就要殺人?”

“可是之前閣下也曾替白公殺過此間主人吧?”司馬正昂然問道。

“曹林之死,是順天景命之舉。”沖和肅然道。“暴魏之亡,是土崩瓦解之勢,江都那裡有十萬驍銳,有文武百官,結構嚴密,能繼承暴魏弄出一番結果來算是順理成章,可他曹林憑一己之力,立定東都,逆天逆人,又算什麼?我自然應許了白公的邀約……”

“那我不算是逆天嗎?”司馬正忽然打斷了對方。“東都若無我,也要土崩瓦解的。”

沖和沉默許久,風鈴響過三次後方纔緩緩來言:“但你確非逆人。”

司馬正笑了一下:“所以還是逆天了?”

“自然是逆天,”

“沖和道長,逆天什麼的到底是誰說了算?按照張三郎的道理,人心即天命,若我不逆人,如何逆天?還是說天與人竟然是相忤逆的嗎?那這天算暴天嗎?”

沖和神色嚴肅,正色做答:“官家收賦稅,百姓不願繳納,可實際上收賦稅是有一定道理的,不然道路無人養護,河流無人築堤,災禍之年無人救濟……這個時候官與民也是忤逆的,難道就能直接說官家不對嗎?真要說不對,乃是做官的收了賦稅卻只曉得拿來供養自家,取了民力卻只給自己修築宮殿……司馬二郎,你在混淆視聽。”

“道長說的對。”司馬正微微收斂。“可是天不曾暴,我到底爲何又逆了?”

沖和一聲嘆氣:“這便是司馬二郎你無奈之處了……便拿剛剛的李樞做個比方好了,他是大魏的叛逆,按照大魏律法,活該千刀萬剮,可現在大魏亡了,他若在黜龍幫,便是有功德的龍頭;若強要自居關隴名族,便是個不相干的路人;結果他竟要重新投靠大魏,豈不是自家把自家捆死了?”

司馬正微微一笑:“如此說來,下面改朝換代,上面也在天意更迭了?”

“是。”沖和遲疑了一下,還是鄭重頷首。“而且天意其實是順着人心更迭的,只是總有人卡在這前後夾縫裡,這實在是沒辦法的事情。”

“那麼道長的意思是不是,我只要放棄大魏的名號,向着張行或者白橫秋拱手而降,便算是順應天命了?”司馬正繼續來問。

沖和沉默片刻,輕輕頷首。

司馬正都被氣笑了:“沖和道長不是來殺我的,是來勸降的?”

“我知道閣下不願意降,但還是想來勸勸,因爲閣下委實無辜。”沖和懇切來言。

司馬正搖頭以對:“我不要誰來可憐我,誰若覺得我是個逆天之人,便請他順天景命,黜了我吧!”

沖和再三嘆氣:“我來此之前就曉得勸不動,但還是想來……司馬二郎,我替你算上一卦,好也不好?”

司馬正眯起眼睛,白塔上風鈴搖曳不停,卻終究答應下來:“正要瞧瞧什麼是天命。”

沖和聞言也不說話,將身後的花布包裹取下,然後攤開放在面前,取出了那幾根不知道擲了幾回的木棍,輕輕在身前一擲,然後神色微變:“老道還是第一次見這麼高的卦象……卻也極合閣下。”

“請解。”司馬正起身向前,來到那幾根木棍跟前,方纔單手做請。

“此卦有變……介於中初一、次二之間,閣下何妨跺一跺腳,看看有沒有變化?”沖和遲疑了一下。

“不必了。”司馬正搖頭道。“就請道長直言初一、次二吧。”

“中初一,爲第一卦,曰北海磅礴,幽。此卦名北海之磅礴不可變,之幽邃不可改,是明言閣下思慮之貞,不可動搖。”沖和認真講解。

“好卦,好準!”司馬正想了一想,也不禁幽幽。“不瞞道長,我修爲越高,越明天意,越不可動搖。”

沖和嘆了口氣,繼續來言:“中次二,爲第二卦,曰神戰於玄,其陳陰陽……這是說閣下的舉動,善惡並其中,難以評說。”

“倒也有些道理,只是爲何不是說我此番力戰,將如神戰於玄,陰陽自分一般,善惡由我定呢?”司馬正繼續來問。

沖和沉默了片刻,沒有再計較,而是將地上的棍子收拾起來,準備離開。

人走到外面廊下,司馬正忽然再度開口:“沖和道長,你說我逆天是因爲天意流轉,起了變化……可是,我在舊日天意中,果然就是順天之人嗎?”

沖和停步,難得黯然,片刻後,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背對着對方回答了前一個問題:“不是說不能以己力定善惡,但是鄴城有一個張三郎,他其實也有你這般疑難,卻比你能合衆力,如今天下三分有其一,已然動搖了天意,便是與你類似的白三娘、李四郎,還有竇立德、雄伯南、杜破陣、徐世英這些人,也都藉着黜龍幫拔出泥淖,自得天命了……司馬二郎,你若想自證天命,先要滅了這些豪傑的天命,再說其他!”

司馬正怔了一下,旋即失笑:“所以,沖和道長到底是爲哪家說降?”

沖和沒有再說什麼,只揹着花布包裹翻過欄杆,踏着空蕩蕩的秋風而走。

司馬正立在原地,隔了許久,方纔轉身下樓備戰去了。

且不提關西與東都已經進入戰時狀態,黜龍幫這邊依然還在熱熱鬧鬧,甚至有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之態,最當先的就是這次科考。

沒錯,人家沖和道長在與司馬討論天命的時候,他們正在考試。

先考基礎的文學、數學、政治、歷史、地理(包括天文)、通識,其中通識佔了雙倍的分數,裡面既有張行認知的基礎物理學,也有風俗禮法的題目,所有試題分上下兩場,一天考完……不過這些科目都是最基礎最基礎的那種,用來做篩選的,很難想象一個天之驕子會倒在這些科目上。

然後第二天分科,上午是高階的數學、刑律、社會議題、軍事討論,很多題目都是各部總管、分管出的,結合了大量實例,也未必有一個確切的答案,只是要給出方案而已……這就是所謂分流加上難度了,把人才梯度給拉開。

最後下午,就是喜聞樂見的策論。

這一日,張行專門換上一身紅色的錦衣,頭髮用真氣梳洗的閃亮,武士冠上掛着白狼尾,彎刀橫在腰間,六合靴上都插着一把金錐,然後七八個鯨骨牌釘好,坐在吞風臺第一次啓用的那個大殿的上首,親自當監考。

怎麼說呢,很給面子就是了。

一個時辰而已,就有人陸續提前交卷,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博一下,讓張首席先看一眼。

當然,張行沒看,看的是張世昭,他看完後倒是專門去尋已經躲到殿外臺地上吹風的張首席了。

“怎麼說?”張行看着來人,不由笑問。

“挺好的,無論是年輕人還是這些年紀大的,都曉得什麼是與時俱進了……無論是哪個,都有首席你紅山上那些言語的討論,什麼專天下之利必敗,全天下之利者得天下……人心還是歸附的,大家也都信能贏。”張世昭言語輕鬆。

“那張公你呢?”張行好奇以對。“你信不信?”

“我不信,但我覺得可以試一試。”張世昭誠懇以對。“所以便是不信我也願意助你……”

張行失笑:“張公信的是推陳出新。”

“是,不能用舊法子,這纔是關鍵。”張世昭點束手望着漳水嘆氣,然後忽然扭頭。“首席。”

“張公請講。”張行隱約意識到什麼。

“你是不是想要讓殷公去助李龍頭出苦海,斷巫地,以攻關隴之背?”張世昭認真來問。

“是。”張行坦誠以對。“我在北地的處置,多是爲了這個,所以我知道瞞不住閣下,而且馬上也沒必要瞞着了。”

張世昭回頭看了眼滿殿學子,繼續認真來言:“首席,這番事業我其實做的挺好,而且接下來這些年輕文修只會越來越多,按照咱們之前的計較還要設立郡學與郡考,把文教宣的體系都建立起來……怎麼都是個大成就,我的位置也不免水漲船高,到時候與我個龍頭也未嘗不可,是也不是?”

“是。”

“但我現在不想做了,我想去北地,隨李四郎出苦海以定巫地。”張世昭愈發誠懇。“我這個人,可以不做大官,但不興風作浪是萬萬不可的。”

張行對着漳水仰頭大笑,笑完之後方纔應許:“可以,但你走了,後繼者誰來做?”

“可以讓馮無佚先接任,他的資歷、威望足夠,然後讓蕭餘、許敬祖這兩人做副手……首席,大戰開啓,如風搏浪,有些條條框框可以解開的。”張世昭儼然早有準備。“便是盧思道,我看他也漸漸躍躍欲試了,可以等開戰後以事從急權啓用他,他一定不會再推辭。”

“好。”張行立即頷首,而且轉身鄭重拱手一禮。“我許了,請閣下務必興疾風作巨浪。”

張世昭難得振奮,也當場鄭重回禮,引得後方大殿內數百考生側目以對。

定下這個以後,張行面色如常,繼續回到了眼下的議題上:“先交的策論中有人提及修河嗎?”

“有。”張世昭愣了一下,即刻轉身回殿中挑了一份試卷出來,稍作介紹。“修河惠及整個河北,說的人其實不少,但大多數都只是說惠及民生得民力,只有這一份最得文采。”

張行接過來,打開試卷……原來,今日的策論原題便是《明何以勝英?》……而這個士子的答卷果然出彩,先說利天下者得天下這個基本的指導思想的,再論黜龍幫種種制度,然後說人力物力,偏重全然不在軍事。

尤其是最後一段,委實勝過了幫內許多人:

“今英主氣勢洶洶,合兵甲之利,宗師之威,睥睨天下,似以天下決戰,將在東都、在晉地、在江南、在南陽,殊不知,天下決戰,實在滹沱河堤、在鄴城市場、在科考筆尖、在歷山英魂。有此類,大英用人,如用柴薪,大明用人,如燃火炬。大英舉兵,似安步當車,大明穩坐,如安車當步。

所謂力有懸殊,勢有大小,今黜龍幫全壓關隴,安有不勝之理?”

張行認真看完,直接揭開糊名,看清楚是潁川劉仁轍,關注點立即偏了:“潁川不是東都所領嗎?”

張世昭當即攤手:“潁川跟濟陰那邊一馬平川,司馬正還能起個城牆不許人家過來?”

張行這才大笑,就點了點這份試卷,交回了對方……竟絲毫不曉得,戰爭已經到來。

PS:大家三八婦女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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