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窗戶裡跳出去,夜晚的公子府變得格外寂靜,只有幾個挑着燈籠的巡夜人偶爾走過,在這樣的深夜很少有人出來。
他們穿過西園,路過小鶯住的地方,那裡還亮着燈,依稀可見白燭映着的窗紗透出兩個人影。一個坐着,一個站着,兩人相對而視,那麼的靜逸,那麼的和諧。雖看不到此刻季徇的表情,但依然能感覺到他的悲傷和此刻深深地痛苦。
他應該在爲那未出世的孩子在傷心吧……
三春忍不住駐足看了一會兒,心裡很有一種酸酸的感覺。如果說這世上有一種感情能超越愛情,那應該就是親情了。在他心中,恐怕孩子是重於一切的吧。
洞洞天湊上來,“怎麼?想去跟他說句話?”
她搖搖頭,都這個時候還告什麼別啊。
轉身離開,一不小心腳下踢到一個銅水壺,也不知哪個粗心的園丁澆完花,把水壺扔這兒了?
房間裡的兩個人聽到聲響,有人從窗戶裡探出頭來。
“快走。”洞洞天一拽她,兩人迅速往前跑去。
小鶯見窗戶打開,問道:“公子,出什麼事了?”
季徇忽然跑出去,站在門口四處張望,是他的錯覺嗎?居然看到三春了,這個時候她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兒?
小鶯剛小產完,還不能隨便動,可還是着急地想爬起來,嘴裡叫道:“公子。公子——。”
季徇聽到呼聲,忙轉回去扶住她,“你身子不好,先躺一會兒吧。我去去就來。”
小鶯不依。緊緊拽住他的袖子,“公子要去哪兒?”
季徇沒答,小鶯看他那神情已然明白,不由幽幽一嘆:“原來公子終究是放不下她,她早就不是你的人,公子何必執着。”
“你早點睡吧。”季徇甩開她,推門出去。
不是終究放不下,而是根本不想放下,他對三春的感情,又豈是一個小鶯所能明白的?他知道她想盡辦法離間他和三春之間的感情。也隨着她的意思做出一副對三春很冷情的樣子。
可他不是真的冷情。他對她的心從來沒變過。看她傷心,他也很難過。而之所以這麼做,只是想換一種方式保護她。
直到登上了太子之位。他才知道圍繞在他身邊的危險實在太多了。不知什麼原因,他的身體似乎大不如前,不僅經常昏迷不醒,還在府裡連續兩次被人下毒。若不是他從小聞慣了毒藥味道,恐怕早就七竅流血而亡了。還有這次小鶯的馬發瘋,看似是個意外,但他查探過那匹馬,發現在馬身上放着一根針,用軟布包着,隨着搭在馬身上的皮帶摩擦。一點點刺進馬的穴位,若不是卸車的馬伕不小心被扎到手,恐怕還發現不了這麼巧妙的設計。
他這座府裡處處充滿着危險,誰也不知道下一個要遭殃的會是誰,他不敢對三春親近,在趙國舉目無親的她,一旦得到他的寵愛,恐怕死的會比誰都快。
可就是這樣暫時的冷落,會逼得她離他而去嗎?不,他不相信。他要確定三春在不在屋裡。
匆匆忙忙去了西園,三春的房間鎖着門,推了幾下都沒推開。隔壁廂房裡幾個丫鬟早就昏昏睡去,他敲了很久門才把人敲起來。
看見季徇,幾個丫鬟都很驚慌,“公子,您怎麼來了?”
季徇冷哼,“夫人呢?”
“夫人說不舒服,應該睡下了吧?”
應該?她們身爲近身侍女卻連夫人在做什麼都不知道,看來近日府裡傳聞丫鬟們怠慢三春,也不是空穴來風的。
他道:“帶路吧。”
“諾。”
丫鬟引着他到主屋,裡面似乎上了門插,怎麼推也推不開。
季徇走過去,窗戶是開着的,有一條很大的縫,他打開窗戶,往裡面探看,牀上空空的,並沒有三春的影子,屋裡也是,除了香爐裡裊裊上升的煙氣,周圍一片死寂。
走了,真的走了,她還是拋下他走了。
“走了也好,走了也好。”他長長嘆息,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既怕她走,又想她走,心裡矛盾之極。
看來今生與她無緣了,老天讓他錯過一次,現在又錯過了一次,他們的緣分真的盡了嗎?盡了嗎?
手扶着軒窗,眼淚幾乎奔眶而出,若早知道要走到這一步,他就不會向父王求旨娶她,反倒誤了是她,誤了她啊。
若早知道得了太子之位就會失去她,那這個位置他就不該要。
心裡有一種淡淡的酸澀,淡淡的淒涼,一整夜都待在這個房間,坐在她的牀上,手拿着她的衣服輕輕撫摸着。似乎恍惚間看到一女子飄然走進房間,與他對面而坐,笑意盈盈。
“你回來了……”他輕笑,伸手去撫她的髮絲,只覺清風拂過,芬芳襲人……
第二天,西園的丫鬟發現他時,他已經昏倒在那張二夫人曾睡過的牀上。
如那一日突然在房中昏倒一樣,如半分徵兆,精氣神好像被什麼吸走了,請了數個大夫來看也沒瞧出有什麼病症。有人大着膽子掐他的人中,也沒甦醒的跡象。
這一昏迷足有七八日,再醒轉過來,已是神思悠遠,恍恍惚惚,好像只是做了一個夢。
三春和洞洞天從府裡出來,後門處果然停了一輛馬車,他們上了車,直奔城門而去。
五更天開城門,他們等天亮了,纔出了邯鄲城,轉奔燕國而去。
路上洞洞天一個勁兒勸她去魏國,說城陽君在等她,說他多想見她,三春聽了只是笑笑。
她現在只想過平靜的生活,要讓她接受仲雪,一時半會兒根本不可能。
仲雪囑咐過,若她實在不願,絕不可勉強。洞洞天見勸不住,只好把她安全送到燕國。
在燕國邊界的地方,三春便叫馬車停了下來,接下來的路,她只想一個人走。
洞洞天摸摸鼻子,“你真想以後一個人過了?”
“然。”
“不要個男人了?”
三春瞪他一眼。洞洞天自討個沒趣,只好自顧走了,反正他也不是多想跟着她,能提前脫身也是個好事。
洞洞天走後,三春一個人去了建城,這座城池是她感情最深的地方,若是可能倒真想在這個地方了此一生。
從趙國出來,她隨身帶了許多值錢的東西,七國之間錢幣雖不互通,但看東西的眼光卻是相通的。尤其是燕國,對玉石給的價錢非常高。
三春把一些東西典賣,換了些錢幣,在建城的買了一處不大的院子,只有三間房,一間正屋她自己住,另外兩間用來放雜物。
其實她也沒什麼雜物可放,只是心裡覺得空空的,總想找東西填滿,便買了許多木頭回來,把另外兩間全堆上了。看着堆的滿滿的房間,卻並不覺得那裡很滿,反倒是心更空了。
她該如何?她該要怎麼做?
默默地把自己關了兩三天,纔想起來要出門。其實不是她相通了,而是肚子餓,忍不下去了。
自己一個人住,諸事都不方便,尤其她不會做飯,每每燒上火都差點把房子點着。想想總不能老在外面吃,便通過城裡的牙婆給她找個小丫鬟。
她做太子時曾在建城住過一年,對這裡還算熟悉,找人這種事並沒多難,沒幾天就真找到一個小丫頭。
她自稱喚作冬筍,也就十三四歲的年紀,看着倒還機靈,只是不大愛說話。三春正喜歡這樣的人,安安靜靜的也好,符合她現在的心境。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已有兩個月,這兩個月她真的過得很安靜,每天就冬筍和她兩個人,有時候一天都不說一句話,就這樣兩個人默默地,靜靜地相對着。
可從本心上來說,三春真的不是一個能安安靜靜過生活的人,在牛山村的時候,好歹有青陪着,有人鬥嘴,惹禍有人收拾,她也不覺得日子多麼煩悶。但是現在過着足不出戶的日子,又每天面對冬筍這個悶口葫蘆,剛開始還忍得,後來就忍受不了了。
她開始思念,開始想青,想叔琪,甚至想季徇,想仲雪,想他們曾經的過過往往。
雖然勸自己應該忘記,忘記以前的所有,真真正正做個遁世的閒人。可顯然她不能完全做到,忍受兩個月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她嘆口氣,看來在外面受的刺激還不夠多啊,或者該找點什麼事做做了。
然後她開始學着做飯,學着自己切菜,不過有好幾回都切到手,拉的細白的手指上幾道口子。她深深嘆息,就算從前舉到殺人的時候她的手都沒這麼鈍過,後來就連不愛說話的冬筍都忍不住皺起眉頭,問她:“姑娘,要不你就別學做菜了,外面天氣很好,不如去外面轉轉。”
三春心動了,兩個月來的第一次,她換了男裝和冬筍一起出了門。
外面的陽光很好,今天是個大晴天,看着似乎心情都變得不錯了。她深吸口氣,邁着大步走出門。
冬筍在後面跟着,問道:“姑娘,咱們去哪兒?”
“去哪兒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