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雷又颳風,颳風又下雨,回家收衣服咯。」
徐子帥提拎一筐鐵錠,稱一稱質量,轉身往後,逆着人潮而行,就像流水中的礁石,
天際烏雲聚散,閃電生長,嗨暗陰晴。
後方無數學徒丶土兵證忙擡頭,他們像撲火的飛蛾,遏制不住恐懼,又挪着僵硬的步伐向前移動。
小學徒瞳孔戰慄,兩股戰戰,目不轉晴盯着天際相互傾軋的二光,回頭一警:「徐師傅!你要去哪?」
「鍊鐵唄。」徐子帥掀開簾幕一角,轉頭道。
「可是,可是—」
小學徒望一眼帳內,洶洶紅光透帳而出,赤裸上身的陸剛輪錘砸器,肌肉蝨結,清汗混着油脂滑落,全神貫注。
好奇怪。
兩個人都好奇怪。
小學徒手指蒼穹風雲,語無倫次。
「哦,武聖大戰嘛。」徐子帥帳柱旁放下鐵錠,「有什麼好看的,打輸了你能逃掉嗎。」
「不能。」
「打贏了要你上嘛?」
「不用。」
「不能不用,發什麼愣,過來幫忙,去拉那個風箱,動作麻利點。」
小學徒渾渾噩噩地入帳,徐子帥側身鬆手,簾布垂落,逐漸收窄的三角之間,欽州臨江拔地而起,筆直衝天。
營地士兵倉惶回逃。
「添火。」陸剛喊。
「來了!」
砰!
火星濺射四周。
金目兩點,如炬如火。
鳥雀無飛,大江無形,天地無聲。
青黑之間,再爆紅光。
新的高山拔地而起,強硬粗暴擠入兩山之間。
帝都丶王庭丶都丶龍宮.羣山驚譁。
九天蒼穹,盤的瞳孔輕輕顫動,同金目對視,漆黑的瞳仁擴張到極限,凝視千里臨江,不是俯瞰,是仰望。
臨江,欽州第一大江,鹿滄江往北分支,長逾三千六百五十里,從西北向東南,今斷流千里,從九天向黃泉。
渾濁沙河一清,萬噸泥沙抖落成山。
繼而血雨之中,暈染猩紅。
血河暴淌。
水光三變,兇戾撲面,波光直流而下,猩紅河水侵染白猿肩頭,毛細鋪張,將白毛層層滲成血毫,如沐鮮血。
盤張了張口。
兩岸臻象抖了抖臉頰。
南疆土司目毗欲裂。
「啊!!!」
犬牙暴突,唾絲噴飛。
白猿沖天咆哮,青筋大龍結扭曲,渾身皮膚皸裂崩血,肌肉斷裂,下劈臨江,筆直水棍,甩出一條長弓大弧。
譁。
殘影浮動,天上地下,兩條臨江。
萬事萬物,周遭一切,變成了黑白簡筆畫,雲丶雨丶雷,統統具現成抽象的線條,沒有色彩,空洞扭曲。
棍鋒劃過,驟成真空,萬物線條被打亂,斷裂丶彈抖丶潰散,消失的色彩重新暈出視野。
蒼穹一分爲二。
臨江重落河牀。
伏波槍刃裂解三截,碎片飛濺。
一條斷手,半條斷腿血肉模糊,沖天揚起,灰敗之間,自由墜入河牀。
戰慄的瞳孔止住顫抖。
盤衣袖空空,轉身跨逃。
孟熠跪倒在地,沐雨流淚。
「崇王!!!」
轟!
青光軋住黑光。
盤雙目殷紅充血,回身吐一口鮮血,祭出一縷黑光,洞穿崇王小腹自爆,掙脫束縛。
黑光再蹄。
青光再拖。
枯骨丶興晉,百足丶南海浩浩疾馳,心中震撼無以復加,更有南疆武聖緊急穿梭,大順武聖緊跟而上,憑藉神通急速,趕在南海丶百足之前完成兌子。
鹿滄江山龍入水觀望。
北庭武聖聞風南下。
江淮大澤,蛟龍毗鄰入海口,周遊觀望,久久不進,龜丶蛙丶魚漩渦前不敢妄動南下,暴露己身。
羣山向此處奔來!
山脈匯聚夾擠之間,白猿抓住機會,暴跳而起,十指抓握,再擎地上臨江,高舉過頭,張臂合抱成十。
二息。
「死!!!」
水龍柱頭朝下,定住盤。
白猿柱尾暴推,千里臨江,潰衝大。
「啊!」盤被長河點入地底,痛苦豪叫,響徹天地。
棍頭節節折斷,血浪波波滔天。
南疆土兵耳畔喻嗡流血,滿地打滾。
水柱之中,數萬渦刃旋轉,數萬水龍飛來,腐蝕丶切削丶啃噬盤血肉,氣海勾連天地,無窮無盡地衝刷之下,大皮膚丶肌肉丶滾水澆雪般瓦解消融。
地龍翻身,風雲倒灌,真空將潰散的烏雲重新捲來,大雨傾盆。
孟熠呆呆地看着,跪倒地上,陷入泥沼,以頭搶地。
什麼都辦不到,什麼都做不到。
砰!
千里長河折盡。
盤峒未死,體表皮膚完全消融,束狀肌肉片片貼附骨頭,血屍一樣,揮臂打開碎石,
衝出臨江,逃向南疆腹地。
青紅二光再度暴漲,化兩道流星,一左一右,雷出山中,合圍盤,擊落在地。
人影洞穿三座大山,崖壁墜落岩石。
盤峒撲翻在地。
「吼!!!」
血猿金目熔金,踏立虛空,從天而降,擂動雙拳瘋狂咆哮,暴力搶臂,不斷有鮮血從猿猴體表濺出,妖王配合崇王,一次一次將冒頭的盤打入地底,打入蒼穹。
碎肉碎骨漫天飛揚,洞穿樹幹。
草木淋血,火燒枯萎,妖獸咆哮生長。
餘波將大地翻起又填平,摧折樹木。
咔。
盤骨骼再支撐不住,顱骨開裂,飆出一抹鮮血,
他手指血猿,目中含恨含煞,又被血猿合十炮拳,砸斷指骨,小臂森森骨茬戳出,掛兩塊皮肉。
青紅二光合碾盤,像兩隻掙獰的禿鷲伸出利爪,在半空中分食肥美血肉,拉扯骨架,點點肉渣和血跡灑落臨江。
臨江兩岸化爲焦土,河畔侵蝕百丈,泥沙層層斷裂。
三息。
「住手!」
虹光流星暴射而來,一聲大喝,又在百里之外夏然頓住,百足眼睜睜看着青紅光芒佔據半邊蒼穹,將夾縫中的黑光徹底碾碎。
砰!
腦漿崩裂,兩顆眼珠彈跳出頭顱,蹦落地上。
殘餘小半個頭顱的盤峒曲臂前伸,骨茬戳地,血液汨汨滾出,化成一隻只血蛛蠱蟲,
妄圖託舉他爬出洞穴,一隻五趾大腳暴力踩下,完全壓沒頭顱,岩石崩裂飛濺。
疾馳中的百足猛地一顫,胸膛劇烈起伏,不敢向前,他看到了沖天的煞氣,和感知中緩緩消失的氣機,瞳孔放大。
「譁—」
大雨沖刷,地下河流漫出岩層縫隙。
天上地下,將一個個坑洞填平,變作大湖,漣漪點點。
崩,崩山了·.—·
百足心中驚懼戰慄,後退三步,手足無措,死死盯住場中央的血猿丶崇王和更遠處的南海王,強烈的荒誕感滋生心頭。
怎麼可能?
盤丶他認識的盤,大,就這樣死了?
快。
太快。
詭異冒出的「河中石」,瞬息長成的武聖,死而復生的——-白猿?
北庭長城之上,狠主目視遠方,食指顫動。
他不知道突然冒出的河中石是誰,整件事太詭異。
狩虎入臻象閉關,短則半月,長則一月,武聖較之臻象,只長不短,即便叩開天關,
至少半月之內,亦與武聖天差地別,一月之後方有較量可能。
然化身爲「河中礁石」,只在天關叩開之剎那,故而即便有人臨陣突破,也絕不可能和另一武聖夾擊!
尤其那突然出現的天龍,不僅僅是初入,至少有五至六階,纔有可能和崇王配合,快速拿下南疆盤大。
大順隱藏了「河中石」?
他們何時掌握了這般威鑷天下的恐怖手段?
真是如此,對北庭和南疆,全是一件無比糟糕的事,必須儘快派遣使者聯絡,結爲同盟。
此外。
「蛟龍怎麼會動?」
感知到從江淮中心挪動到入海口的蛟龍,狼主心中怪誕更甚,天下天龍有數,蛟龍更是其中異類。
難不成大雨沱,天地幽藍。
崇王捂住小腹,胸膛劇烈起伏,擦去嘴角血跡,整個人渾渾噩噩,不斷吞嚥唾沫,胸腔更有一根肋骨戳出。
血猿大口喘息,身上猩紅長毛伴隨雨水沖刷,重變回白毛,腳下踩踏着盤的屍體,
伸出食指,遙指百足。
犬牙開,牙牀猩紅。
「哈哈哈!」
崇王咳嗽兩聲,也忍不住發笑。
枝形閃電在雲層裡閃滅,耳邊轟然爆響,照亮地上人影。
白光之中,百足丶南海身影停滯,他們先後趕至,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其後枯骨丶興晉離得更遠,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
臨江之上,一道接一道的身影閃現,沐浴大雨,憑虛而立,注目而下。
安王丶靖江王丶池王·
心燈丶十方丶玄—.—·
盡是天龍!
天地氣機愈發濃厚,無形的波紋扭曲紋理,一座又一座高山擠在這小小的天地之間,
隔相對望,變成兩座橫斷山脈。
背海桃丶孟熠丶籍炎宇仰頭仰得脖子發酸。
本以爲一天尋常,沒人料到會變成如今模樣。
「無關緊要—.」胥海桃默唸兩句,終於明白樑渠爲何說無關緊要,在今天這件事面前,一個南疆臻象的投誠算什麼呢,燒餅上點綴的幾粒芝麻。
漩渦卷沫。
武聖丶大越聚越多。
直面那金目雪牙,驚懼之餘,更多慎重。
白猿沒死?
死而復生,消彈「河中石」——兩件驚天之舉竟然能匯聚到一妖身上,又或者—二者本就是一件事?
蛟龍又站在哪邊,年中吞噬白猿,是故意爲之,還是誤打誤撞?
「。」
白猿鼻孔噴氣,將雨水呼散成煙霧。
疲憊涌上心頭,又被枯木逢春抵消,白猿仰頭,綠光盪漾,體內的生機和活力越來越昂揚,天蠶繭的幫助下,一萬兩千餘倍的氣海,不僅完全恢復,更是不斷向外拓展,膨脹!
盤身隕,戰局詭異停滯。
情況不明,無人妄動,哪怕南疆大看出白猿狀態不對,
自大順流金海之後,已經有幾十年不曾有天龍在大勢爭鬥中隕落。今日南疆大之死,讓所有人兔死狐悲。
轟隆隆!
白猿擡頭,驚覺另一股氣機自遠處緩緩趕來,遙遙觀望,隔着山霧,兩隻瞳孔暗黃,
迥異於白猿的熔金,蛟龍的太陽金,其身軀極其魁梧,甚至比蛟龍更加強壯,渾身鱗片土地色,與其說做水神,分明更像個山神!
南疆僞龍!
視野交錯再分開,白猿金目環顧九天,南疆大,大順武聖更遠沒來的北庭,海上諸國,真是羣賢畢至。
然而,這股默契的平靜很快被一龍打斷。
所有人目光往北,又低頭看向中央白猿。
「呼!」
白猿屏住氣息。
動了。
江淮入海口,蛟龍躍至東海,以一個極快的穿梭速度,閃爍南下!
倘若說旁人是直線,那蛟龍就是一條黑點造就的虛線,幾乎一息之間,蛟龍儼然跨越路程三分之一,從江淮到南疆,比本在南疆的百足更快。
南疆丶大順嚴陣以待。
是敵是友?是好是壞?是穩是亂?
恰來試探,能否從蛟龍行動中,看出白猿一二分蹊蹺!?
「好有耐性。」
白猿收斂犬牙,抿住牙牀,先往北看,再往南看,彷彿成爲所有武聖丶大現的中心,
又在所有人的注視中,抓起盤峒屍首,跳入臨江。
百足暴喝:「封天鎖地,攔住它!」
天地波紋一閃,甚至不用天地封鎖,如此多的武聖匯聚方寸之間,僅憑各自「本」的蔓延影響,就足以讓樑渠無法穿梭,它向東跑,臨江奔流,化無數小手,將白猿託舉。
「它要入海!」
「斷江!」
「山神!」
神通橫飛,罡風漫卷。
大現丶武聖齊齊碰撞,阻礙普通人的天塹山脈丶河流,在武聖手中宛如孩童手中泥巴,白猿疾馳到一半,被迫衝出斷裂河道,踏着虛空,繼續向東。
然就在所有人準備繼續阻攔,蛟龍行至半途的瞬間,江淮大澤丶東海丶彭澤,三個地方,四位妖王,齊齊挪動,同樣以一個極快的速度橫飛而來,甚至軌跡相同,先後匯聚到東海,筆直南下!
「什麼!?」
南疆丶大順丶北庭俱驚。
蛟龍是爲白猿,其它妖王是爲誰?又是來幫誰?
蛟龍身形略頓,繼續向南!
信息太少,百足卻從蛟龍的停頓中察覺一二:「繼續!」
「爾敢!」
狂風呼嘯,陰雲漫天。
山脈相撞。
有大順武聖的幫助阻攔,白猿儼然衝破南疆封鎖。
此時,蛟龍已至南海,不足兩萬裡。
「阿肥!」
肥鮎魚探出腦袋,吞下盤屍骨,縮回【渦宮】。
蛟龍迫近至八千里。
樑渠幾乎能看到它的金目。
【水行千里】!
譁!
水流涌入空處,捲住空氣。
蛟龍撞散銀色氣泡,繼續追擊。
但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情況中,白猿不往大順,更不去海洋,它調轉方向,直衝南疆。
「蛙公!!!」
渦宮之內。
老蛤猛拽肥鮎魚長鬚。
「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