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縷微黃明亮的火光。
瀰漫着清淨不染、粹然圓滿，智慧極樂，甚至還有一種堅若金剛之意。
它靜靜燃燒着，驅散幽暗，照亮矇昧，似要爲衆生點亮一條直通彼岸的超脫之路。
“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感受着指尖的火種，季驚秋低語，他反手收起這縷心火，迴應海拉道：
“這世間沒有諸佛世尊。”
“拜佛就是拜自己。”
海拉挑眉，世尊傳人說世間沒有佛，和一教神子公然宣傳世間沒有神沒什麼兩樣。
季驚秋神色平靜。
這次深層次參悟雖短，對他而言卻不亞於一次閉關，身上有種沉澱後的道韻。
此刻間，他身上的氣機內斂而不刺眼，如靜謐水面下流淌的深邃水流，無人可窺其深度。
光而不耀，靜水流深。
“我還是和以往一樣，堅持認爲這世間不存在所謂的佛與神，但我們可以相信一切能讓我們心安的事情，那就是所謂的神佛。”
季驚秋微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正如木帥從不以佛自居，這個世界的世尊一脈也從不推行所謂的佛法無邊。
海拉也沒興趣與他辯駁這等道理，對於任何一個參透了自性的強者來說，這種行爲都是極爲愚蠢的。
她只說了一句話：
“季驚秋，你如果能繼續保持這種理念，等你到了天王圓滿，或許會走的相對輕鬆一些，前提是你真的認爲這是‘對’的。”
季驚秋不由好奇追問。
“等你到了天王，再來詢問這個問題。”海拉沒有回答他，開口問道，“我若沒感覺錯，你這門先天神通，其中揉入了三昧之意、金剛琉璃……是意在助人驅離邪亂，正心入定？”
拉醬說到一半頓了下，沒承認這裡面，還有些她也沒看懂的東西。
季驚秋也沒爲拉醬深入解釋的想法，只是點頭。
這門神通的確雜糅入了很多東西，但歸根結底，其中的根底，還是在於智慧光。
“能做到哪一步？”海拉試探問道，“即使是普通人，也能憑它正心入定，點燃心火一縷？”
季驚秋搖頭。
海拉鬆了口氣。
武者在神遊境時，能點燃一縷心火，淬鍊神性，一定程度上照亮自身所在，抵抗幽海侵蝕。
季驚秋這門神通，如果真的能大範圍“分享”給普通人，那就十分恐怖了。
相當於讓衆生萬靈，無需修行，就提前點燃了一縷心火！
還好不行，不然這門神通哪怕沒什麼殺傷力，單論功效，以及其可能孕育的“功德”，就有超越無上級數的希望！
而想到那虛無縹緲的功德，海拉不由看了眼荷池，那枚交織着黑白之氣，源自於報身之法的蓮子。
若是繼續下去，這枚蓮子真有可能開出一朵功德金蓮。
“暫時不行，沒有修行基礎的普通人不可能憑藉一縷心燈就進入入定的狀態。”季驚秋凝眉道，“我現在站在了一條岔路口前，是將這縷心燈下沉兼容，還是追求高處的風光。”
“什麼叫高處的風光？”
“簡單來說，適用於普通人，與適用於……神明。”
海拉震驚道：“你這門神通，能幫助無上真佛擺脫混沌矇昧？！”
季驚秋沉默了片刻，道：
“暫時不行，這門神通的根底還在於我，要想幫助無上真佛擺脫混沌矇昧，我至少要破入天人，進一步參透智慧光。”
“但我若到了天人，哪怕沒有這門神通，僅憑菩提樹，我也能相助無上真佛短暫脫離矇昧，甚至以其爲土壤，孕育菩提。”
海拉忍不住問道：“你這智慧光究竟爲何物？”
季驚秋沒有回答，而是道：
“雖然無法助普通人入定，但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抵禦心靈海洋的侵蝕，我最初的目的已經達到，這也是我現在能做到的極限了。
“接下來，我需要將這枚種子種下，看看到底能開出什麼樣的花。”
海拉沒有再問，而是陷入了沉思。
據她所知，世尊一脈的根本修行有三步——自覺，覺他與覺滿。
季驚秋能在內景天地中栽下一株自性菩提，就意味着他踏入了自覺，也即是正覺的領域。
這也就是【證得菩提，可見佛性】。
而現在，他竟然憑藉這門先天神通，有邁入第二道門檻，覺他，也即是“度人進入自覺”的趨勢。
一門先天神通，居然能助萬靈抵禦心靈海洋的侵蝕，而且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簡直聞所未聞。
海拉沉吟着。
季驚秋確實天賦驚人，但他同樣也太年輕了。
而有的境界不是天賦能夠彌補的，那是光陰的堆砌，古老的沉澱，非天賦能夠跨越。
就如心靈境界，胎息一境橫跨天人到天王，這個境界的積累差距太大了，比胎息到入定間的差距還要大。
季驚秋就算天縱奇才，枷鎖就凝聚了聖胎，接下來也要慢慢積攢，錘鍊心靈。
這一步是水磨工夫，不可能一步登天。
但現在，海拉卻替季驚秋看到了加速的希望。
她忽然道：
“天人渡三災後，要想踏入天王宗師的領域，除了開道而行外，還需要於大量生靈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記，豐功偉業也好，小兒止啼的惡行也罷，唯有擁有大量的錨，才能度過最後一關。”
“你這門神通，若是推廣出去，足以助你快速度過這段積累期。此外，這一步關係的不僅是突破天王，錨的數量越多越好。””
季驚秋有些意外。
還有這等功效？
他初始改造這門神通，所想的只是穩定未來失去了神主們的聯邦。
不過這一步，距離他尚還有些遙遠。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還是心體合一，然後是天人界限，以及……天人三災。
天人有“雷火風”三災，這三災針對的不僅是武者的體魄與心靈，更關鍵的是內天地。
唯有度過三災，內天地纔會孕育出自衍一界，誕生生命的根基。
這三關攔住了不少天人，因爲一旦渡劫失敗，就是身死道消的局面。
到了這一境，要想繼續前進，要麼砸海量資源來夯實內天地，要麼用時間來沉澱。
聯邦萬年前靠心靈海洋發家，等心靈海洋孕育的機緣接近枯寂後，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僵局，再沒有重現當年的盛世。
這也是六大家族能拉攏到衆多天人供奉的根本原因。
他們手中有資源，更有前進的渠道，能讓聯邦的天人武者安然神遊諸界，拜入諸界的教派勢力。
季驚秋忽然問道：“你說，如果衆生的自性靈光匯聚在一個人身上，會發生什麼？”
海拉奇怪於這傢伙的問題，隨口道：“沒有這種可能，沒有人能夠承載衆生萬靈的自性靈光，如果有人能夠承載所有萬靈的自性靈光，那他必然已經邁入了【至神】，也即是神道的超脫之境。”
季驚秋點頭，道：“我要走一趟心靈海洋。”
下一刻。
季驚秋的心神“一步邁出”，進入了心靈海洋。
……
浩瀚幽邃的心靈海洋，寂靜無聲。
一道身影突兀地在這片幽邃中出現，打破寧靜。
季驚秋駐足心海，環視而去。
只有他一個人站在這，這裡一如既往地幽暗，像是深海之底，無邊無際。
季驚秋忍住了去佛國掃蕩一圈的習慣，開始下潛。
他的心靈感知延伸而去，宛如細膩的觸手，探向更深層的區域，那裡是一片幽邃的彷彿能吞沒一切的黑暗虛空。
饒是季驚秋已然心證胎息，結成了聖胎，如此不收斂地“肆意而爲”，依舊讓他感受到了一種冥冥中的危險感。
就像被針對一樣。
彷彿有來自暗處密密麻麻的目光，從四面八方盯着他。
這種感覺很瘮人。
季驚秋皺了皺眉，他現在所在的不是淵區，而是外層。
這裡居然依舊有讓他感到危險的存在。
季驚秋沒有就此收斂。
他要看看是怎麼個事！
此刻間，季驚秋運轉火宅佛獄觀想圖。
他眉心的心月自發熾盛，開始吞吐心靈海洋中的混沌虛無。
入了神遊後，就可以心火吞吐心靈海洋中的神秘物質，淬鍊出一種對神性有大補的精華。
他眉心的這輪心月，早已取代了心火與神覺的位置。
季驚秋看不到心月吞吐的東西，但卻隱隱能感知到，就像是心靈海洋中的空氣，如果心靈海洋有空氣的話。
在這種吞吐中，海量幽寂冰冷的氣息，涌進了心月，要將其撲滅。
季驚秋隱隱明白了，以心火吞吐，淬鍊神性的意義，本質應該是以自身心火對抗心靈海洋的規則。
隨着他運轉火宅佛獄觀想圖，以自身爲中心，演化出一方淨土，四周的窺探感正在不斷減少。
他仍覺不夠，心念一起，一盞古老滄桑的青色琉璃燈盞跨越現世與心靈海洋的界限，來到了他的頭上，與菩提樹一樣，灑落琉璃清光，撐起四方琉璃界。
大量冰冷的“海水”涌入了季驚秋的心靈中，想要壓滅他的“火”。
他仔細體悟着這些海水中蘊含的冰冷、虛無、空寂，乃至是孤獨，而後從海水中提煉出一點一點的粹然神性，純粹無垢。
這一幕看的海拉都眼熱不已。
世尊一脈諸般法門，最讓她心動不已的，就是這門根本法。
如此無垢無暇的粹然神性，給了季驚秋和木釋天，簡直是餵了狗！
當隱藏在暗處的窺探全部消失，季驚秋才從容地大步邁向深處。
他一路深入，宛如一輪撕裂夜幕的驕陽，在心靈海洋中熊熊燃燒，緩緩下墜。
途中不乏有在心靈海洋修行的武者，感受到不遠處的磅礴氣機，擡眼望去，看到這般動靜後皆是心神震盪。
彷彿只是多看幾眼，都覺得刺眼奪目。
季驚秋就這般轟然下墜，肆無忌憚地吞吐着心海中的“海水”，直到打了個飽嗝，真正吃撐，眉心的心月前所未有粲然。
到了深層區，這裡不再是一片幽邃漆黑，某些區域無溫火光搖曳，映照出層疊亂相。
而再深處，甚至能看到一顆顆散發着灼熱與光芒的星辰，那是一座座巍然神國，總共十六之數。
它們灑下的光輝，籠罩了聯邦疆土在心靈海洋中對應的區域。
季驚秋凝望屬於諸神的神國，繼續下沉，漸漸進入了極淵區。
到了這一步，哪怕有神兵護身，他也稍微收斂了一些，沒有再橫衝直撞。
他憑着冥冥中的感應，在極淵中穿行，尋找着某處地方。
最終。
季驚秋小心翼翼來到了極淵的最深處。
這裡很接近“荒原”了，他甚至能聽到深處的黑暗中，傳來某些悠長的心靈呼吸。
在這裡，季驚秋找到了一株枯萎的菩提，還有一座寂滅的佛國淨土。
時隔數年，他再次回到了這裡，並且是自己主動尋來。
季驚秋走入這座寂滅的佛國，腦海中回憶着初次相見時的畫面
透過季驚秋的視線，海拉也看到了這座寂滅的神國，微微眯眼。
代表自性的菩提徹底枯榮，連以無上法鑄就的神國淨土都徹底寂滅……
這傢伙是真死了吧？
可她依舊不敢篤定。
因爲木釋天疑似邁出了最後的半步，這一步什麼都有可能。
季驚秋靜靜地徜徉在寂滅的神國內，尋覓着殘留的痕跡。
他腦海紮根虛無的菩提樹輕輕搖曳，與面前枯萎的菩提樹形成鮮明對比，一枯一榮，相對而生。
“你想要做什麼？”海拉詢問。
“突發奇想，想來看看。”
季驚秋凝望着面前枯萎地只剩下樹樁和小半截樹幹的菩提。
他盤坐在樹前，腦海的菩提小樹綻放琉璃光，催發到了極致，隱隱勾動了。
剎那間。
季驚秋的意識淹沒在驟然亮起的閃耀靈光下，彷彿被捲入了一場無形的風暴。
一幅宏大的畫面再次映入他的心靈中。
——枝條爲道，樹葉爲規。
這一刻，枯萎的菩提樹在隆隆如雷鳴聲中開始了新生，抽枝發芽，枝條向上延伸，宛如一條條通往心靈海洋深處的道路，連接着無盡神秘的門戶。
很快，一株連天接地的巍然神樹，橫跨了無窮劫數，枝葉峻茂，撐起了一片內外明澈的琉璃淨土，無一處不具禪意，橫貫無垠無量無邊位面，貫通了諸天世界！
也是這時，季驚秋身軀猛地一震，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尊閉目結跏的身影，雙手結印，那是涅槃印。
一股磅礴佛意撲面而來，彷彿可以充塞諸界十方！
那道身影緩緩睜眼，眼中清明，暗藏琉璃，不似幻影，靜靜凝望着季驚秋，雙手結印，一掌輕輕印在季驚秋心頭。
季驚秋福至心頭，緩緩闔上眼。
這是……
如來神掌第三式，普度衆生！
季驚秋陷入一種奇妙的狀態，腦後菩提小樹也紮根虛空，與身前連天接地的菩提取得了某種聯繫。
一人一樹，在此刻同時進入了頓悟、傳承。
不知過了多久。
當季驚秋再度睜眼時，眼前依舊是枯萎的菩提樹樁，四周一片黑暗幽冷。
彷彿之前的復甦都只是幻覺。
但季驚秋清楚地知道，這一切不是假的。
第三式普度衆生，讓他對於“覺他”的領域有了幾分新的認識，也讓他進一步完善了【心焰萬象燈】。
這門神通不再完全依託於他本身，被栽種者本身的心性定性同樣會影響心燈的成長。
他渡固然重要，但自渡更重要！
“你得到了什麼？木釋天那王八蛋到底有沒有死？”
見他醒來，海拉迫不及待地問道。
而季驚秋望着眼前枯萎的菩提，腦海中不可遏制地誕生了一個念頭。
說起來……
木帥有舍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