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的走過去,手搭在他的肩上。
溫桁緩緩的轉過臉來,月光下,並沒有淚痕,但看得出來,很沮喪。見是我,微微綻出一個笑容:“心心?”他沒有問我爲什麼會來這裡,眼神卻是清亮了許多。
“甄禎給我打電話,說一直聯繫不上你。”我說明原委,加了一句:“擔心你,所以回來看看。”
溫桁站起來,因着跪了太久的緣故,腿似乎有些發軟,微微軟了一下,我忙伸手去扶他。
“我沒事,很久沒回來陪我媽說說話了。”溫桁似乎是爲了證明自己說的是事實,拿出手機搖了搖道:“沒電了。”一抹苦笑。
我印象中的溫桁,從不會讓我看見他的狼狽,所以此刻,我也沒有提關於旅遊項目的事。
“你這麼大半夜的來看溫姨,會打擾她休息的。”我拉了拉他:“先回去吧,山上夜裡冷。”
溫桁把外套脫下來,覆在我的身上道:“走吧。”
“我給甄禎回個電話,別讓她等急了。”手機已經發出低電量警告,所幸很快就接通了,甄禎的聲音很是着急:“言小姐,找到桁哥了麼?”
“嗯,找到了,他很好,別擔心。”
甄禎鬆了口氣:“你們什麼時候回來?”
我扭頭看向溫桁,他擡頭看了看夜色,我對甄禎道:“我問問他,估計今晚或是明早吧,你別擔心啊。”
收了電話,我並沒有問溫桁何時回去,只是默默的把手電打開,走在了前面。
夜風徐徐,山上的確有點冷,所幸我披着他的外套。
夜很靜,我們都沒有說話。我想這時候,他或許最需要的,不是我的詢問,而是我默默的陪伴吧。
手電突然之間黑了,想必是沒電自動關機了。我一時無法適應,腳下一滑,摔了下去。
溫桁急切之中伸手來拉我,沒有拉住,身子一個踉蹌,緊跟在我身後滾了下來。
我記得很早以前,照着這個地方往下滾的話,底下有一個深洞。小時候在這山上玩,那個深洞一直都不敢去探究,有的說那裡面是一個隧道,有的說那裡面會有食人的怪物,沒想到今天這一滑一滾,竟然掉到了這個深洞裡來。
身上好疼,荊棘和石塊刺的、硌的,洞裡黑漆漆的,緊跟着溫桁也掉了下來。
“心心?”他急切的叫我。
“嗯,我在這兒。”因着這個怪洞的傳說,我不敢大聲說話。
溫桁急切的道:“摔到哪裡了嗎?”
“沒有,你別擔心!”我聲音略微大了些,溫桁已經靠近了我:“真的沒有麼?”
“就是膝蓋、大腿、腰、背上被石頭硌得有點疼……”
“我看看。”他伸手去摸我的後背,我急急的躲開,訕笑道:“現在好多了。你呢?有沒有傷到哪裡?”
他先是再次確認了一遍我是否安好,而後才道:“我沒事。”
他站起來仰着頭望,月光灑進來,朦朦朧朧。“今晚估計沒辦法出去了。”溫桁道:“手機都沒有電,這裡離山下也有一段距離,喊的話沒有人能聽得見。”
我擡頭看了看,隱約能看見洞的高度,依着溫桁的身高和身手,應該不難爬出去。
但是他說今晚沒法出去,要不就是傷到了哪裡不肯告訴我,要不就是心裡難過,希望我在這裡陪他。無論是哪種原因,我都不便戳破。
我點頭道:“看來只能等明早了。”
溫桁就在我身邊,我朝他靠了靠,壓低了聲音道:“桁哥,你還記得小時候的傳言麼?”
溫桁哈哈笑了起來,我急急的伸手去捂他的嘴:“你笑這麼大聲,驚醒到他們……”
溫桁拉下我的手,笑道:“那是小時候騙你的把戲。很早以前我就來查看過了,這只是早年挖的防空洞,裡面什麼都沒有,哪來的怪物?”
我嘟了嘟嘴:“你早就來看過,那爲什麼都不告訴我?”
“還沒來得及說,我就去學鋼琴了。”溫桁的聲音有絲絲的悵惘:“如果一直沒有離開過果園村,安安心心的當一輩子果農其實也是挺不錯的。”
他會有這個感慨,還是和今天的事情有關吧?
我試着勸道:“桁哥……”
“嗯?”
“這次的事情過後,我們把仇恨放下……”
“你是替杜辰淵來當說客麼?”溫桁聲音驟然變冷。果然,這件事情,和杜辰淵有關。
我搖頭道:“不是!”
溫桁道:“我知道你原諒了杜辰淵,當初受的那些傷害都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我不能!他這樣傷你一次,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我想教訓他,這次是我運氣不好……”
我拉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試圖讓他激動的情緒稍稍冷靜下來:“桁哥,我知道你爲什麼硬要去接項目,爲什麼硬要去接觸你不瞭解的商場。我感念你這份心,但對於我來說,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向杜辰淵復仇,如果他被你重創,我會難過。如果是你受到他的重擊,我會傷心。你們在我心裡,都是重要的人。”
溫桁把手抽走,聲音依然清冷:“那你就當我是爲了我媽……”
“杜老先生已經生病去了德國治療,還有多久可活,誰都不知道。溫姨恨着他那麼多年恨得那麼深,也是因爲愛得太深的緣故,她愛你也愛杜老先生,更加不希望看到你這樣啊。”
溫桁沉默了片刻道:“爲你,不行!爲我媽,不行!那麼,爲我自己呢?”
我愣在那裡,溫桁的執念已經很深很深了,絕非我三言兩語便能說動的。
“我讓媒體制造輿論,杜明遠從未正面迴應過,我親自去問他,他只輕淡的掃我一眼,說他沒我這樣的兒子!”溫桁的情緒又漸漸激動起來。
他竟然去找了杜明遠,而杜明遠這樣的答案,有多傷人心?當初他還答應願意要來見溫姨最後一面,想必對於溫姨還有着些許的感情,可是對於溫桁,怎麼能說出這樣絕情的話?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溫桁,溫桁扯了一抹悽惶的苦笑:“心心,你不必勸我,我只是想要找回自己的位置而已。”
態度這樣堅決,想必我真的無法再勸說他了。“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投資項目失敗,他之前的那些積蓄估計都打了水漂,除了琴房還在之外,他要東山再起,只怕十分困難。
溫桁道:“走一步看一步!”他轉向我,笑道:“不必太擔心我,你這樣,我會覺得你對我餘情未了。”
呵,還會開玩笑了?我白他一眼:“是啊,我一直對你有情,不過是兄妹之情!桁哥,除了我爸,你在這世上和我最親,就像我哥一樣,我自小就期盼着,能有一位哥哥時時保護我,我希望你能保護我。關於你要走的路,我勸不了,只好由得你去做。只是答應我,別讓自己傷得那麼重!你不知道,甄禎今晚有多擔心你。”
溫桁看了我許久,最後深深的嘆了口氣。
溫桁沒有再提旅遊項目發生的前因後果,也沒有在我面前說半點兒杜辰淵的事,我很感激,但我自己知道的那些,卻由不得我不去猜疑。
這是杜辰淵設的局無疑,只是不知道我在這其中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當初我還擔心他會爲了我和杜清雅大吵一通,會爲了我和帝一決裂,我還擔心、難過得無以復加,可現在看來,他那麼做,無非是想讓溫桁放鬆警惕,那一個關於他和杜清雅大吵一架的新聞,估計也是他們自編自演的一出好戲!
誰都不會甘心情願被利用!杜辰淵利用我讓溫桁或沈家放鬆警惕,最終達到他攘外的目的!我只要想到這一層,便覺得內心無比的淒涼,對於他來說,我只是一枚棋子!所以人民廣場噴泉前的求原諒,不過是作秀而已。
和好之後玩的花樣,時刻和我膩在一起,也不過想要告訴別人,他真的放下了帝一的業務,要和我雙宿雙棲。
所以,當初他推開我,根本就沒有什麼真正的原因!
“桁哥……”溫桁許久都沒有說話,在這樣的環境下,不太正常。
我朝他靠近了些:“桁哥……”
“嗯。”他的聲音有些微的低弱:“我有點困,想先睡一會兒。”
“哦。”想來他白天爲了旅遊項目的事情,能想的辦法估計都想了,此刻定是疲憊之極。我不再吵他,背靠着洞壁,也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大約半個小時過去,溫桁竟微微囈語起來,我推他幾下都沒醒,反倒他身上滾燙得厲害。
我嚇了一跳,朝他靠近了些,扶着他的手臂想把他搖醒,便覺手心一片溼黏。
他分明就受傷了,卻告訴我沒事。現在該怎麼辦?
我把他覆在我身上的外套脫下來,蓋在他身上。所幸天氣不算太冷,我今天穿的是一件棉布襯衫加外套,把外套脫了,將格子襯衫放到身旁尖利的石頭上去磨了片刻,找到破損邊沿撕了一角,替溫桁包紮了。
夜色越來越深,月亮也漸往西落,我擔心得全無睡意。溫桁不住的發抖,我只得把自己的外套也覆到了他的身上,緊緊的抱着他,眼皮沉重。
最終是被一束陽光給照醒的,微微睜開眼睛,移了視線,便見眼前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如雕刻般硬朗的一張臉脣線緊抿,陰冷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