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應天府衙。
寬大明亮的大堂裡,“正大光明”的牌匾掛在最中間,暗紋雕刻,翠玉鑲嵌,在暗紅木框的映襯下,幾個鎏金大字閃閃發亮,非常扎眼。兩排身着深紅裝束的衙役分居左右,手執長杖,頗有幾分威嚴。
准許旁聽的村民只能站在大堂的最後,幾乎就要站到外面去了,即便如此,村民們仍是危襟而立,統一站直,頭低到最低,連大氣都不敢出。
只除了一個人。
樓夕顏眼光掠過雙手環胸,背靠着門框跨坐在門檻上的那抹孤影,桀驁的姿態與府衙大堂格格不入。破帽子遮去了他大半張臉,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樓夕顏也能猜到,他此時必定一臉的怒意。
想到這裡,樓夕顏沒來由地覺得心情愉悅。
他心情愉快,有人卻是怒意橫生。
午時是中午十二點沒錯吧?這些白癡昨晚上一夜不睡,不知道在折騰什麼。今天一早,天才矇矇亮,就把她架到應天府門前,迎着太陽傻傻地等到現在。卓晴身上的衣服又粗又厚,背後早就被汗水打溼了,帽子蓋得她透不過氣來,額頭上、臉上早就大汗淋漓,瞪着案桌前一身清爽的樓夕顏,煩躁到了極點。
今天的樓夕顏和昨晚很不一樣,頭戴紫金白玉束冠,身着暗紅鎏金長袍,前襟上繡着一隻半伏半臥的金麒麟,雙目炯炯,蓄勢待發,純黑的錦綢腰帶上懸掛着翠玉環佩。臉上依舊是不變的朗朗淺笑,卻也沒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下官拜見樓相。”刑部侍郎吳志剛半跪下身子,心下惴惴不安。吏部、刑部雖然都由樓相監管,但是平日裡,複覈刑案都是由刑獄司大人管職,絕對不可能在府衙裡見到樓相,他一個四品小官,怎能不惶恐!
樓夕顏在旁邊的椅榻上坐下,微微揚手,淡笑回道:“免禮。”
吳志剛緩緩站直身子,卻怎麼也不敢坐下,樓相在此,他怎麼敢坐主位,他站在案桌旁,恭敬地問道:“樓相今日來,是……”
樓夕顏一派輕鬆地笑道:“牛家莊兩百村民聯名上書,爲林博康偷換軍糧一案喊冤,你怎麼看?”
樓夕顏問得隨意,吳志剛卻是臉色一白,雙手抱拳,趕緊回道:“樓相明鑑,此案人證物證俱在,林博康自己已經認罪了,絕無冤案!”
“絕無冤案?”樓夕顏看向大堂旁的婦人,問道,“林氏,你可有話說?”
卓晴稍稍擡眼看去,只見一個五十開外的婦人已經跪倒在地,聲音雖然有些發抖,但卻回得十分響亮,“回丞相大人,民婦本月十八日也就是府衙給我夫君定罪的第三天去探望過夫君,夫君說他沒有偷換軍糧,他是被冤枉的!”
婦人話音未落,吳志剛已經按捺不住,急道:“荒謬!白紙黑字,有他親自畫押的認罪書,豈容他說冤枉就冤枉!師爺,快拿卷宗過來給樓相過目!”
“是是是。”一直怯怯地站在一旁的男子立刻衝向後堂,不一會兒,手裡捧着一疊東西跑了出來。
吳志剛趕緊接過卷宗,恭敬地雙手遞上,“樓相,這是本案的卷宗,人證物證俱在,不容他抵賴!”
卓晴半倚着門廊,一雙明眸斜睨着樓夕顏,等着看他的反應。他把林博康的老婆都找來了,一定早就看過案卷了,只一晚上的時間,他還做了什麼?這個男人年紀輕輕便位極人臣,不會沒有原因。
果然,樓夕顏並沒有接下卷宗,而是一副很傷腦筋的樣子,嘆道:“你們一個一口咬定絕無冤案,一個口口聲聲喊冤,既然如此,就把犯人帶上來,本相要親自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