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沒想到朱標最終得到的居然是這麼個結論。
他們太富了？
可朱標反而理所當然的點點頭。
“是的，爹，孩兒最近思來想去，就是覺着，你讓他們太富了。”
“孩兒打個比方吧，爹，您這會兒是皇帝，孩兒自己是太子，這大明就是咱家的。”
“那麼，假設這會兒有一個強大無比的帝國皇帝，告訴你，只要你點頭，你就能受封明王。”
“疆域、人口什麼的還是這些，而且他還給你不少糧草、工匠之類的，只要你名義上低頭就行了。”
“你認嘛？”
“對方是那種絕對打不過的那種！”
朱元璋眉頭一皺，顯然沒想到會有一個選項。
他雖然一時間沒弄明白朱標的深意，但還是老實而坦然的答道。
“咱不會答應！”
“怎麼會也得跟他做過一場，到時候實在打不過纔會低頭！”
“畢竟，咱也是一大家子人，總得替你們想想。”
朱標笑着點點頭。
“孩兒知道！”
“那麼，爹，如果是二十年前的你，還是給出這麼一個選擇，你會答應麼？”
朱元璋聞言一愣。
他心中猛然間閃過一道靈光，驚訝的說道。
“咱懂了！”
“咱那時候，還只是吳王，咱自己都不肯定還要多久能定鼎中原。”
“所以，那時候的咱見着這麼大一個帝國皇帝招安咱，咱說不定樂和和的就答應了。”
“因爲咱覺着條件太好了，這買賣能做！”
“你這是類比呢！”
“那些個朝臣，沒富起來之前就是咱吳王那時候，給個條件就投了。”
“可若是太富了，他們這想要的就更多了！”
“是這樣吧？”
朱標笑着點點頭。
“沒錯！”
“爹，兒子想明白的便是這點。”
“人都是自私的，誰都想往自家多弄點錢糧，誰都想家裡兒孫滿堂、前程遠大。”
“這本沒有錯。”
“但，人是永遠無法滿足的。”
“一個農戶之家，他可能只要能吃飽飯，兒女能安安穩穩成親生子，他便滿足了。”
“可他若是多了幾百畝地之後，他便會想着，讓兒子去讀書、去做官。”
“而等他的兒子在他的支持下，當了個小官兒之後，他兒子也會想，自家這長子長孫怎麼着也得更進一步纔是。”
“反正這會兒家裡不缺錢糧了，那就讀，那就往上爬，那就多匯聚點人脈。”
“而等到這家人過了幾代，都這麼一直往上爬之後，他們就會發現，原來最礙事的是皇帝。”
“畢竟，皇帝讓他們死，他們就得死，讓他們家灰飛煙滅，他們家就只能灰飛煙滅。”
“那麼，官員們不自覺的抱團開始針對皇帝了。”
“畢竟，皇帝、皇家就是他們最大的對手不是？”
朱標說到這兒，話語之中已然滿是冷冽了。
“他們不會滿足的。”
“在他們看來，家裡的田畝越多越好，因爲這樣纔能有更多的錢糧，才能讓族內更多的子弟讀書、當官。”
“而之後，他們還會追求讓族裡當了官的人越爬越高。”
“之後，他們不會造反，因爲他們發現，當皇帝其實沒意思。”
“與其當皇帝，還不如把皇帝頂在頭前當個泥胎木塑，而他們把持朝堂和地方，上下其手。”
“到最後，真要到了亡國的時候，反正死的是皇帝和武將，跟他們這些官兒有什麼關係。”
“但凡要當皇帝的，總要用他們來辦差的不是？”
朱標說完這番話以後，就徹底閉嘴了。
倒不是他已經全部說完了，而是留時間給朱元璋好好思考一二。
平素裡，他們爺倆可不會聊到這種程度。
甚至以前的朱標壓根都不會想到這種程度。
可直到那次被胡大老爺一番話打開了思緒之後，他便覺着整個人都清醒了。
沒有什麼抱負之類的說法，說來說去都是赤裸裸的利益。
有求皆苦！
人都是有所求的，而如同朱標所講的那樣，這些見過世面、享受過的人，纔會要的更多。
因爲一般二般的東西，對於他們來說唾手可得。
這其實就是方纔朱標要讓朱元璋回答那問題的原因。
你自己也是人，你自己也能體會到那種層次不一樣需求不一樣的感覺，那憑什麼覺着別人就能忍下？
朱元璋徹底沉默了。
他擡頭看了眼這謹身殿的天花板後，就這麼仰着頭幽幽的說到。
“咱其實當初給出這番待遇，想的倒不是其他的，無非就是咱大明初建處處缺人而已。”
“咱當時的打算是，咱不要你的稅，給你優待，那你們給咱老老實實幹活。”
“而且，咱都這麼給你們面子了，你們若是貪贓枉法，那咱也能下死手了。”
“可沒想到，咱這反倒是埋下了禍根啊！”
“以前你總跟咱說這官兒不能那麼管，咱總部新，如今看來，是咱錯了啊！”
“呵，咱想來想去終究還是想錯了啊！”
“咱終究只是個農戶、乞兒出身的屁民，怎麼跟那些滿腹經綸的老爺們一樣呢？”
“咱跟他們都不是一路人，又怎麼能弄明白他們怎麼想的呢？”
“還得是你啊，標兒，你讀過書，你琢磨出來了！”
“只不過，既然琢磨明白了，那咱就把這事兒給辦下去吧！”
“咱朱元璋反正已經殺過那麼多了，那多殺點，又能怎樣？”
朱元璋實際上這會兒已經在後悔了。
因爲他覺着自己這個頭沒開好。
不僅沒有幫着子孫後代做好表率，反倒是幫着子孫後代埋下了禍根。
可不要緊！
既然發現問題了，那解決問題就是了。
無非就是一幫子只會動嘴皮子的官兒而已，殺就是了。
錢糧固然重要，可他們總不能命都不要吧？
殺上一批，總歸會識趣的。
眼見着朱元璋這裡第一個議題已經通過了，朱標忽然笑着扭頭問起了道衍。
“道衍，你也當過我大明的官兒！”
“你覺着，咱大明的官員俸祿，夠用嘛？”
道衍這會兒正忙着記錄呢，陡然間聽到這提問，手中一頓，而後擡頭看向朱標道。
“自然是不夠的！”
“大明的官兒，不貪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