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和尚面如死灰的坐在一張案几前面，看着眼前潔白的宣紙，還有手中沾滿了墨汁的毛筆如同一顆老鬆一般滿滿的都是腐朽和枯燥。
孃的！
失算了！
他之所以在朱元璋面前表現自己，爲的是什麼？
爲的是能側面影響朱元璋，將來甚至還能影響朱標，從而最終實現他那個操縱天下的抱負。
可這事兒，不是那麼簡單的。
先不說其他的，光說朱元璋和朱標父子倆，是那麼容易信任人的？
更別說這爺倆個頂個的都是死倔的性子。
哪怕眼前這位正吃着飯的太子爺，同樣也是如此。
看似溫和，實際心中的氣性一點都不比其他人少。
所以，他很早的時候就給自己定下了規矩。
慢慢來、步步爲營，哪怕花上十年時間也無所謂。
只要慢慢在朱元璋爺倆心中建立起自己的權威和信任度就行了。
可……如今看來全砸了。
方纔吃飯之前，道衍和尚僅僅只是記錄了幾句，他就覺着頭皮發麻了。
而這，僅僅只是飯前淺嘗輒止的試探而已，真正要談的還在後頭呢。
這尼瑪！！！
道衍和尚這會兒心中真的就在罵娘了啊。
這特孃的進度超標了啊。
若是一般人，被皇帝、太子拉到這麼機密的場合來做記錄，還要出謀畫策，怕是激動得當場就得打擺子。
在那些人眼中，這就是受信任的表現啊。
這是聖眷啊。
可道衍和尚不是普通人，他對這些事情看得格外明白。
什麼聖眷不聖眷的，說白了，皇帝、太子也是人。
而且還是驚豔絕才、心志堅定之人。
他們對於一般人，哪裡可能忽然之間就給予多大的信任？
所以，今兒個道衍和尚被拉到這麼一個局裡頭，就只有一個可能。
那就是在老朱父子倆看來，他道衍已經徹底被拿捏在他們爺倆手裡壓根不怕他蹦躂了。
這還不止，道衍最覺着難受的，還是這意味着，老朱父子倆壓根沒把他當做一個可以商量事情的謀士。
說白了，人就是覺着他道衍彈指可滅還沒有絲毫顧忌，並且哪怕知道了不該知道的，那麼滅了也不會太過可惜。
而想明白這點之後，道衍不鬱悶不煩躁纔是怪事！
可朱元璋爺倆能在乎道衍的想法？
必不可能！
所以，道衍哪怕鬱悶得不要不要的，這會兒也只能憋着。
而此時，放下筷子，喝了口茶水漱了漱口的朱標，捧着新換上來的茶杯，看着對面同樣差不多時間放下筷子的朱元璋，輕聲開口道。
“爹，兒子先問你一件事，你知道靖康之恥嗎？”
“就是宋朝那個！”
朱標還真怕自家老爹想不明白，所以還特意提醒了一句。
不過老朱卻是臉色一黑。
“咱雖然以前不識字，但後頭還是下了功夫認了字、讀了書的！”
“這靖康之恥的事兒若是都不知道，那咱是不是也太沒用了？”
朱標聽着自家老爹這陰陽怪氣的話語也沒在意，反而衝着一旁的道衍忽然吩咐道。
“道衍，你給父皇講講靖康之恥的始末吧！”
“就按照正史來講！”
道衍原本在一旁做記錄呢，聽着這話，手上動作一頓。
而後，不動聲色的看了這位太子爺一眼，這才垂下目光老老實實的說到。
“是，殿下！”
“陛下，那貧僧便與你說上一說，這靖康之恥……”
道衍和尚是個有能力的。
雖然他不知道朱標爲何突然讓他講這個。
可他依舊引經據典的把靖康之恥前後的情況說了個清清楚楚。
甚至包括內裡皇室一應人等的慘狀還有百姓的悽慘都說了個明白。
朱元璋和朱標聽得很認真，可臉上卻沒有表情顯現。
因爲這些事情，其實他們心裡都知道，史書上早就寫得清清楚楚了。
朱元璋別看出身貧寒大字不識一個，後頭用起功來是真學了不少東西的。
等到道衍說完之後，朱標看着眼前的朱元璋，沉聲道。
“爹，您知道嘛，在我看來，這宋徽宗實際上就是被坑了。”
“或者說，這大宋的宗室就是被送到北方蠻子手裡的。”
“而動手的，不過是那些個官員罷了！”
“在那些官員看來，這宋朝想要變法的皇帝，那都是該死的。”
“既然不能掌控，那就直接弄死好了！”
朱元璋聽朱標這麼一說，整個人都不好了。
“啥？”
“弄死皇帝？”
朱標看着朱元璋那驚訝的模樣，似乎有些不理解。
“爹，你不會真覺着當了皇帝就真了真龍天子百毒不侵了吧？”
“說白了，咱都是肉體凡胎，都要吃喝拉撒。”
“磕着碰着了會疼，一刀子下去照樣會死！”
“那些不在乎皇權，只在乎自己利益的官員，一旦發現沒機會在朝堂上對抗皇帝，那想辦法弄死皇帝，這不就跟佃戶想弄死那地主一樣？”
朱元璋聽到這兒，心都寒了。
他直接站了起來，一邊左右來回大步走着，一邊大聲的喊到。
“亂臣賊子！豈有此理！”
“亂臣賊子！”
這一刻，朱元璋是真的怕了。
因爲作爲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大明，在制度上，有太多參考宋朝的地方了。
尤其是對於士大夫的優待，那簡直如出一轍。
當然了，此時的大明絕對沒優待到宋朝那連個死刑都沒有，反而只有貶官的地步。
但這種趨勢，是誰都能看到的。
朱元璋豈能不怕？
他不擔心自己！
他的威望、手段、心性都足以保證沒有宵小能做到那等程度。
可後輩子孫呢？
他們能扛住這等算計？
他們能扛住這等陰私？
朱元璋這一刻陡然停下腳步，驀然直直的看向朱標。
“標兒，你也是爲了子孫在考量？”
“你覺着這是埋下禍根了？”
朱標坦然的點點頭。
“沒錯，咱們爺倆能殺、敢殺，可爹你還是給了他們太多優待。”
“不說其他人了，哪怕到了雄英那一輩，兒子估計他就要面臨某些朝臣在地方尾大不掉，在朝堂結黨營私之事了。”
“因爲他們太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