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望着太子朱標,說出了他在這件事情上的意見。
太子朱標聞言,也轉頭望向宋濂。
“老師,我卻不覺得這有辱斯文。
這並非是真正的有辱斯文!
在我看來,有些事情纔是真真切切的有辱斯文!”
“那敢問太子殿下,你所說的有辱斯文又是什麼?”
朱標聞言,深吸了一口氣,望着宋濂開口道:“是無數人,在其位不謀其職,眼中沒有家國天下,只想着貪贓枉法。
是身穿官袍之人,嘴上說的大義凜然,實則心裡卻都是各自的算計。
只會高門戶之見,明知有些東西於國於民,於天下而言,都是有利的,卻偏偏爲了一己之私,高舉聖人旗幟,連體面都不要!
連事實都不論!
是隻會內鬥,不顧外部,讓異族踏破萬里河山!
是平日袖手談心性,臨難一死報君王!
是平日裡各種高談闊論,事臨頭卻畏縮投降,乃至於爲虎作倀!
是身爲皇帝不好好治理國家,不想着爲百姓謀福,貪圖享樂,搞得烽煙四起,烏煙瘴氣,浪費民脂民膏!
這些纔是有辱斯文!
匠人們在學校教授弟子,並不是有辱斯文。
這同樣是傳道授業解惑!”
這些話,已經憋在太子朱標心裡面很久了。
隨着二妹夫的到來,弄出來了很多的好東西,讓大明有了很多的變化。
讓朱標切實的看到了一個很大的希望,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一個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大明。
又從自己家父皇口中得知了,自己家父皇擁有模擬器,看到了自己大明未來的諸多事情之後。
太子朱標,對於儒家當中的一些因循守舊,門第之見,越發的不耐起來。
若是在以往面,對宋濂這個老師,朱標肯定不會如此。
但到了這個時候,明明這麼一條正確的道路,就在這裡擺着。
匠作的巨大作用,只要眼不瞎都能夠看到。
但是偏偏有很多人,卻爲了一己之私,在那裡睜着眼說瞎話。
還要旗幟鮮明的來反對這些。
自己家二妹夫所教授的學問,傳播並施行下去,對大明那當真是好處多的數不盡
可是這些人,從一開始到現在,都在那裡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冷嘲熱諷,想要進行阻攔。
如今,更是把自己家老師也給弄來了,想要拼死一搏,來反對這個事兒。
朱標是真的不耐煩了。
被這些人給弄的,越發的厭惡起來。
而也正是因爲朱標在此之前,被宋濂等很多的人領着學儒家經典,對於儒家這些很是瞭解。
所以在這個時候,才越發的能看明白,這些人的用心。
這裡面,有的人是真的爲了儒家,想要拼上一拼的。
比如自己老師。
但更多的,其實是爲了他們自身的利益。
身爲儒家之人,只有保證儒家昌盛了,那麼他們,以及後代的很多人,才能夠憑此繼續獲得好處。
也正是因爲了解,所以這個時候纔會越發的看不上。
纔會在這個時候,沒有壓住自己的脾氣,對着宋濂這個老師來這麼的一頓輸出。
宋濂聽到太子朱標所說出來的這話,不由得爲之愣了愣。
顯得有些愕然,外加一些難以置信。
顯然是完全沒有想到,一直以來表現的都很是尊師重道的自己家標兒,自己家這個學生,居然會在這個時候,這樣的態度和自己說出這些話。
一時之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惟有身子在微微抖動。
朱標見此,也意識到了自己方纔的話,有些太重。
當下就努力的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儘量平復下來。
而後望着宋濂道:“老師,今日咱們乘坐的火車,您覺得如何?”
宋濂聞言,也同樣是努力的收拾了一下心緒,不再去想方纔朱標這個弟子的那些態度。
也暫時將心思,從什麼纔是有辱斯文這件事上,給暫時的收回來。
“這東西確實好,力氣大,一下子拉的東西又多,速度又不慢。
有了它出行很方便。
無論是用來運輸貨物,還是來拉人,都挺不錯的。”
宋濂在這上面,倒是沒有說什麼影響地脈,壞風水之類的話。
朱標點頭道:“這就是匠作之功。
而這還只是露出來了泰山一角而已。
二妹夫教授的那些學問,還有那些從事匠作的人,長此以往的努力下去。
在今後將會做出更多,更好的東西來。
比如,那同樣以蒸汽機來驅動,個頭是尋常的大船的數倍乃至於十幾倍,幾十倍之大的蒸汽輪船。
比如,今後可以造出一些大型的機械來,讓它們取代牛馬,帶着犁在田地裡進行耕耘。
比如,今後對外作戰,可以駕着這種車,運輸物資或者是運輸兵卒,
乃至於直接駕着車,對着對方衝上去碾壓。
甚至於還能夠製作出來,能夠在天上飛的機械,能讓人從這裡到北平,不過短短一個時辰就能夠到達。
老師還覺得這些這東西是無用功,是有辱斯文嗎。”
聽到太子朱標所說的這麼一番話,宋濂一時間又一次爲之目瞪口呆起來。
一時之間只覺得匪夷所思,又覺得極其的謬誤。
這……太子殿下是不是魔怔了?
是不是在這裡說什麼夢話?
不然的話,又怎麼可能會說出這些言語來?
他說的都是些什麼?
在天上飛的機械?
從應天到北平那邊,只需要短短這麼點時間?
越想就越是讓人覺得離譜。
“殿下,這些……不過是一些無稽之談,無本之木,不見得就真的能出現。”
朱標聞言道:“老師,一年之前,我大明還沒有京雙鐵路,沒有往來奔馳的蒸汽火車。
現在不也已經出現了嗎?
今後時間那麼長,又有着諸多學問,衆多人爲此而努力。
焉能就不能發展出更好的東西來?”
宋濂有心想要繼續反駁,但是有蒸汽火車這麼個東西在,並親自見了蒸汽火車的好用之後,他也不好再強詞奪理……
“這些東西確實挺好,有一些學問也確實有用。
對大明也的確有一些好處。
但是,好處或許也沒有你所說的那麼大。
而且,有些事情也沒有那麼簡單。
這些新學問所考慮的都太過於現實,全然沒有思想道德上面的東西。
就像一個人,隻身體強大,卻沒有一顆良善之心,沒有一個好用的腦子,也同樣是並不是一個什麼好事。”
聽到宋濂如此說,朱標望着宋濂道:“所以,這新學問纔不能取代儒家的地位,才需要聖人的微言大義來作爲思想上面的補充,用來教化這些人。
讓他們在學習這些的同時,也同樣記住聖人的教誨。
仁義禮智信這些全都不缺。
老師,這新學和儒家並不是對立,並不是二者只可取其一。
並不是非要分出一個你死我活來。
它們二者是相互補充的。
在它們之間是可以共存的,
並且相互扶持着,能夠發展的更好。”
朱標面露誠懇之色,說的分外的懇切。
“殿下,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等這些東西都發展起來之後,必然會帶來不少的新變化。
也會令得人心浮動,一些簡單的聖人之言,或許並沒有太大的作用。
終將有一日會導致物慾橫流,道德敗壞。”
朱標很想說上一句,聖人不是有言,倉稟實而知禮節嗎?
有了這些上面的大發展,人的道德這些不是應該會提高的嗎?
當然,面前是自己老師,而他又不是專門來吵架的。
所以,終究還是伸手握住了宋濂的雙手,滿是誠懇的道:
“所以才需要老師你這樣的當代大儒,根據今後所出現的一些實際情況,來進一步的闡述聖人的理念。
從而能夠讓儒家不落後,可以接着教化人。”
聽到朱標如此說,宋濂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
但是,這些話終究還是還沒有說出來。
他站在原地沉默的站了一會兒,隨後邁步接着朝前面繼續走去。
而朱標,也同樣沒有再說什麼言語。
陪着宋濂繼續往前走……
當天晚上,宋濂失眠了。
很久很久都沒有睡着。
後來,更是讓人直接找來了雙水村小學這邊,進行授課的那些教材,細細的進行觀看起來,通宵達旦。
當然,裡面的有些東西,他是看不懂的。
……
“宋師,太子殿下在這件事情上是什麼態度?有被您給說服嗎?”
三天之後,宋濂從雙水村這邊離去,返回到了京師這邊。
在宋濂返回的第一時間裡,立刻便有人迫不及待的前去見了宋濂。
聞聽這段話後,宋濂爲之沉默了一會兒之後。
而後搖了搖頭道:“這件事情就不必考慮了,太子殿下在這件事情上態度非常堅決。
比我們在此之前,所想的更加堅決。
他是支持新學的,而且是旗幟鮮明的支持。
在這等事情上,沒有迴旋的餘地。”
聽到宋濂如此說,劉三吾等人一時之間不由的神色爲之大變。
他們誰都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這麼一個情況。
太子殿下,這個他們儒家的希望之所在,宋濂這個他最爲敬重的老師與其相見,居然會是這麼一個結果!
這讓很多人一時間,都感到不能接受。
要知道,長時間以來,朱標這個太子都是他們的希望之所在。
可哪能想到,這麼個希望居然就這般硬生生的破裂了!
一個朱元璋就已經讓他們這般難受了,這要是再出現一個類似朱元璋那樣的皇帝,那他們的日子該怎麼過?
“宋師,咱們給他們拼了!
咱們拼盡一切,絕對不能有任何的退縮。
絕對不能坐視這些妖言惑衆的歪理邪說,大行其道!
儒家正統地位,絕對不能有任何的動搖。的”
片刻,劉三吾咬牙說道,神情之中自帶着一些猙獰。
聽到劉三吾的話,衆人也都是紛紛的表態,和在這事情上和劉三吾是同樣的態度。
宋濂沉默了一陣之後道:“這事兒……先等等,讓我再看看,再好好的看看……”
聽到宋濂的話之後,劉三吾這些人,既覺得宋濂有些婆婆媽媽不夠爽利,但又覺得宋濂有這樣的反應倒也屬於正常。
畢竟宋濂的身份地位在這裡擺着。
而且,這件事兒也是真的非常非常的重要。
干係重大。
能通過一些,相對不那般剛烈的手段,不讓衆人付出那麼多的代價將其給完成了,倒也不是不可以。
最關鍵的是,宋濂的地位在這裡擺着。
這件事情上,宋濂的話語權非常的大。
因此,這些人雖然有不少心裡面如同烈火在焚燒一般,只想迫不及待的把那所謂的新學給按死。
一點兒時間都不給新學留。
可是,想是這麼想,終究還是同意了宋濂的提議。
宋濂當天便又重新返回到了雙水村。
來到了雙水村學堂之中,虛心的向一些雙水村的教師請教一些問題。
甚至於有些時候,還會坐到班級當中傾聽,認真學習。
有些時候,也會起身來到雙水村的田地裡,去觀看莊稼。
來到那研究農機,還有農藥,化肥種子的地方去觀看,去詢問……
一連十來日,他都在雙水村這邊停留着。
沒有往別處去。
這些事情自然是瞞不住梅殷這麼個存在的。
不僅如此,梅殷還親自前來見了宋濂。
畢竟這是一個很有名氣的人。
宋濂所寫的送東陽馬生序,當年梅殷可是全文背誦過的。
而且也知道宋濂的地位高,在這個時候自然是要好好的招待。
他直接向衆人說了,在這雙水村這邊,不論哪些地方,只要宋濂想要去都可以去,且有問必答。
他也想要看看,雙水村的這些,能給這個很有名的大儒造成什麼樣的衝擊。
而見識了這些之後,這位大儒又能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若是宋濂這個大儒,在這件事情上會有一些別樣的看法。
那依照他的身份地位和影響力,在今後或許能讓新學的發展減少一些阻力。
除了這些之外,他還知道自己家大舅哥,和宋濂之間的師生情誼。
也想要看到宋濂能夠回頭。
這樣的話,能讓大舅哥心裡面好受一些。
又在這裡待了五天,在劉三吾等人等的心急如焚之下,宋濂回到了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