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專程過來跟你打聲招呼的,因爲我不會再來了。”
男人咕嚕嚕的吸吮着泡麪,只是稍稍斜倪了煜誠一眼,邪痞的笑道。
“呵,你愛來不來。”
煜誠微微笑了笑然後瞬間冷靜下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煜誠的臉又漸漸皺成一團。
“我終於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了,看來我是一個非常倒胃口的傢伙,我的人生如此糟糕,和我有瓜葛的人的人生也變得不幸。這些難道都是因果報應嗎?”
男人緊張的凝視着煜誠,一咬牙泡麪盡數折斷。但表情改變的人不僅是他,還有煜誠,煜誠的眉毛開始上下挑動,牙齒緊咬着上揚的嘴脣,眼睛裡含滿了淚水,就像在自我嘲笑一般。
“我是親口說出如果拋棄承美和孩子們就要遭天譴的話,明明這樣說過但很快就被遺忘了。回到原點後,野心和慾望讓我選擇了珠鉉,我在被崇拜被羨慕的快感和紙醉金迷的快感中漸漸迷失了自我,所以老天才發怒了吧?落得今日的下場,我不怪任何人,因爲從一開始逃避的是我,沒有盡到父親、丈夫責任的人是我,有了不該有的野心的人是我,是我把所有人的人生搞得不幸,卻始終不自知。我,沒有臉面對他們。沒有臉面對我的孩子、妻子、明曜、柯勉、煜祺,還有我的父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男人默默的放下泡麪,用吸管慢慢的把可樂吸上來,咕嚕嚕的聲音掩蓋了煜誠說話的聲音,而煜誠的話好像沒有盡頭。越說下去,煜誠的臉色越顯凝重,直到最後,煜誠將嘴巴閉上了,好長一段時間都沉默不語。男人聳聳肩,把眼睛轉向別處,默默而長長的嘆了口氣,不多一會兒他再次將那份報紙遞給了煜誠。
“嶄新的人生也不是人人都能開啓,但你很幸運,你還有機會。回去吧,挽回所有的事情去吧。”
煜誠並沒有接而是將報紙默默的推給了男人,霎時時間就像靜止了一樣,四周一片寂靜。男人有點吃驚,瞳孔也稍微變大,最後他挑着眉勸煜誠道。
“今天就是那天,至於在這個原點發生的一切,就當是做了一場夢,回到過去,好好生活,然後把這裡的一切都忘記吧,你還年輕,還有改過的機會。”
就像力氣用盡的那樣,煜誠的眼睛漸漸閉上,接着再裝出淡淡而釋懷的微笑。
“不,我不想再這樣了。我不想再變成一個厚顏無恥的傢伙,錯了就是錯了,不論上天要如何懲罰我都會接受。還有,我很害怕,我害怕再有一次,和我有瓜葛的人還會再次變得不幸。”
男人輕蔑的哼了一聲,看着慢慢起身的煜誠。
“神經病,之前還迫切的要死。”
煜誠緩緩轉過身面對着男人,男人頓時有種他是不是會化作塵埃消失的感覺,他只好顫抖着肩膀脫口而出道。
“機會就擺在你面前真的要放棄?”
煜誠低下了頭,陷入了沉思,因爲無法理解男人又問了一次。
“你不會後悔嗎?”
沉默了好一陣,煜誠的表情從凝重變得柔和,他微微點點頭然後用平靜的語氣反問道。
“你後悔過嗎?”
男人的肩膀下垂着,雙眼混濁充滿了水汽,面容凹瘦又陰暗,看着目光灼灼的煜誠,他終於不再說話了,因爲他很清楚自己無法反駁煜誠所說的一切。
世界終於安靜了,輪渡輕輕搖擺着在海上行駛,大海的濤聲和汽笛的叫聲就像隔着厚厚的玻璃一樣,煜誠無法聽到。雖然閉着眼睛坐在沙灘上,但承美在黑暗中不停呼喊的景象開始慢慢的在煜誠的眼前晃動。夜空和星星、暗灰色的樹枝,像積雪還未融化的白白的石燈…這些景象傾瀉在煜誠緊閉的眼睛上,使他感到一陣攝骨的寒意。
大排檔的光線很昏暗。而且窗子前的植被很茂盛,本來是因爲喜歡能看到高大樹木才租下這間房子的煜祺和柯勉,沒想到那茂盛的樹木讓餐廳浸在一片不見天日的壓抑氣氛之中。煜祺站在吧檯裡心煩意亂的看着柯勉,坐在桌子上一直看着他們夫婦的明曜突然撥通了電話。
“趙代理,如果煜誠哥聯繫你了的話,一定要記得給我回電話啊。就是說啊,怎麼突然失聯了呢。”
煜祺聆聽着明曜和朋友們的電話聲,她愈發感到背後冷颼颼的,就好像全身的細胞都在緊張的收縮着。柯勉翻開未接記錄,但沒看兩頁就合上了。他把臉埋在膝蓋中中,被汗水弄溼的兩三縷短髮絲沿着沒有生氣的臉往下耷拉下來。
“怎麼樣?哥哥也沒有聯繫過他嗎?”
“給相處得比較好的朋友都打過電話問了…”
煜祺和明曜的對話,如電閃雷鳴一般刺激着柯勉的鼓膜。柯勉的嘴脣微微顫抖,凌亂的劉海搭在凹陷的眼皮和濡溼的眼角上。
“你怎麼總哭啊,是辦喪了嗎?”
煜祺衝柯勉大喊大叫,像是吐唾沫一樣,喉嚨上下跳動,握緊電話的手好像連鐵塊也能捏碎。柯勉不禁看着煜祺和明曜嚎啕大哭起來。
“眼淚總是控制不住的往下流,我能怎麼辦啊。煜誠啊,煜誠你到底在哪啊。”
煜祺目光沉痛的看着柯勉,柯勉那帶着鼻音和喘氣聲的哭泣深深刺痛了煜祺和明曜的心。
“之前還說再也不見他,不再把他當成朋友了呢。”
煜祺嘟囔着,聲音很快被劇烈的哀嚎聲吞沒。
“畢竟是家人,我能拋棄他嗎?你能做到嗎?煜誠啊,怎麼還沒有消息呢,該不會有壞念頭了吧。是不是應該去警局問問?安城有幾座大橋來着,我們分頭找找吧。”
煜祺怒視着連哭泣都一副劍拔弩張的柯勉,咬緊牙發出低沉而可怕的聲音。
“混蛋,你能不能別說這麼晦氣的話?”
“可我能怎麼辦,我現在好擔心他啊,我好想他,如果他出了事我該怎麼辦。”
令人觸目驚心的話語從柯勉那像魚一樣翕張着的嘴裡隨着口水流了下來。煜祺只覺喉嚨再次隨之一動,就好像有玄鐵從喉嚨瞬間砸在心頭上。當她和明曜默默對視時,兩個人的目光中充滿了捉摸不透的恐懼。
“承美她到現在還在一個人找呢嗎?”
“好像是,現在不僅是煜誠,承美也聯繫不上了。”
再次聽到明曜和煜祺竊竊私語般的對話,柯勉忍不住撫動着他抽搐不已的臉再次哀嚎道。
“這不就是大海撈針嗎?這麼大的世界去哪能找到你啊,煜誠啊。”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銀色的秒針不停的走動,在成妍目不轉睛的看着它的時候,分針也轉了一圈,但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分針的移動。
站在操場上環視着黑乎乎的安城大學,到處都沒有煜誠的身影。“您所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承美的手微微顫抖着,眼球像進了沙子一樣通紅,手機從她的手中脫落,而她就那麼直愣愣的看着。
在安城的另一邊。煜祺、柯勉、明曜也從未有過這麼衝動的時候,離遺體存放處越來越近,他們的腦袋開始響起“咣,咣…”的巨大噪聲。那種感覺就像是厚重的分針與秒針撞擊着彼此的聲音,又像是行星莫名其妙的撞擊着地球。當遺體緩緩呈現在他們面前時,他們的眼睛瞪得滾圓就像比目魚的眼珠。
“哥哥,哥哥求求你別走啊,哥哥…哥哥…”
煜祺死死的攥着男人沒有溫度的手,久久不願鬆開。柯勉和明曜一時間也無法動彈,就像被定住了一樣。卡在喉嚨裡沒能說出口的話語交織在一起,最終變成一根刺留了下來,那根刺再一次在喉嚨裡膨脹、刮刺着最脆弱的部位。
過去的場景與話語在承美的腦海中沉浮,承美在安城大學裡不知疲倦的奔跑着,追尋着那些在夢中出現過的聲音與畫面,當煜誠的面容漸漸變得如混沌般消散,承美開始慌了。她的腿在發抖,臉上溼溼的,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