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子不覺皺起眉頭。
裴文德外表謙和,實則頗有主意。
不會他一開口就隨隨便便的答應下來。
這一點,老道士早有預料。
只是他沒有想到,在自己坦誠相告,並未打算傷害那條渡劫失敗的鯉魚精性命,反而與她大道有所裨益之後,裴文德仍是不願點頭。
在這一刻,老道士甚至心生動搖,以爲是裴文德心中忌憚懷疑自己因而推出的說辭。
搖搖頭,將這種想法壓下,歸來子沉吟半響後忽然開口,“文德小友,你身邊那位嶽姓善信去了何處,怎麼忽然不見了她的蹤跡?”
“嶽師妹另有機緣,去了她該去的地方。”
裴文德心中一動,沒有表現出來,不喜不惱,給歸來子打了個啞謎。
從老道士立場來看。
以他的修爲感知,嶽靈珊卻能詭異地從眼皮子底下消失,連帶着一縷氣機都沒能留下,讓人無法推衍。
唯有用對方被割據一處河段的鯉魚精帶入了水府神域當中才能解釋得通。
有了這種先入爲主的印象,也就怪不得歸來子表現得會對裴文德有些執着了。
聽到裴文德這毫無誠意地回答,歸來子嗤笑一聲,居然也就不再追問下去,繼續給裴文德解釋。
“這座祀廟裡面供奉的河神水伯未曾得到朝廷敕封,只是百姓自發聚集起來,可以說是不折不扣的淫祀。”
說到這裡,歸來子搖搖頭,唏噓感慨道:“更何況,那頭鯉魚精還不是裡面供奉的河神,而是在對方坐化後頂替了神位。
雖然她天賦不凡,將自身法力氣機與蒲津渡上下五十里這處河段的水運氣數煉爲一體,不是水神勝似水神,但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
更何況她一心清修,不耐迴應信徒祈禱,在這個本就神道沒落的時代,自然而然地衰敗下去,沒有任何香火存在……”
裴文德忽然擡頭,直視歸來子,打斷老道士的長篇大論,追問道:“神道沒落,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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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來子微微一愣,然後迅速反應過來,輕撫額頭,恍然道:“善信還不是真正修行中人,對這些事疏於瞭解也是正常……”
“前些時日,貧道忽然心血來潮,曾經施展望氣之法,隔江遠望蒲州城。”
老道士嗓音平淡,沒有太多情緒,“善信渡江而來,雖然氣息清正,身上卻有淡淡妖氣血光縈繞,想來在那蒲州城中有過什麼離奇遭遇罷!”
語氣不是疑問,而是確鑿肯定。
裴文德心思數轉,最終老老實實點頭答道:“不錯,裴某在其中偶然遇到一頭紫皮狐妖,幻化成人形……”
“蒲州自舜帝之時建城立都。如今雖然已經不是帝都,卻依舊是天下有數雄城,底蘊深厚。”
擺擺手,將詳細經過封回裴文德口中,歸來子臉上忽然升起幾分古怪譏笑,反問道:“那頭妖怪既然死在你手,修爲境界也就一般,怎麼還能混入蒲州城中,卻沒有驚動陰司城隍?”
“莫非社神土地等,也與這水祠當中的河神一般消亡了不成?!”
回想起那座神力耗盡的山神廟,裴文德訝然出聲。
山神廟地處偏遠,距離村落集鎮有段距離,香火漸自敗盡倒也有情可原,可是蒲州城中百姓人口可不再少數。
況且土地城隍居於市井當中,與百姓更“近”,與國家氣數自然也更緊密。
若是連蒲州城中的人道神祗都消失不見,只怕就是真正的國之將亡時了。
“雖然還沒真消亡,但也相差無幾了,維持陰司運作已經是勉爲其難,至於其他,即便親眼看到也是有心無力。”
歸來子鼻哼一聲,然後又自搖頭道:“蒲州城這裡畢竟有上古流傳的人道氣運功德加持,還不算太差,即便有妖怪,行事也要收斂氣氛。
在那些教化不足的偏遠所在,若是再遇上政綱敗壞的藩鎮軍閥,那纔是真正可怖,百鬼日行都有可能。”
裴文德心情漸漸低下。
從他在輪迴空間中兌換過其他類似自己出身大唐世界的史書中,他得以知曉此時大唐確實已經顯露敗象。
但距離徹底覆滅仍是有不短時日。
如果根據不同世界,歷朝歷代不同的國祚長短推算,怕是還有兩三百載國運,是以他雖然有所憂慮,卻也並不是格外擔心。
可是眼下這名老道士道出的事實卻是讓他不得不加以反思。
那些史書野談中,便是記載有什麼怪異之事,放到整個世界中也就只是偶然,最多推波助瀾,非是大患。
與歸來子口中截然不同。
“終究不是一個世界啊!”
裴文德喃喃自語。
深深吐出口濁氣,感覺心頭壓抑去上幾分,裴文德俯身恭耳向歸來子問道:“如今天下畢竟不是災荒之年,亦無關係到國運的大戰,怎會忽然演變成這般模樣?”
“哪裡是一朝一夕的事。”
歸來子不以爲然感慨一句,然後定睛看向裴文德道:“這件事幹系甚大,便是許多修行中人也不明所以,貧道也是機緣巧合下方纔知曉一些。
不知道也就罷了,一旦知曉,難免會有天機纏身。
若非如此,老道斷不至卡在當前境界如此之久,小友你天資不凡,將來無論是出世修行還是入世均有作爲,又何必如此……”
裴文德搖搖頭,沒有說話,眼神卻未從歸來子身上移開分毫,異常堅定。
歸來子的話或許沒錯,只是裴文德也清楚,人之性情,在這種情況下若是退縮,難免會在心中糾結起來,尋常人倒也罷了,如他這般,心志越強,反而更不能視爲無事發生。
更何況,他隱隱然覺得歸來子的解釋中說不得還有與自己牽連之處,這已經已經成爲慣例。
便是他想避開,只怕也不可能,反不如主動引導到對自己有利的方向上去。
右手一招,歸來子從江水中拘出一道水流,五指輕動,化爲一條水龍。
看着那條鱗甲宛然,張牙舞爪向自己撲來的水龍,裴文德眉毛一挑,紋絲不動。
觸及衣衫的剎那,水龍虛虛一擺,首尾相接,化爲一道圓環將兩人圈起,竟自直接沉入地面。
登時,隔開了內外天地。